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花开若似当年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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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多少沧海桑田，多少斗转星移。风生水起。
自盘古开天辟地，自女娲捏土造人，再是炼石补天。其间多少神魔混战皆是尘土。而自那时便随着盘古女娲伏羲后土等诸神征战四方而留存下来的神族，则被天尊封为上古神族。是三界仙阶不次于天君之先神。
而在上古神族之中的佼佼者，莫过于素族，青琴一族，黄帝一族，女娲后人，烛阴一族。
而在经史典籍中的记载，则还有天界神族贵胄翎华二太子。
素族素夜，素阡，青琴族长青琴，魔界魔王墨溢，魔王侧妃玄玉。东海炎皇储君，世笙神女，天界翎华神君。则是这将近五万年来，最为受人瞩目几人。
问世几载风云变幻？最后归为尘土不复再见。
花开花落，断了梦的最后痴迷。笑世事无常，花怎堪知。只道，人痴。
还有多少人沉迷往事不肯回头，还有多少温柔尚未褪成残忍。
花不知，花怎知。
第一章花开若似当年见
风声温柔，树影婆娑。千里山势连绵，万里青天碧树。
素族。
素阡，素族幺女。素阡急急自房内走出来。非叶迎上来欠身道：
“上神。”
素阡一颔首道：
“怎么了？叶儿，探明情况了么？”
非叶颔首：
“是，此事缘起素山边缘郴州之乱，有妖惑人，死者皆元神尽散。”
素阡眉头一皱，道：
“四哥如今去了北滨，叶儿，不要把此事说给其他人听。我去除魔罢。”
非叶面上显出难色：
“小仙，小仙以为，还是算了。”
素阡紫眸看着非叶，慢慢抬手。一颗小珠子敲在非叶头上。非叶一怔神，再抬眸看去，只看见素阡快步走远。语调轻巧：
“我虽当年受过什么我不记得的了不得的重伤，可是一个妖我还是镇得住的。”
非叶上前道：
“上神，那妖……是……是……是顾烟。”
素阡脚步一滞，伸手不自觉折下身侧一枝花，缓声道：
“她？顾烟，她怎么会害人性命。”
非叶摇头，道：
“小仙不知，但是，那害人的妖的的确确是顾烟。所以，上神，还是派别人去吧。”
素阡摇头：
“无论是为什么，顾烟……是我当年曾教化的，如今理应由我去解决一切。”
非叶欠身：
“若是上神有什么闪失，小仙如何对得起上神点化之恩。”
“一个蛇妖会让我怎么？叶儿，你也太小瞧我了吧。”
素阡笑着说。非叶还欲说什么，素阡却笑着将手一抬：
“好了，我一个人去。”
出了素苑，素阡拈了个破风诀，踏云而去。素阡看着夜仪远去，微微一叹。她是灵药修成人形跟随夜仪的，法力低微去了也无济于事。想起那些素族仙臣所说顾烟如今之可怖，非叶怎么也放心不下。如今四处都有魔乱，若是告诉素族其他上神……若是他们知道素阡上神不顾自身伤病，怕是又得罚上神一番。想着，非叶慢慢往回走。忽似想起什么一般，也拈了个云诀，破空而去。
折蔓扶疏，非叶在一华丽房阁前停下。道：
“素族非叶，请见青琴上神。”
半晌，门自动打开。青琴身边神女长央站在门内。长央，是青琴身边最得力的助手，相当于青琴族内管家。看了看非叶，长央欠身道：
“不知非叶仙子来此有何事？”
非叶欠身道：
“实不相瞒，因为素阡上神去了郴州除妖。我放心不下，来请青琴上神相助。”
长央眉头微皱，道：
“实在不巧，这几日正是上神闭关之日。不可打扰。”
非叶了然道：
“原来如此。”
长央道：
“其实，你何不找翎华太子？”
非叶叹一口气：
“是素夜上神暗地里嘱咐的，若是上神还是这样不记得这些事，那就别找二太子了。到时候，白惹得二太子伤神。”
长央沉吟了一会儿，道：
“此事，你还是找找二太子吧。若是上神出了事可不是好玩的。”
非叶想了想，点点头道“
“如今也只能这样了。我还是派青鸟传信罢，如今夜山也不安稳。”
长央点点头：
“是啊，不知为何，如今四处都不甚安稳。若不是如此，当家也不会现在闭关。”
非叶笑着颔首：
“打扰了，告辞。”
长央点点头：
“无妨，现在族中有事我走不开，不过若有事，我定会尽绵薄之力。”
非叶笑了笑，拈了决离开。
青鸟破空，直上九霄，破空斩云。
在空中打了个旋，长尾扫除紫色光华。亭台中翎华抬起头来，湛蓝的眸看了青鸟一眼：
“素族？”
青鸟幻成人型，半跪在翎华身前：
“素族青鸟拜见翎华二太子。”
翎华收起折扇，道：
“所为何事？”
青鸟道：
“素阡上神如今只身前往郴州除妖，非叶仙子不放心，特请二太子去郴州助上神一臂之力。
翎华点点头：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青鸟倏尔消失，翎华慢慢站起来走到水榭边。手中这上一展一扫，水纹扩散成如今郴州之景。是素阡与一个妖打斗之景。
“顾烟？”
翎华看着那女子，缓缓吐出这个名字。收起折扇，翎华目光沁出一点冰冷，看着水波，缓声道：
“若敢伤她……”
白光闪过，翎华已拈了个破云诀踏空而去。
郴州。
