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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 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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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华宅的后院,雨后必然是绿肥红瘦。层层叠叠的落花,铺了满地。
桓雅文就喜欢在这种日子站在庭院内练功。他尚不及而立之年,但他的心境却非一般少年人可比。与哥哥反目,灭门的惨案都是他不堪回首的记忆。
在朝中几位老臣和叔伯的帮助下,他以六王爷次子的身份袭了王爷的身份,韬光养晦日益恢复六王府的势力。
他曾有最痛恨的仇人,谁道是误会一场。
他曾最崇拜的哥哥始终不愿承认他,最后在那场大战中香消玉殒。
他最心仪的那人始终站在哥哥的身边,有过动摇有过绝望,却还是在最后的那场大战中选择了哥哥。
他的人生摔碎了建造,爱恨无果,心已沉重不堪。幸亏江湖仇怨,在这个远离尘世的碧华后院淡去。不时的静坐神游,他总会对着温采走神,似乎在感谢这个重塑了他灵魂的男子。
“雅文,又在发呆,小心晾着汗,着凉就不好了。”清朗的声音传来,温采踏着满地落花走向负手而立的桓雅文。
“采,我不要紧,早上还是有点凉,你的身子觉得怎么样了?”
“我又不是瓷娃娃。”温采浅笑。
桓雅文看着温采促狭的表情,笑得有几分无奈:“呵,你啊……”
“少爷!少爷!”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后,九灵跑进了门庭。
“何事慌张?”桓雅文大袖一挥,九灵就觉得双脚发软禁不住地要跪倒在地的自己被外力支撑着站稳了,“少爷!桓冲受伤了……他被人打伤失血过多,已经奄奄一息!”
桓雅文和温采闻此,悚然一惊。运上轻功便迅速来到了前厅。跨过洒落在地上的斑驳血迹,桓雅文一眼就看到了两个不太想见的人。
“白公子?兄台?”桓雅文惊讶地看着二人,又看了一眼他们身边几乎被血染红的白须老人,“你们俩怎么在这里?”
弄玉已点住桓冲全身的穴道,正运功为他疗伤。而白琼隐一手掂着刚刚从碧华宅药房里淘出的药材,另一手挑挑拣拣地掂量着。听到桓雅文的询问,二人都没有分心回答。白琼隐更是忙完后朝桓雅文一伸手,道:“来杯水。”
自然立刻有人端着水杯候着,白琼隐把所有挑出来的药材放到弄玉手掌上,借着他的内劲一挥将它们拍成了粉末。
白琼隐接过那杯水,也不管什么煎还是熬,就把这些救命的药粉给桓冲灌了下去。
片刻后,桓冲终于在二人的救治下喷出一口黑血来。
众人脸色稍缓,白琼隐拍拍弄玉的肩膀站起来,对静观许久的桓雅文笑了笑。
站在桓雅文身侧的温采道:“白公子怎么来得这样巧?”
“温采你有话直说,不用拐弯抹角。”白琼隐笑道,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我们两个本来只是想找他有几件小事相询,不想惊扰宝地安宁。不过啊,温采,什么时候,你都有碧华宅当家主母的架势了。”
白琼隐这话说的十分不客气,他本身就是极护短的人,这温恒誉害了桓宇之,温采又害了弄玉,结果这两人都没心没肺的活得很好。
温采更是和桓雅文在一起开开心心过日子了。
在场的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弄玉打量了一下桓冲仍旧发青的脸色,打破了沉默,问道:“他伤得如何?”
白琼隐沾了一点独孤及嘴角的黑血,仔细嗅闻后说道:“失血过多基本没什么大碍,他中的毒已经毁了他的嗓子,很难治愈。”目光扫过他身上被砍到的露出白骨的伤口,“看来他是知晓了什么惊人的秘密。”
桓雅文道:“那人倒有趣,走漏了秘密不灭口,反留他一条命来求救么?”
