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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你怎么能,这么决绝说绝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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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了白色磨砂塑料垫的桌面上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与桌子接触发出沉闷的低鸣。手机萤屏明明灭灭,我下意识地睥了一眼,一串陌生的数字。
妈妈拾起手机摁了接听键说,喂,你好。
……
对,我是。
……
什么?!妈妈不自觉地扬起声调。
……
好,谢谢你。再见。
妈妈挂上手机,看我的眼睛快喷出火来。
心蓦地就“咯噔”了一下。
妈妈为响应社会文明喜欢把手机调震动,美其名曰不要让铃声骚扰了他人,毁了一片净土,制造噪音污染。看似很雅,但却不高。因为与此同时她把听筒声音调至最高,所以只要离她方圆半米内都能隐约听到她的电话内容。
刚刚的电话是班主任打来的,说的无非是我下午逃课没回学校诸如。
妈妈怒不可遏斥道,你搞什么?中午走出去之后居然没有回校。你去哪了你,你去哪了,去哪了啊?顿了顿,抓起水杯三五除二地灌进嘴里。开始转为苦口婆心道,我这么辛苦供养你不就是盼你有出息,将来出人头地吗。可是你居然把我的苦心当泥泞践踏。我知道爸妈离婚你很难过,但你这个混女儿也不应该不上学以示不满吧。该死的,生了你这种女儿倒不如生一块叉烧,至少还能吃。你说你,你有什么用,除了吃喝拉撒你还会什么,陂子都起码会开轮椅。你还是人吗你?!结果越说越愤恨,越说越不解气,越说越激烈,最后应该不能用说这个字眼,改为骂了。
看着妈妈从恨铁不成钢升级为张牙舞爪的狰狞样,巴不得揪起我的头发把我生剥皮惕起骨吞到肚子里。不禁打了个颤。
但我依然抱腿盘坐,不为所动,不予解释。任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我又怎么可能会跟妈妈说,今天我不但失去了家,还失去了我自以为弥足珍贵的友情。
其实我撞人之后有立刻跑回学校的,我并不是那么不讲事理的人,我很清楚挫折发生了生活还要继续,课业仍要完成的道理。况且我一向都是品学兼优的三好学生。
只是,我不清楚楚婷婷讨厌我,那个和我从小学二年级便一直是麻吉的楚婷婷。
难得我们还派位上同所中学,而且也是同班。小学升初中普通生不是按成绩,而是按你的志向表摇珠派位。也就是说中间运气含量得很高。再加上我们报的第一志愿是所省一级学校,择校生想进去都要先给三万,后看成绩,学位竞争激烈得很。别说还少了一个班的普通生学位。所以能派上确实不容易。
其实还有一个和我们小学同班的女生初中也与我们同班的,温玉琪。但我对她不熟悉,反倒是楚婷婷蛮了解她的,从婷婷口中得之其为人,便对她没什么好感。
楚婷婷在校园门口把我拦截住,硬是拽我去离学校不远的偏僻小巷,一路上我还忙不迭说,干什么,干什么?我还有话要跟你说呢。我要跟她说我爸妈离婚的事。
她笑嘻嘻说,好啦,我也有话跟你说,先听我的怎样。我居然没发现她带笑的脸庞蕴藏算计。然后走到我背后,双手攀上我的肩膀,捏捏我的肩关节示意我放轻松,半推半就推我进小巷。
我扭头对她说,你有话在外面不能说吗……没等我说完,她一个用力,我一个趄趔。
紧接着我看见楚婷婷分身了,不但样貌改变,性别也逆转。变成了五个流里流气,打着耳钉,戴着鼻环,头发分别染成赤橙黄褐灰的烂痞子。硬是不见楚婷婷本尊。
半眯眼,细细打量着他们,妄想在从中找出楚婷婷来。忽然脑海打了一个激灵。他们,和我身穿同样的校服,是隔壁一班的人。好歹都来这学校读了近一年的初中,尽管不同班但还能忆起。再者他们这么拉风,想忘也挺难的。
楚婷婷怎么能把他们召来,他们可是一班某位自诩很有势力的人的手下啊,虽然来来去去我就看到这五个。我记得早几天她和我回家的时候说她恋爱了,莫非她和那个人?