紫光如泻，素阡手上并无武器，一双手上下翻腾间风起而含着如电的紫光。
素阡跃至半空，道：
“顾烟！你何以入魔如此！”
顾烟负手而立抬首看着素阡，她的头发显出隐隐的红色，束在脑后。几缕落在额前，眉间多了一道鲜红的印迹。越发衬得她妖娆美丽。顾烟眸光透出微微的红色，道：
“想不到，今儿欲杀我的人，便是当年救我的人。”
素阡眉头微皱：
“顾烟，这不是你。回头是岸，不要这样。”
顾烟似听见什么笑话般笑起来：
“哈哈哈哈，回头是岸？回头？郴州所有人都被我杀了，谁会原谅我？”
顾烟看着素阡：
“即便是你，也不能保证我会逃脱责难，对么。”
素阡微微垂眸：
“是，我不能保证你会安然无恙。可是顾烟，你是我曾点化的，若你能现在收手。纵我救不了你，但是……我素阡却不会忘记，顾烟是我点化的，就是我的徒弟。”
顾烟眸中的红光渐渐褪去，半跪下身顾烟道：
“上神，顾烟早舍了这所谓性命。这一跪，顾烟有愧于上神教导。”
素阡衣袂飞扬，语气含了些冷冽：
“你这是要与我恩断义绝？”
顾烟垂眸，顿了半晌才道：
“是。”
“你还在犹豫什么，她是上神你是妖。她不过是想杀你，你以为她有多在乎你们之前所谓的点化之情么。想想沈越是怎么死的，想想你被别人当做恶妖驱逐时，她，所谓的上神，在哪里？在素族！在享受群仙朝拜万民敬仰！”
耳畔的声音愈渐清晰，顾烟眸中血色翻滚。猛然站起身来，大喝一声腾空而起。
素阡侧身抬手挡住顾烟凌厉的一掌，顾烟抬腿素阡借力一踢跃至半空转个身到顾烟背后，一掌击出顾烟摔倒在地。
素阡看着顾烟，眸中闪过一丝怜悯：
“为何你执迷不悟。”
顾烟冷冷看着素阡，杀意尽显：
“我之前安分守己只盼能和沈越白头到老。可是他们是怎么对我们的？趁端午那日将我打成重伤，还逼沈越离开我。沈越不从，他们便活活烧死沈越。”
顾烟跃身攻击夜仪，口中怒喝道：
“枉我之前为救他们浪费百年修为！他们就是这样对我的么？”
素阡一掌推开顾烟：
“所以你就把他们全杀了？”
顾烟一脚踢向素阡，道：
“是！杀了沈越的人！我要他们付出代价！”
素阡手中突出一把剑，指向顾烟，冷然道：
“放肆！你失去了沈越，就要整个郴州为你陪葬！滥杀无辜，你会万劫不复的！”
顾烟笑看素阡手中光华流转的剑，眸中血色下涌出无尽的悲伤：
“他死了，我便早已万劫不复。”
素阡微微一怔。
“若我死了呢？”
“若你死了，我便万劫不复。”
这是，什么？脑海中快速闪过的画面，让素阡一窒，心口微微一疼。手不禁放下。
顾烟眸光一冷，一道黑光袭向素阡。素阡欲抬手相挡，还是被黑光逼得向后退了几步。
很细微的破空之声，素阡凝目看去，细如雨丝的漫天银针飞来。素阡双手结印，身前立刻浮起一道圆弧散着紫光的光罩，与银针对峙。
顾烟一跃而起奔向素阡，素阡眸中冷光一闪双手再结一个引那些银针外突然浮起一层冰包裹住它们然后全落在地上。素阡向后一退微一用力跃至半空于顾烟缠斗起来。
素阡手中的剑破空划出光华，如网一样包裹住顾烟。顾烟突然发现自己身形受困。冷然看向素阡，素阡淡淡看着她：
“别怪我，也别乱动。这剑气不碰上血气，是不会罢休。”
顾烟目光冷然红唇轻勾：
“真不愧是上神。”
素阡看着她，抑下胸中不舍。缓缓抚上胸口，她方才妄用真气，现在有些气弱了。缓缓开口道：
“顾烟，为何要如此执迷不悟？”
顾烟看着素阡，忽而笑着说：
“上神爱过么？”
爱过么？素阡微微皱眉，她不记得她爱过谁，可是……为何她不能直接说出没有。
顾烟却并不介意素阡的无法回答。只是缓缓道：
“人皆说情之一字终让人不顾一切，顾烟曾经不懂。现在，却是彻底明白了。”
顾烟看着素阡：
“天下骂名也好，万劫不复也好，我顾烟不在乎！我在乎的，不过是那个人罢了。我所求的，也不过只是能和那个人相携一生，即使他这辈子爱我，下辈子就忘了我。我也无怨无悔，我只要他这辈子爱我。他爱我，我爱他。我们没有伤害任何人，可是就因为我是妖，他们不顾我到底有没有害人，定要杀我而后快。那么，我为什么要手下留情？我为什么还要顾忌什么？我为什么不能杀他们！”
素阡看着顾烟，顾烟……她当年给她的名字。她记得顾烟刚化成人形时，身着绯红叠裙，美丽绝伦。笑时，是清纯干净，于是她为顾烟起名，烟。忽而，沧海桑田。素阡回过神来，这个女子不仅是她救下的蛇妖，现在也成了杀光郴州所有人的妖。
“你终究杀了太多无辜的人。”
素阡低叹道：
“我不可能放过你。”
顾烟凄然笑了笑，眸中闪过一丝冰冷。一团黑色的光袭向素阡。
素阡以剑相挡，鼻间嗅到一丝紫檀幽香。眉头一皱，忽然胸口近乎窒息般的痛楚。
“若我死了呢？”
“若你死了，我便万劫不复。”
“那我你死了呢？”
“我死了？你便向青琴要一杯斩情。”
“为何你不要？”
“因为，我舍不得忘记。”
“六月凡间正是好日子，何不去看看。”
“嘡啷——”
手中的剑忽然落地，素阡捂住胸口大口喘息。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弥漫上来了，明明觉得很虚无，却无端生出要探寻过去的心。因为心中隐隐的说忘记的绝不是无关紧要的事，而是自己绝对不舍得忘记的事。
顾烟化成一道黑光，直击素阡。素阡看着，身子却浑身无力。只能默念护心诀。