“也许这样更有威慑力吧。”白琼隐戏谑道,“大圣人,看来在他醒来之前,我们俩要在这里打扰几天了。别见怪哦。”
“怎么会。”桓雅文笑道,“来人,安排两个厢房让白公子和这位兄台住下。将桓冲带下去,找几个人好生照看。有消息随时来通报。另外,加强近日宅内戒备,以防宵小之流。”
白琼隐看桓雅文井井有条地指挥善后,眼里染上了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不用麻烦了,我和他一个屋就成。”
桓雅文愣了愣,什么都没说,点了点头。
他身后,温采眼神复杂,神色莫辩。
弄玉上前一步拉过白琼隐,将自己攥着的手掌缓缓打开,“这是嵌在桓冲伤口里的东西。”弄玉手掌里躺着的是一枚小小的玉环,血迹已经被掌心的汗水濡湿了,上面清晰地刻着四个楷字——役鬼通神。
“温恒誉。”
酉时过后,碧华宅的下人都回房休息。后院的厢房里空无一人,只有屋顶的飞檐边映着两道重叠的人影。弄玉懒懒散散地坐着,白琼隐如影随形地跟着他。
“对,世人皆知温家钱财堪比国库,自然钱就是温家的标志,所以,他们家的东西上面,都会有役鬼通神这四个字。”白琼隐双手枕在脑后,横卧在弄玉的身边,懒洋洋地眯着眼睛看星星,听他讲温家的事。
想到桓宇之的惊才绝艳,白琼隐的心里有些惆怅。
如果不是自己,他现在应该也是无比神气的样子吧。
“别乱想……”弄玉转头看见月光下白琼隐仔细回想着的模样,有惋惜,有不舍,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这是每次白琼隐陷入回忆时都会有的表情,他至今无法分辨得出,“多愁善感不适合你。”
“那……这次出手打伤桓冲的是温恒誉的人?”
“可能是其他门派嫁祸。你忘了在墓地时的天一海阁了啊。”
“但是他为什么要嫁祸给温恒誉?”白琼隐困扰地挠头,“天一海阁是武林大宗,势力是温恒誉也不能企及的,没必要多此一举。”
弄玉思忖片刻,忽然话锋一转:“那日在小巷,那个男子你认识?”
“恩?你说黑枭啊?”
“你认识他多久了?”
“好久了吧,记不清了。”白琼隐挑眉,“怎么,你怀疑他?安啦,他是我在天上的旧识,对人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没兴趣的,这次下来应该是有任务的,会遇到我们也就是个巧合吧。”
弄玉皱眉,他心里隐隐觉得这一连串的蹊跷绝不是普通的杀人灭口那么简单,有一双狠毒阴鸷的眼睛死死在背后关注自己的一举一动。让他这个不想再沉溺于黑暗的人有窒息的呕吐感。
这种过于灵敏的直觉正是从小不曾接触邪恶阴霾的白琼隐不能理解的。
弄玉看了一眼仍处于苦苦思索中的白琼隐,忽然下定了某种决心,道:“琼儿,你回乡下去吧。”
白琼隐听着他这种安排妥当的口气,不禁笑问道:“现在回去做什么,大仇未报呢。”
“我会去查桓冲和天一海阁的事,他们老巢在洛阳,必要时可以找天涯闵楼协助。”
白琼隐一愣,噌地一声坐直了身子,道:“喂,桓弄玉。你在说什么啊?这么危险的事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做?你的身子还是需要要慢慢调理的,天一海阁也是要调查的,还有报仇的事,我们俩一起去!有我这么大一个助力,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我就是怕这么危险的事你要一起去做。弄玉在心里念了这么一句,继而淡然地对白琼隐说:“这几年我虽退出江湖,但到底有些人脉还在。”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再说有天涯闵楼在,他们也算个中翘楚,行事能力或许更胜一筹。”
这算什么话,什么叫做行事能力更胜一筹?为什么要安排好自己接下来所做的事?白琼隐看着弄玉冷淡的脸色,脑子有些眩晕起来,他不可思议地反问弄玉:“你是暗示我碍了你的事?”
