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相爱了六年》伊惜

1、青芒城里，我们是同病相怜的孩子

　　广州，又称之为羊城或花城。
　　但我更愿意把它唤作，青芒城。
　　青芒果，是只属于阮晴我曾拥有一个幸福的家的印证。尽管如今的家像驻扎在海岸上的礁石，被浓度极高的海水洗刷得满目苍夷；也像沐浴在酸雨底下的大理石雕塑，和稀硫酸稀硝酸反应得面目全非；还像被台风吹倒的树木里发现树干早就被白蚁啃噬得千疮百孔，溃不成军已是离弦之箭；更像我昨天把身穿亲子装的一家三口中的比我瘦小但脸漾喜悦之色红润水嫩得快掐出水来的男孩分别牵着爸爸的左手和既牵着妈妈还拿着水晶球的右手都被我撞开后，那个水晶球做自由落体运动，摔得支离破碎粉身碎骨。
　　哦，昨天。2003年6月13日，黑色星期五。我13岁。
　　正午时分，毒辣的太阳不费余力则足以把大地炙烤地烫脚，还没到七八月便有了正夏的风采。
　　我和妈妈在一家冷气十足的餐馆吃饭，桌面上堆满了我最爱吃的咸虾酱炒通菜、茄子煲、果汁猪排、脆皮叉烧、鸳鸯并鸡中的酱油鸡，并鸡的另一半是妈妈爱吃的白切鸡。唯独没有爸爸爱吃的菜。
　　但现在，我只对我面前能让我进一步消暑的芒果冰沙感兴趣。一边搅拌冰沙，把顶端甜腻的芒果酱充分与冰沙融合，一边问妈妈说，爸爸呢？他不来吃饭吗？
　　待妈妈说完，我手中搅拌用的塑料勺子“咔嘣”一声断了。
　　我呆滞地看向她，不可置信地把眼睛瞪个老大。含有盐分的某种液体正蓄势待发。我含糊回答道，好……好……我知道了。便跌跌撞撞走出了那家餐馆。任凭妈妈在我身后拼命地叫喊着，阮晴你去哪？快给我回来！阮晴…阮晴……
　　冷热交替的气流，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可怎样也不及妈妈说的话让我心寒。
　　她说，你爸爸不会来的，再也不会和我们吃饭了。因为我和他离婚了。阮晴，你……你愿意跟妈妈生活吗？一切让你做主。
　　呵呵，自嘲般勾起嘴角。什么叫“一切让你作主”？！我还有什么可以作主的！离了婚才和我说，事情来的那么突然，那么的让我手足无措。而且我爸根本不是我的亲生爸爸！你们以为瞒得过我，殊不知你们再好的隐瞒在我更好的记忆中败阵下来。
　　一般小孩都是三岁以后开始长记忆，因而还勉强记得大约四岁左右妈妈带我去见一个头发天生微卷的男人，要我喊他，爸爸。当时我还傻乎乎地用软糯童音问，爸爸，为什么你姓阮我姓王呀？男人哈哈一笑，揉揉我蓬松的短发，说，因为你的爷爷改了姓啊。晴晴你也换成姓阮好不好？我手舞足蹈欢呼道，好耶好耶！可以换新的东西咯！
　　毕竟还是小孩子，对姓氏并没有什么概念，好玩的天性以为换个姓就是有了新的玩意。但我不会因我儿时的无知而懊恼。因为爸爸很爱我疼惜我，所以亲生与否又有何干呢？有时血缘也不过是一种羁绊。只要他待你好，便已足够了。本来我以为我的家在四岁多之后会从一而终，没想到我妈会背叛我爸。
　　想及至此，待发的盐水化作名为眼泪的物质，带着微热的温度滚了下来，一颗一颗的小液滴在脸颊处汇成大水珠，被引力拉进大地怀抱，随即蒸发，留下一个个小白圈。
　　胡乱地抹了抹脸，忿恨地跺了跺脚，往青芒树走去。已是初夏，春天时穗状的小黄花开始结出果实来。
　　基本上在广州随处都可以看见青芒树，这就是我之所以把执扭地把广州唤作青芒城的其一原因。它种植在马路两侧的人行道上，用途便是吸收汽车排出的尾气，因此被禁止采撷，徒留诱人的青芒挂满枝桠。
　　看着累累的青色果实，我记得约摸是一年多前，爸爸因为我的垂涎从夜间再向来鲜少车辆经过的树上悄然摘下的青芒被妈妈用甘草等切片腌制，好些时间后，制成了芒果干，随手抓一片，入口甘甜微酸瞬间在舌尖化开，蔓延至五脏六腑，那是比佳宝还要味佳上成千倍的美味。因为这就是家的滋味啊。这才是青芒城真正的由来。有爸爸付出的辛劳，也有妈妈付出的心血。
　　可怎么芒果干吃完了，他们的感情也荡然无存了。
　　但我不会恨我妈妈，我怎么可能会恨她，我凭什么去恨她。她含辛如苦的把我拉扯大，她也不过是想自己过得更幸福，我能活得更开心。
　　我是知道的，爸爸打了她两个巴掌。本来她就是性子刚烈的人，再加上她有情人的存在无疑是助燃剂或是煽风点火的大葵扇。所以她轻易地跟爸爸决裂了。
　　只是她不知自己这次的决定是错误的。幸福与快乐将会离我们越远。
　　其实这段婚姻的分崩离析没有绝对对错。妈妈原来并不打算狠心离去，但爸爸的巴掌却是导火线。有错的是我。假如没有我，我妈不会这样狼狈一生。

　　忽然打扮地很招摇的一家闯入眼睑，都是白恤衫，妈妈穿的是印着大大的我字，儿子是红心，爸爸是你字。看着其乐融融的一家，体内肾上腺素、甲状腺激素忍不住飙升，燥热不已地我握紧拳头，死没命地跑去撞开男孩和他爸爸牵着的手，没等他们反映过来，不解恨的我又来个急转弯反身撞向他和他妈妈。
　　然后就发生了之前写的一幕，水晶球跌落。
　　撇下他们的漫骂，落荒而逃。

　　易尚云，这就是我们的相识。你看，我这么野蛮，这么无理取闹。甚至还毁坏了你妈妈送你的最后一份礼物。
　　你会不会恨我？
　　我想不会的，因为我们同病相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