“咳咳……”
黑光猛击素阡，素阡口中吐出鲜血，昏厥过去。
顾烟再欲击。一柄折扇挡住黑光。顾烟一怔，抬首看去，一双冰冷的蓝眸看着她。
翎华抱起素阡护在胸前，冷然看着顾烟。折扇一收一扫，一道白光狠狠击向顾烟。顾烟摔倒在地，口中溢出鲜血。翎华收了折扇，将法力缓缓输向素阡，看着顾烟：
“哪只手伤的她？”
顾烟一怔，垂眸不语。
翎华蓝眸冷光流动
“不说？”
“啊——”
顾烟忽然痛呼出声，抽搐着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不说，就都废了。”
翎华看着她，语气肃杀。
“不过一个蛇妖，胆敢伤上神。看来，是胆子太大了。”
素阡皱眉醒来，发现自己身上痛楚大半褪去，只是胸口还是疼痛难忍，知是旧疾。只能慢慢说：
“劳烦，劳烦仙友。只是，顾烟若饶不得，就……就先将她带回素山，可好？”
翎华道：
“便是带回素山，素夜焉能饶她。”
素阡微微一怔，看着护住自己的人。她似乎不认识，可听语气，似乎对素山极为熟悉。便低声道：
“多谢仙友，不知仙友仙名，日后素阡定上门道谢。”
那双湛蓝的眸看了素阡许久，才缓缓说：
“翎华。”
素阡怔了怔，道：
“天界二太子，多谢。”
翎华垂眸，手一挥，一个结界困住顾烟。顾烟嘶吼出声，翎华放下素阡道：
“就在此处不要动，顾烟有异。”
素阡看向顾烟，现在的顾烟全身上下流转着黑色的光。十分诡异。
“为什么！为什么都不肯放过我！！！”
一道黑光直直袭向翎华，黑光后拖出的光芒泛着血色，望之可怖。
翎华手中折扇一斩，光从中断。右手一挡，眸光一扫折扇漂亮的一转
“啪——”
打开后自扇骨流泻出来的白光恰好抑制住了从后袭来的黑光，翎华一转身，折扇向后微微一撤又马上向前飞去，只听见顾烟一声痛吟。微微侧身右手接住回旋而来的折扇左手一挥将欲袭上前的黑光逼退。
“啊——”
顾烟痛吟出声，一双眸燃成赤红。直直射向翎华。翎华眉目冷清，湛蓝的眸微微一眯，忽而风起沙漫。折扇一转挡在胸前而后向前一扫，风沙肆虐。风沙中隐隐透出白色光芒，渐渐织成一张网，逼向顾烟。顾烟面色渐渐阴狠，仰天长呼
“啊——”
发散如狂，顾烟的手上指甲突出，在空中滑出血光。她的头发已然全染成红色，眉间的印迹更是红的耀眼。顾烟身子微侧看着翎华，翎华折扇挡在胸前，一双眼冰冷无情：
“素阡对你手下留情，我却最是无情人。今日，我也不费神将你带回素山了，就在此杀了你，也不无不可。”
顾烟早已魔性大发，大笑道：
“二太子？那又如何？”
顾烟扫了一眼素阡，道：
“终究是看着爱人不敢轻举妄动。”
话音未落，人已跃至翎华身前。出手一击，翎华左手挡住攻势右手将折扇一收挑起顾烟的手，冷冷的看着她：
“想用这种话让我失神？小小把戏，放肆。”
话音刚落，翎华左手一施力，顾烟跌出去。
一个翻身顾烟半跪冷然看着翎华，翎华负手而立睥睨看她。顾烟嘶吼一声，变成一条巨大的蛇，口中含着戾气飞快袭向翎华。翎华垂眸冰冷一笑
“终于显出原形了。”
待蛇来至身前时手中的折扇变成闪着冷光的几柄利刃破空而去，利刃如剑，刃间带着微微的弯曲，刺过去带起一片血雾。翎华眸光扫过，左手一扬利刃回到手中变为折扇。收了折扇负手而立，翎华冷然看着巨蛇疼痛的翻滚。
巨蛇翻滚，嘶吼。沙尘漫天。仰天嚎叫，忽然自郴州上空出现血一样的漩涡，飞快的旋转，映得天地间都是一片血色。翎华眉头微不可查的一皱，一道白光闪过翎华移动至素阡身边，素阡正施法调理，蓦然察觉身边气息流动睁开双眼却看见翎华。微微颔首道：
“二太子。”
翎华道：
“现在有些古怪，你当心。”
素阡皱眉看向顾烟，微诧道：
“顾烟竟有如此法力了么？”
翎华微微摇头：
“正是因为以顾烟之修为不可能到如此地步你才要多加小心。”
素阡点点头，翎华微微颔首。便起身冷然看着顾烟。
倏忽一道血光直直自漩涡处冲下来笼罩住顾烟真身。巨蛇仰天长嘶，口中溢出如电的光芒射向翎华。翎华手中飞快的结一个印，右手向前一送，那印便一边旋转变大一边飞向顾烟，到顾烟处已变大的可以完全罩住顾烟，翎华跃至半空，衣袂扬空。手掌上下翻腾，源源不断的白光袭向天际漩涡。两相对抗之下光芒四散。
素阡平稳下气息，睁开双眼。看见顾烟口中吐出黑光欲冲出结印，素阡一跃至结印内。手中突出长剑，剑气斩向顾烟，巨蛇幻为人形袭向素阡。素阡剑光冰冷，顾烟一掌斩向素阡，素阡负剑于身后，右手拦住顾烟左脚一抬跃至半空左手飞快的挽了个剑花刺向顾烟。顾烟侧首躲过右手抬起袭向素阡，素阡曲掌成拳借力打向顾烟。左手拽住顾烟手腕向前一带，趁顾烟站立不稳时向后一退，右手的剑自肩处划下在顾烟身上刻出血印。纵身一跃于半空将剑换于左手斩向顾烟。一边打一边落到地上。
素阡手中的剑剑气冷然，砍、刺、挑、削，招招狠厉。顾烟抬脚踢向素阡，素阡以脚相挡。两人过了几个来回，素阡一脚踢向顾烟右手锁喉。左手微微一动剑光封喉。顾烟欲上前一步，素阡剑身一侧寒光一闪。
“别动！否则，这柄剑便要尝尝血气了。”
顾烟恨恨看着素阡，道：
“要杀就杀，难道我还指望你们放过我么？”
“回头是岸？不，我没有岸了。我亦无法回头。”
“不如杀了我。否则，我还是不会有任何改变。杀光了郴州之人，我还要杀光郢州，泽州，这素山附近之人！”