弄玉闻言身体一震,依然沉默。
出生入死多少次,肝胆相照多少年,撇去因为桓宇之的牵绊,就凭他们的情谊,弄玉竟还赶他走。在他心里,自己就是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无足轻重的人么?白琼隐感觉嘴角不受控制地僵硬,眼角也发烫起来,难以自制地厉声呵道:“好啊,你嫌我碍事!我走。”
要想走非常容易。他混迹江湖时虽能力不行,轻功却是被称为天下第一。只要他想,保证可以甩开弄玉难以企及的距离。
白琼隐忿然离去的背影,触发了心中那份撕裂惨痛的感觉,堵得弄玉胸口发闷,喉头滚动了两下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他明明没有那个意思,就像当年他不顾一切也要赶走温采一样,有苦难言的现实让他无法准确表述自己的心意。应该挽留的不是么?挽留那个在一无所有的时候唯一心甘情愿陪着自己走下去的人。无论作为什么身份,朋友,兄弟,或是知己,。
“教主!你干什么?赶紧去追啊!”那个唯一一个敢对自己没大没小的冥神教右使气急败坏的呼喊在耳边炸响。
白琼隐的身影让弄玉想起了曾经的温采,记忆和现实的交汇让他的的思维有些混乱。
在经意与不经意间,自己总是不断地推开温采。那次受伤他泪盈于睫,被梅影神针狠狠伤到肩胛,每次气候变换季节变迁,阴天下雨刮风飘雪,总是疼的脸色煞白。那次冥神决战,扭头离去时听到他伤心的啜泣。那次得知再活不过半年,封闭懊悔的自己用冰冷的眼神抵触他的心焦。
难道形单影只三年后还没有醒悟?为什么见不到的时候会牵挂,面对之时又不自觉地逃避。在没有仇恨,没有误解,理应敞开心扉的当今?
现在,又要推开这世上最懂自己,唯一愿意陪在自己身边的人么?
这时候理智算什么,要想不失去,只有迈开步伐,丢掉矜持,然后,紧紧地把他拥入怀中。
既然弄玉这么想了,他也会如此去做。
白琼隐听到身后静默一片和紧接着而来的脚步声,他难以置信地驻足,然后被人用力地拉住,翻转身体面对那人。
“琼儿,你误会我了!要是刚才的话刺痛了你,我收回。”
白琼隐一怔,刚想说话,就感觉到弄玉的情绪似乎不对,本能地想要挣扎,却感到弄玉拉住自己胳膊的手越加用力,好像不让他说出任何拒绝的话,只能选择顺从。这种霸道,就和他的父亲桓宇之一模一样。
“桓……桓弄玉你放开!我哪儿误会你了,你分明瞧不起我!放手!”
犹如两只困兽在近距离地搏斗,白琼隐乱七八糟的拳脚全往弄玉身上招呼,弄玉又怕真伤着他,只是一味的躲避,也不还手,想他堂堂冥神教教主,什么时候如此狼狈过。
四周安静地只能听见压抑的喘息。最后弄玉好容易制住白琼隐瞎折腾的双手,扶住他的后脑,盯着他湿润委屈的眼睛,蹙眉道:“琼儿,安静听我说。”
弄玉一低眸的风情。
桓宇之。
白琼隐傻在了他溺死人的眼中,那里亮的仿佛弥漫着所有的星云。
“你体谅一下我的心情。我可以孤身一人冒险,你不可以。你是我爹的人,桓家欠你的已经太多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起我爹?”
“就是你这个想法最令我生气!我活着是为了对得起别人?谁规定的?我只要对得起自己就够了!我体谅你,谁来体谅我?我做什么是我自己的事,你不用觉得内疚,你在我心里的地位一点也不会比桓宇之低!我出事你担心,你没法交代,你自己去冒险就不担心我没法跟桓宇之交代了么?我……”
白琼隐原本忿忿不平地指责弄玉,却蓦地哑然。
刚刚那些口不择言不假思索蹦出的字眼是什么意思?他觉得弄玉独自冒险自己没法跟桓宇之交代,是把自己当他娘了么?
思绪仿佛走到了一处,弄玉看着白琼隐瞬间失了底气的样子,缓慢挑起了嘴角。
“琼儿,你的意思,是想当我娘了么。”
白琼隐瞬间炸毛,张口就咬上了弄玉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
弄玉浅笑,也不去阻止他,随他胡闹。
琼儿,对不起,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怕自己没有能力。
我只是怕自己没有能力保护你,怕自己在失去一切之后,再失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