很快我的猜测被证实了,那个人手搭在楚婷婷的肩膀上,楚婷婷环着他的熊腰,郎情妾意盈盈款款地走了过来。
他们身边还有个小跟班似的女孩,我认得她,和我同班的嘛,叫星星。当时听到这名的时候还以为是猩猩,郁闷了好阵子。长的倒是可爱,小苹果脸常挂两朵红晕,五官小巧精致,还剪了一个宝宝头,怪惹人怜的。但实质她泼辣无比,说话尖酸刻薄,不经大脑。
怎么楚婷婷和这种人勾搭上了?
这时楚婷婷举起他们从搂抱改为十指相扣的手,那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甜腻,说,这是陈毅,我男朋友。空闲的手指了指星星,星星,你认识的。
我恍然大悟,说,你就是要介绍你的男朋友和新朋友给我认识啊?不用不好意思在这里说吧,好啦好啦,我知道啦,现在快回去上课吧。然后嬉皮笑脸地去挽她的手。
可没触及楚婷婷半寸肌肤,她就用力甩开我的手,清脆的“啪”声,直叫我手生痛。我错愕地看她。
这时星星插话了,三八,你还不懂吗?婷婷讨厌你,现在要跟你绝交,还要顺便揍你一顿。
无视星星,只是死命地盯着楚婷婷,轻声问,这是真的吗?
我没由来的想起她跟我说自己恋爱那天,她还说了,没有人看见过真正的我。我问,包括你奶奶?
楚婷婷是被她奶奶领养回来的,她的父母不能生育。但由于她父母还是聋哑人,没什么工作能力,收入只够自己花费,所以她奶奶虽然领养她是继到自己儿子名下,但基本都是她奶奶抚养她。一家四口住在三层高的自建房,一楼租人,二三楼自用。生活过得比较拮据。
当时她回应我说,是。眼睛空洞,深不可测,叫人无法涉入她内心。
当时我无法理解地摇摇头。
如今她仍然说,是。眼睛依旧空洞,依旧深不可测。难道这就是真正的她,才比我年长好几月就已经趋炎附势、俗不可耐?
如今我懂了,意味深长地点点头。
好,我知道了,原因呢?
楚婷婷双手抱胸,冷眼横扫我,说,原因?哼。原因就是你怎么就老是这么幸运!在学习上,我和你一样的认真,你怎么总能成绩抛出我一截,老师为什么偏爱你?你的亲生爸爸都不要你,凭什么你妈妈还要你?而且还替你找到疼你的爸爸?虽然你和我家境相当,但又为什么你想买的东西只要不是太过分都能拥有?而我呢,为什么我的亲生父母要抛弃我?为什么领养我的是这么贫穷这么畸型的家庭?父母是聋哑人,我得学手语;奶奶是坐轮椅的,我得每天把她沉重的轮椅扛下一楼,扶她下楼,推她四处走。天晓得我有多嫉妒你,你这个家庭残缺的幸运儿!!我就是讨厌你,讨厌你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是的,我是毫不保留地把自己的事告诉了楚婷婷。因为我认定她会是我一辈子的朋友。没想到她变得唯物、物质。我的一切全然成了她恨的原因。
够了!我打断她,说,我之前的家庭才不残缺!
楚婷婷双眼带雾迷惑地看着我,呢喃道,之前?之前……仔细琢磨,好半晌反应过来,哈哈哈哈哈哈,抽疯般大笑起来,还不忘说,阮晴,你也有今天了!哈哈哈哈哈哈……
楚婷婷花枝乱颤,喜悦的泪水湿润了她的眼角。依然是眉目分明,明眸皓齿,笑时柳眉飞扬,大眼半弯,凝脂的瓜子脸酡红。曾经熟悉的脸庞,现在异常陌生。
一切都回不去从前了,是吗?
下颔抵在两膝盖间,蜷缩成一团,眼睛像雷达打量着这家宾馆。妈妈放手机的白桌,白床,白墙,白灯,白瓦。俨然就是不高明地临摹医院太平间。
身体开始不自在地左扭右挪,仿佛体内有千万只蛆虫在不安分地蠕动,自己像块腐肉被数十只秃鹰虎视眈眈。但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舒适感,唯有双手用更大的力道绕腿环抱,好包裹着自己,获取自身给予最大的安全感。
妈妈还在喋喋不休地咒骂,我沉默良久,泪汹涌,饱含哭腔的嗓子歇斯底里地喊,妈,这里不是家!
妈妈无奈,说,你……刚才的气焰全熄灭了,母爱的天性爱怜地拥我入怀,哄说,好,晴晴乖,过些天我带你回家。
妈妈的怀抱,很舒适。我像只小猫轻轻地蹭。
默念着,回家,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