顾烟看着素阡，冷冷说道。素阡手中的剑向前微刺，顾烟眉头微皱，颈间有血如线蜿蜒而下。素阡看着她：
“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顾烟冷笑：
“你当然敢杀我。你是上神，会不顾一切铲除任何对百姓有威胁之人。”
“砰——”
一声巨响，翎华破了那血色漩涡。白光耀眼，待白光渐渐褪去，翎华已然站在结印内。负手站在素阡身侧，看着顾烟。顾烟面色苍白，几欲昏厥。
漩涡已散，顾烟察觉到身体变得痛苦迟钝，微微一笑。
“上神，最后一次，叫您一声，素阡上神”
飞快的抬手将剑刺入喉中，素阡极快的收手只能看见一片血雾，几乎模糊了视线。
若她是必死，这样死去，也未尝不可。
当年，是素阡在天雷中救下奄奄一息的顾烟。漫天大雨，她救下一个近乎卑微的生命。
“何苦要如此为难一个不谙世事的妖？本上神今日便保下它了。”
当年，是他不顾她是妖，十年时光，硬生生让她爱他入骨。
“我是妖，你是人。凭什么爱我？”
“我爱你，什么也不凭，就是爱你。”
而今，是他们不顾一切一步步逼她走上绝路，端午雄黄，大火燃尽一切恩义。
“不要！沈越！你们放开他！不要！”
“烟儿……快走……不要，不要回来了。”
而今，这一世坎坷总该有个结局。杀她的人，是救她的人，也算公平。
“如今，顾烟的一切，还望上神一一忘却。魂飞魄散，也是个好去处。”
顾烟倒在地上，笑着说，身影渐渐淡去。
素阡握剑的手颓然放下，翎华双手结印欲护住顾烟身体。素阡抬首制止道：
“没用的，这柄剑的厉害之处就在此。”
素阡抬眸看着顾烟愈发浅淡的身子，缓缓道：
“斩魂断魄。”
顾烟眸中的血色渐渐褪去不见。白光闪烁，这一生算来，不过是最后一场温柔倾覆。
素阡收了剑，看着顾烟消失的地方。
“我点化了她，我以为我救了她，到最后……是我亲手杀了她。”
微微垂眸，算来，她很少点化谁。顾烟，她虽点化过，其中的交集却甚少。几万年来不过寥寥几句罢了。或许因为神魔之战重伤她忘却了许多，但在顾烟死时，她只记得数语。
“顾烟万死难报上神大恩。”
“多谢上神点化。”
“今日顾烟修得人形，定谨遵上神教导，绝不妄用妖法。”
“还劳上神收下这千年灵草，也算顾烟一点心意。”
“魂飞魄散，也是个好去处。”
素阡抱紧双臂，低喃道：
“魂飞魄散，算什么好去处？”
翎华一挥手收了结印，郴州，昔日繁华之地，如今成了这般模样。远远看去，一片荒城。
顾烟，这就是你宁死要的结果么？
这样的结果，好生无趣。
翎华皱眉，刚才他破那血色漩涡时感受到的是强大的戾气。这种戾气不可能属于顾烟，空气中有浅淡的紫檀香气。很细微，但却含着邪气。
翎华抬首看着远方，这种邪气，更像是……坠魔之渊。会是那里么？
坠魔之渊。
一双莹白的手扫过坠魔之渊的血水，水中扩散出来的是郴州一片破败和素阡翎华的并肩而立。冰冷的眸扫过血水，冷冷的说了一句：
“废物。”
一双眸微眯盯着水中的素阡，轻轻从口中吟出晦涩难懂的咒语。
风声肆虐。
“啊——”
空气中的紫檀香忽然浓烈起来。素阡忽觉得心口猛烈的疼痛起来。头疼欲裂。不禁呻吟出声。翎华一怔，反手拥住素阡。问道：
“怎么了？”
胸口几近窒息，脑中似乎清明又似乎浑浊，素阡喘息着低声道：
“我……可能……可能……咒……咒发了。”
翎华微微一怔，咒发？香浓？莫非……其中必有蹊跷。
头脑中好多片段飞快的旋转，快到几乎抓不到。
这，是我遗忘的记忆么？
为什么会痛苦？一片白雾中似乎有个人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那个人……是谁？
“翎华！快走！”
素阡忽然不自觉的喊出这句话，面色苍白，近乎昏厥过去。头微微歪向翎华怀侧。
翎华怔在原地，抬手擦拭素阡额边的细汗。
当年，她也是这般，喊出这句话后，便昏死在他怀里，那时她口中的血染湿了长发。翎华湛蓝的眸闪过一丝冰冷和无助。慢慢抱住素阡，伸出手为她输法。温暖的白光在四肢百骸游走，素阡眉头紧皱，唇角有如线一样的血色流出，顺着唇角流入发间，落在翎华衣上。
“翎华，快走……快走……翎华，翎华……若我……忘了我。”
翎华听着素阡的低喃，唇边的笑苦涩而温柔：
“乖，好好地睡过去。醒了，就什么都忘了。”
拈了破云诀，来到素山。非叶忙迎出来，看见素阡昏倒在翎华怀里，翎华怀间还有血迹，大惊下迎上前道：
“二太子？上神她……”
“咒发了。现在止住了。你下去吧。”
非叶颔首：
“是。”
翎华将素阡抱入素阡房中，安顿好一切。
翎华坐在床边看着素阡略显苍白的脸，手迟疑了许久，终究未曾抚上她的脸。轻轻牵住素阡的手：
“是我不好，当年没能保护好你。这咒那么厉害，怎么能让你受了。虽然青琴说这个咒本是要让人忘记一切忘记身份遁入三界之外，如今这样的结果，已经是很好了。可是阡儿，我还是舍不得。你记不得我是对的，我保护不好你，你何苦要记得我呢？阡儿，不如……彻底忘了我吧。”
他放下她的手，转身出了门。房间慢慢暗下去，素阡闭着的双眼中，缓缓落下泪来。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那么痛，她似乎什么都知道，又似乎什么都忘了。
素苑雅致逼人，翎华命非叶端来几杯酒，就坐在如海的芙蓉花中。漫天洁白芙蓉瓣，宛如雪落。翎华靠在一棵树下一腿屈膝随意坐着，修长的手拿着酒壶慢慢的饮着。他俊美的面上没有表情，蓝眸如冰，那下面隐藏着无比深沉的痛苦。
“你怎么来了素山？”
身后有人问道，翎华一回头，却是一身戎装的素夜。
素夜，素族储君，赫赫有名的战将。此时一身戎装，眉目俊朗。
翎华笑笑，道：
“我救了你那宝贝妹妹一命，喝你点酒，赏一下景，还得求你素夜储君同意不成。”
素夜神色不变的坐在石凳下看着翎华，漫声道：
“不想笑就不要笑了。”
翎华笑意模糊了一下，一口饮干壶中的酒才慢慢说：
“我想放弃。”
素夜眉梢一跳，慢慢重复道：
“放弃？”
翎华点点头：
“我如今才发现，这五万年时光里，给她最重伤痛的那个人，是我。”
翎华精致俊美的面容变得很温柔，一种浸染了绝望哀伤的温柔，缓缓开口：
“五万年了，苦寻五万年，我寻不到解咒之法。我只能在暗处看着她受魔咒折磨。我不敢接近她，我怕她见到我后魔咒发作的更加频繁。可是，当她咒发倒在我怀里一声声破碎的喊着我的名字时，我知道，我，是她痛苦的根源。她不肯，她执拗的不肯放弃我。不肯忘记我，她不肯不爱我。于是，她受着魔咒的折磨。如果，她愿意放弃这段记忆，魔咒，不会有半分伤害与她。是我，惹她如此。”
素夜微微垂眸：
“这样的放弃，你甘心么？”
翎华一怔，复笑道：
“这有何难……向青琴讨一杯忘情，我便忘却一切了。”
“这杯忘情，我不会给。”
清冷的女声自背后响起，却是非叶领着青琴走来。青琴眉目清冷，看着翎华：
“忘情，本是让人忘却伤情的，而不是让人伤情。”
翎华笑意终全褪去，半晌才低声问道：
“你不是在闭关么？”
青琴淡然道：
“听长央传音素阡可能有事我便提前出关了。”
素夜道：
“提前出关可会对你有伤害？”
青琴一边坐到石凳上一边道：
“无碍。”
青琴看着翎华道：
“若如你饮下忘情，素阡却记起一切了呢？”
翎华一怔，低声道：
“可我无法看着她这样痛苦。”
青琴面无表情的反问：
“你焉知这些是痛苦？”
翎华浅怔，忽而自嘲般的笑道：
“难道还能是温柔么？”
青琴微斜身子以手撑额看着翎华平静道：
“你们没有退路，还有放弃前路？难道当年的相爱之景全是假的么？”
翎华蓦然沉默。
她有她的倾城颜色，她有她的万种温柔，她有她的自在活泼。
笑，泪，怒，喜。这种种，如翎华手中的掌纹，刻入了灵魂。
心有灵犀也好，天生绝配也好，携手相将也好，相守相依也好，共为苍生也好。
爱，恨，悲，嗔。这种种，若如一场没有结局的戏，为何最后只剩下他。
这过往如云，回忆于素阡，已然是风过无痕。可他，如此清楚地记得。
纵曾经天造地设的姻缘被神魔大战击得体无完肤。
他却还在这五万年的光影绵长里，执拗的，故作从容的，掩去一身伤痕的守护着素阡。守望着，她的遗忘，她无处安放的遗忘。
素夜低声问道：
“你真想忘记一切么？”
这漫长到虚无的生命里，一出生便冠上了天界二太子荣光的翎华。
在这一半落寞一半辉煌的荣光下生长。一直都是无喜无悲。当他遇见素阡之后。一切才有改变。如死水的生命里才有了活力。
翎华慢慢开口：
“我，不想忘记。”
忘记，是骗人的话。他不想忘记，数万年情爱，他坚守了五万年，如何能说忘便忘。
他不想去忘记，纵然当他们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他爱她，爱的决绝，在绝望与希望中摇曳，如飞蛾扑火。当爱她只剩下痛楚，他，也不想忘记。当年他眼里落下她的身影，他知道，若说初见他是心动，那么慢慢的相处则是情动。
青琴微微垂眸，权利，地位，在仇恨下完全滋生的血腥。完全掠夺式的神魔大战。突如其他的无妄之灾。神魔大战固然是神胜利了，可是这其中，付出了多少惨烈的代价？她是上古神女，创世神后裔。可她终究无力挽回一切。他们只能在黑不见底的深渊里慢慢看着那个渺茫的希望，却无法放弃。
素夜看着素阡卧室的方向，低声道：
“我知道你的顾忌，你说的不错。可是翎华，你为何只看到了她的伤痕？”
或许翎华不知，可是他却看得清楚。素阡诚然忘记了翎华，但是在素日里，不经意间，素夜却分明察觉的出来，素阡还保留着与翎华相爱时的许多习惯。她做的习以为常，却不知在爱翎华之前她绝不会有这般习惯。要用多深刻的爱，才会在明明已经失去对你所有的记忆后，还保持着爱你时的一切习惯，点点滴滴，从不褪却。
翎华一怔，湛蓝的眸有些不解。微皱修眉看着素夜，素夜伸出手在石桌上轻敲两下，才道：
“闻名三界的二太子为何却也这般看不清事实？她的伤痕，是因为她宁肯疼，也不肯放弃爱你。这样，你也要放弃么？”
翎华顿了许久，换了一个酒壶缓缓饮干才笑道：
“怎么可能。”
他，断然不肯放弃。
青琴看着腕间漂亮别致的苓蘼坠，眸光微动而后神色平静的说：
“素阡可有什么不对？”
翎华道：
“还好，我输了法力给她后便安稳下来了。”
素夜道：
“对手很厉害么？怎么会让素阡咒发？”
翎华湛蓝的眸闪过一丝冷然，才漫声道：
“对手是顾烟，但我觉得事有蹊跷。”
素夜道：
“如何蹊跷？”
翎华道：
“顾烟法力大增，绝不仅仅是入了魔魇的原因。而且，在顾烟死后我似乎察觉到一股十分微弱的邪气。这邪气，与坠魔之渊当是同源。而且，这次素阡咒发之时不禁这邪气变得十分浓烈，空气中还有十分浓烈的紫檀香气。”
青琴道：
“依你之见，应该如何？”
“我想去一次魔界。”
翎华道，素夜似乎毫不吃惊，只要与素阡有关的事翎华向来是亲力亲为。道：
“以你的能力去魔界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只是……墨溢……”
翎华湛蓝的眸微微一沉，道：
“我不会出手的。我只是去调查一下是不是魔界有异动引得素阡咒发。”
青琴道：
“若如此，我随你去看看，也好看看有没有解咒的方法。”
素夜看了一眼青琴道：
“那我也去。”
翎华站起身来笑道：
“还是算了，我一个人去罢。”
素夜微微笑道：
“那你一个人去罢，我去南荒吧。”
“南荒？那里自神魔大战后便人烟荒凉，怎么突然要去那里？”
翎华问道，素夜道：
“听闻南荒千仞之下有灵药，十万年方出世。近日，便是出世之时。”
青琴神色不变道：
“如此正好，我也欲寻得此药。”
素夜道：
“那你我去取灵药，翎华去魔界。阡儿那丫头，我看还是让她在素苑休息吧。”
翎华点点头道：
“如此再好不过。”
翎华拈了个破云诀，白光一闪便消失不见。
素夜微微一笑道：
“如此，青琴你先在……”
“我先回北冥了，明日南荒你取药我杀魔。”
青光一闪，青琴消失不见。素夜垂眸浅笑，低语道：
“哪里生出这样冷漠的性子。”
云层涌动，翎华不多时便到了魔界。魔界，极目看去是一片暗色连绵。
翎华折扇轻摇，一派温文的对驻守魔界的侍卫道：
“天界二太子翎华来访，劳阁下通传一声。”
魔卫讶异的看着翎华，半晌才点点头快步走就去。
一盏茶的功夫玄玉疾步走来，一见翎华便欠身道：
“二太子金安，我等未能远迎，二太子莫怪。”
翎华眼风微微一扫，道：
“虽说仙魔来往甚少，何以墨溢连面都不露？”
玄玉含笑道：
“二太子恕罪，王今日实在是有事不在魔殿，否则玄玉也不敢前来恭迎二太子。”
翎华颔首道：
“玄玉所言甚为有理，不过，这场面，也浩大了些。”
玄玉微微一怔，虽有一百多人相迎，可这对天界二太子来说也算不得什么。
美眸流转，玄玉温婉的玉容带了些冷然，缓声道：
“右护法，退下。”
翎华看着一处，似笑非笑。玄玉眼眸微微一侧道：
“莫非本座的话右护法听不见么？”
暗处有细微的气流波动，玄玉略带歉意的对翎华道：
“失礼之处二太子莫怪。”
玄玉，本是当年墨溢于战场上带回来的孔雀一族仅存的公主。后来成为墨溢的侍妾，墨溢为王，她成了侧妃。
昔年孔雀王颇有法力，心高气傲，受创世神点化，孔雀一族只要受三次大的天劫就可以飞身成为凤凰。故孔雀虽为妖，却一直是半仙之身。孔雀一族，要么妖媚众生，要么傲视万物。玄玉却是温婉柔弱的样子，就是这样一个柔弱美丽的女子，却是魔界隐隐称拜的王后，虽然墨溢对她绝称不上喜欢，可有些事不得不说，她做的很好。近乎完美，譬如暗中压制暴乱，譬如杀伐裁决，譬如那些后宫诸妃，譬如让仙界寻不出理由针对魔界。私心里说，翎华并不想与这样的人为敌。
玄玉请翎华进了内殿，欠身道：
“不知二太子所为何事？”
一旁早有人捧上好茶放在翎华身前，翎华端起茶盅饮了一口才缓缓道：
“魔咒。”
玄玉眉头微皱，道：
“上神咒发了么？”
翎华淡淡看了玄玉一眼道：
“是，而且发的很蹊跷。”
“蹊跷？”
玄玉心中隐隐有些不安，难道，还有人在暗中操纵不成？
翎华点点头，道：
“是的，蹊跷。在咒发之时，我察觉到空气中隐隐的邪气，和坠魔之渊气息十分相似。”
玄玉眸中闪过一丝讶异，半晌才缓声道：
“会不会是轮回台？轮回台的戾气深重，与坠魔之渊相差无几。”
毕竟坠魔之渊太过危险，若这位三界有名的二太子在魔界出了事，怕是一场恶战。
翎华眸间滑过一丝冷然：
“那么有劳玄玉带我去轮回台如何？”
玄玉点点头
“当然，二太子请。”
轮回台，魔界极为阴冷之地。一踏入轮回台，阴风阵阵。黑色的云雾弥漫在四周，荒草丛生，折蔓扶疏，树荫婆娑，浓重的戾气让翎华微微皱眉。这浓重的戾气全来自于轮回台下弥漫的看不见底的怨气，轮回？轮回台从无轮回。从这里掉下去，要么是魂飞魄散，要么是生生世世困陷于此，无法挣脱。
翎华四处查看一番，虽然很像当时的气息，却不会让他生出警戒之心。想来应该不是此处，正欲告诉玄玉离开此处去坠魔之渊，回首却看见玄玉立在轮回镜前低眉垂眸不知在想写什么。翎华眸中微含冷意，道：
“不是此处，去坠魔之渊罢。”
“有些话，玄玉今日不说，怕是没有机会了。”
玄玉转过身来，微微笑着对翎华说道。翎华神色如常，道：
“你说罢。”
“翎华太子，玄玉自知这五万年来太子虽未刻意与魔界为难，可心中肯定是责怪于王的。玄玉只盼太子莫要责怪于王。素阡上神跃下轮回台一事，错在玄玉，绝非是王的过错。当年是王在神魔大战后虏去素阡上神为实，可王并未刻意伤害素阡上神。封了上神的一切记忆，固然有王的私心，但王也的确是怕咒发伤了上神性命，方用法力封了上神一切记忆。是玄玉自私狠心，见王对素阡上神动了真心。才趁王出去平乱时带了素阡上神登上了轮回台，在轮回镜中，素阡上神看了过往种种。一怒跳下轮回台。这之后一切，想必太子你已然知晓了。”
原来，如此。
玄玉垂眸，看不清神情。她是后悔的，她断不知素阡性烈如此。
轮回镜中过往匆匆，待素阡看完已是面色苍白胸口沁血。她看着匆匆赶来的魔王，斜睨着魔王，冰冷冷的笑着：
“墨溢，你禁锢了我的人，还想禁锢我的心？你做梦，我告诉你墨溢，从头到尾，我没爱过你，从未！”
不动声色的，她已走到轮回台边缘。
玄玉的指骨泛着淡淡的青白。
她至死都会记得，那一天的素阡，穿着粉色百褶曳地广袖裙，是她为素阡缝制的，素阡最为喜欢的裙子。就那样，眼眸处映出那件华服如一只赴死的蝴蝶般飞舞。当着匆匆赶来的翎华素夜的面，广袖飞扬，衣带破空，跳下了戾气厚重九重垒土的轮回台。她在那时最后的记忆，是，漫天无止境的黑雾，冲到轮回台边缘目眦欲裂的墨溢，随着素阡跃下的翎华素夜。在墨溢一掌重创她后，眼前的一片血雾，看不见一切。
不是的，她不是要这样的结果！
她不过是想让素阡不可能爱上墨溢。她自知纵墨溢有千万宠妃，她可以不在乎，因为她知道，墨溢对她们没有半分喜欢的影子。这万千宠妃千种姿色，都抵不上一个素阡。她不甘心，她不甘心她苦求不得的真情永远都不属于她。她只要素阡明白，素阡是上神，有一个相爱倾心的爱人。孰料最后，她竟是宁肯玉碎。可是，她真的不要这样的结局。只有素阡，她可以不费心机的和她相处，可以坐着不需要字字句句斟酌的畅谈。然则这一切，被她自己击的支离破碎。
她不想这样的。玄玉抑下心中涛天的悔意。
翎华看着玄玉，难怪，难怪他当年救回素阡后便听说墨溢将玄玉打入禁牢受尽酷刑。
若不是因为素阡跳下轮回台近乎灰飞烟灭，翎华何以这五万年不敢接近素阡分毫，怕引起了咒发而素阡的身子承受不住？想着，杀气便铺天盖地，生生抑下，翎华心中十分清楚。
已过去这么久，杀了她也没用。
玄玉低声道：
“玄玉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求翎华太子素阡上神原谅。只是现在魔界看似安宁，但却不然。玄玉自会在魔界安宁之后以死谢罪。”
她还不能死，魔界还未安定。想来，死了岂不干净，她这样，爱恨不能，似疯似魔。
翎华眉目清俊，半晌道：
“我不会杀你的，但是，也绝不会原谅你。”
“不知，二太子来此所为何事？”
身后突然有人说话，翎华侧首一看，原来是墨溢。翎华淡然道：
“只是有些事想要弄清楚罢了。”
玄玉走到墨溢身侧，敛衽道：
“魔王。”
墨溢并不看她，只看着翎华道：
“不知二太子发现了什么没有？”
翎华神色不变道：
“此地并无特别，不过本太子还想去坠魔之渊一次，不知魔王可否同意？”
墨溢微微侧目对玄玉道：
“下去。”
玄玉低声道：
“是。”
顿了顿，才说道：
“请王万事以大局为重，玄玉告退。”
墨溢拉住玄玉手腕，稍稍用力将玄玉带入怀中左手挑起玄玉精致的下颌，冷然问道：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呢？你，算个什么东西呢？”
玄玉的脸上飞快的掠过一丝凄楚，下颌传来的痛意如此明显。转瞬却变成温顺的样子，垂下眼眸，恭敬的说：
“是玄玉逾矩了，玄玉告退。”
墨溢冷然放开手，玄玉向翎华施了一礼便转身退下。
轮回台，她又看见那冷傲男子冰冷无情的一双眼。魔王啊，如果这痛楚是你给的，那么玄玉，只有甘之若饴，逃脱不得，也挣扎不得。
坠魔之渊，听名知其狠厉。昔年大战之时所有狠虐之魔物皆囚禁于此。
血色，戾气，层层包裹下几乎寸步难行。
墨溢左手挥出一道血光，一条干净的路渐渐自推开的血水间显现出来。
“吼——”
魔物在不安的嚎叫，翎华冷冷的扫过去，神色不变。
一道黑光袭向两人，翎华折扇一挥，一道散金亮光缓缓变成圆弧状罩住两人。
“为何不说你到底为何来魔界？”
墨溢冷声问道，翎华冰冷的眸看他一眼道：
“素阡咒发，与魔界有关连。”
“谁？”
翎华四处扫视一番才道：
“不知。”
墨溢冷声道：
“那你为何确定是魔界？”
翎华扫他一眼道：
“我能感觉到是魔界之气息才会促使素阡咒发。”
墨溢冷然笑道：
“如此？我以为你会直接领精兵杀入魔界。”
翎华一挥袖击退袭来的黑光淡然道：
“我很想这么做但现在却不是时候。”
墨溢冷声道：
“那也要看看二太子有没有这个本事。”
翎华毫不在意的淡然说道：
“我不会重复五万年前神魔大战的悲剧，我亦不会挑起战事。”
微微一顿，翎华似有所指道：
“我亦不会受任何挑拨而引发战事。”
墨溢眉头微不可查的一皱：
“你是说，暗中有人？”
“如果咒发需要引子，为何只有这次咒发我才察觉出不对。我无法理清这条线，但我却知道这件事有不妥之处。”
墨溢冷声道：
“你既然知道其中有鬼为何还要来魔界。”
翎华并不回答，垂眸许久才缓缓道：
“只要有一丝机会找到破解魔咒之法，我就不会放弃。”
墨溢沉默许久，才道：
“此地可有不妥。”
翎华摇摇头，道：
“并无。不知还有何处？”
墨溢沉吟一会儿道：
“东海之滨。”
翎华慢慢重复道：
“东海之滨？”
墨溢道：
“还是尽快离开此地吧。”
翎华点点头，一前一后离开此地。
翎华道：
“多有叨扰。”
墨溢颔首：
“无妨。”
拈了诀，翎华破空而去。
素山，千里山翠。
翎华来到素苑，非叶正巧端着一盘点心欲送给素阡，看见翎华便欠身道：
“翎华太子金安。”
翎华点点头，道：
“素阡醒了？可有不适？”
非叶摇摇头：
“上神醒了，并无不适。”
翎华又道：
“素夜可回来了？”
“二太子找四哥有事么？”
素阡一边笑着说着一边走近两人。翎华笑道：
“本欲找素夜一同去东海之滨，不知素夜可回来了？”
“四哥不知去了何处，还未回来。”
翎华道：
“如此，那打扰了。”
素阡笑道：
“二太子客气了，昨日之事多谢二太子。”
翎华笑道：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素阡看着翎华手中的折扇，道：
“二太子的扇面，也太过素净了些。不过，这扇子怕也非常物。”
翎华看着手中折扇，道：
“这扇面也并非素净，只是等着那个人为它添些什么。不过是加了些法力在里面，算不得什么稀罕物。”
素阡笑道：
“原来如此。”
翎华道：
“如此，可否叨扰几日等素夜回来？”
素阡笑道：
“无妨，素苑倒还是有几件素雅厢房。不过翎华太子不回天界，太子妃可会有什么担心。”
翎华湛蓝的眸盯着素阡半晌，才笑道：
“我并无太子妃。”
素阡本被翎华看的浑身不自在，听翎华这般说，不知为何心里却生出一股理所应当暗暗高兴的感觉，素阡不禁暗道
“我约莫是疯了，他没有太子妃，我高兴个什么劲儿。”
月挂中天。
静谧夜空中忽然有箫声悠扬传来，素阡本浅眠，听见箫声便醒过来。这箫声悠扬动人，素阡从未听过，不知为何，却能哼唱的十分相合，似乎这样哼唱过千万次。
一挥手房内的琉璃烛顷刻明亮，素阡披了件披风便循声推门而去。
拾阶而上，树影扶疏。素阡凝眸看去，暗香疏影，素苑芙蓉花海旁翎华斜靠在树下垂眸吹箫。素阡垂眸抚上心口，心，在痛？
“吵醒你了？”
他的声音很温柔，却有无法忽略的忧伤。素阡摇摇头道：
“不，很好听。”
翎华收起萧道：
“素日在天界习惯了，每晚都会吹一曲。”
素阡走到翎华身边道：
“很好听的箫声。”
素阡偏头似乎很困惑的说：
“翎华太子你法力卓绝，箫声也是一绝，为何我却从未听别人提起过你？莫非，翎华太子不甚喜欢被人谈论？”
翎华微笑，怎会有人在她身边提起他，素族本来就不是与仙界中与人来往密切之族，而仅有的几个交往密切之族他也早说过不要在素阡面前提起有关他的任何事情。只是这些话，怎么能说给她听呢？即使说了，她有哪里会信哪里会懂呢？
“那些话多半是不实之言，听不听有什么打紧的。”
月光很婉转，温柔而迷离。
“你喜欢听什么？”
翎华低声问道，素阡偏偏头笑道：
“说来奇怪，我细想了想，这五万年我还未曾听过笛声。不过你吹的我很喜欢。”
翎华淡笑着将萧放在唇边，一曲悠扬。素阡右手撑腮渐渐垂眸睡去。翎华看着素阡，半晌垂眸道：
“送她回房罢，还是原来的习惯，听着听着便睡着了。”
一旁侍立的非叶含笑扶起素阡，翎华右手一挥一道白光暗暗轻托素阡。
玉骨做的萧在他手中渐渐生出裂缝，极快的破碎，尖锐的碎渣刺入肌肤，血色蜿蜒。
冰冷清俊的面容，修长指间缓缓流淌的血迹，月光下的百转千回衬得那双湛蓝的眸越发冰冷。五万年，伤口在时光打磨下愈发明显而难以抑制。不去想的人，是暗夜里巧笑倩兮的人，隔着五万年的时光，隔着当初神魔大战的一片惨烈，击骨破髓的冷气。
翎华缓缓站起身，负手而立看着弯月。
“你终究，会记起我的。”
他缓缓的说，过往的一切如今看来是吉光片羽。
“若我日后忘了爱你怎么办？”
“忘了？我便等你记起。”
“若我一直不曾记得呢？”
“一直？很久么？比地老天荒还久么？”
翎华缓缓垂眸，轻轻一笑：
“没有地老天荒的长久，可惜我却无法等待了，但我却不得不等待。”
他转身离开，因为忘记他的那个人是素阡，他爱入骨髓的素阡。
如果忘却是最烈的毒酒，她奉上的，他只会一饮而尽。
他现在把一切后路斩断，毫不留情。
日出东方，千里晴空。
月挂中天，箫声悠扬。
白日她听他谈古论今，兴致来时，素阡还会与翎华比试一番。
夜晚她听他箫声悠扬，沉沉睡去，似乎这样才能睡的安稳。
周而复始数次，素夜才从南荒回来。
翎华问道：
“青琴呢？”
素夜眸中闪过一丝无奈，道：
“已回北冥。”
翎华点点头，素阡道：
“对了你们不是要去东海么？”
素夜询问的看着翎华，翎华点点头，道：
“我想去东海之滨一次，想着与你同去约莫好些。”
“东海之滨？我也想去。”
素阡笑着摇摇素夜的手，素夜偏头看她道：
“身子才刚好，去东海之滨要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素阡偏头道：
“怎么会？有四哥你在，还有翎华，会出什么事？”
翎华沉吟一会儿道：
“若果真要去也不无不可。”
素夜低声道：
“若如此，你要小心。”
素阡笑着点头：
“会的，会的，走吧走吧。”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花开若似当年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