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草大道》月无月

42、囊月酒

　　游子玉的意思，她向来不会真正的明白，她也从来没有意愿要去了解清楚这其中的关节。她以为，他这样一个玩世不恭的，于浊世中翻云覆雨之人不会对她这样的蒲柳有一丝的心思，哪怕是利用。她也会以为他在高看她。
　　她在君华映的府中住了很久，比在游子玉府中还久。依旧是锦衣华服，琼浆玉液，只不过没有了游子玉让她做的那些事情，她似乎觉得自己一天一天懒怠了起来。纵使是这个样子，能够见到君华映的时候，依旧是屈指可数。
　　有时候柳月儿会疑惑，自己如今这样，到底和当初的愿望是否相符合呢？还是其实她已经达成了自己的期望，却还不自知？人总是对自己拥有的一切迟钝无比。
　　她在房间里光着脚，踩在青石铺就的地板上。虽然现在她拥有很多绣着各式花卉纹样的精美绸缎鞋子，她还是喜欢光着脚，特别是在夏日里。游子玉就曾说过她，且认为她是改不掉做乞丐时的习气。也许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踩在清凉的地砖上的那一刻，如潮的记忆便涌入脑海，时时刻刻记住当初的模样。
　　她记住自己的初衷，认为自己终究是要追随一个人的，这个人就是君华映。
　　可是现在她又迷惑，就像是受了游子玉那些古怪而华美的幻术给蛊惑了一般，她心中那种本应该与日俱增的向往竟然一日比一日淡薄，似乎是体内的另一个灵魂正在逐渐从身体中流失。
　　剩下的那个，明显地朝了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这一日天气晴好，似乎要入秋，所以即使院子里盈满明亮的日光，也不觉得有多热，完全不似前几天即使她脱光了鞋袜在房间中不动弹也觉得浑身黏腻难忍。她刚沐浴完，长发还湿漉漉地披散在肩上，弄湿了那件淡薄的天青色薄绸衫。
　　午后，坐在小池塘边的一块光滑圆润的石头上赏红鱼，手里的碎食玩到后来全数不耐烦洒了下去。背后突然有人说话：“你是想撑死我的鱼吗？”
　　她猛地转过身来，没控制好力度，石头和绸衫的摩擦度不大，要不是身后之人眼疾手快拉住了她，她必定得成了落汤鸡。
　　“华映公子好。”她整理了一下衣裙，缓缓下拜，尽量保持着优雅的姿态。
　　男子轻笑，腰间的一枚雕工精美的龙纹玉佩随之一晃，擦过丝绸质地的衣服下摆，她分明听见极细的摩擦声在耳旁响起，男子就站在她身前，衣服的纹样是一簇簇极淡的玉色翠竹，在她眼底晃动。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男子道。身上尽有的气息在她鼻尖如同挠痒痒一般不肯罢休，她想举起袖子拂拂鼻子，才抬手却又觉得不雅，只能忍着笑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是看那些鱼都太瘦了。”
　　“这样说来，你是好心？”
　　“奴婢怎比得公子好心，我在应城从未见过红鱼，只此一处，想必是公子救了它们。”
　　“哦？”她话语中的讽刺实在太明显。
　　“公子必然知晓，应城不是适合红鱼生存的地方。”
　　“只要有水，为何不能？纵是无水，它也必有无水的法子求的生存。”他狡辩到。
　　“公子所言极是，奴婢望尘莫及。”柳月儿再次盈盈下拜，未曾抬头。
　　君华映忽然有些好奇，道：“自你那日来军卫所，我还从未看见过你。抬起头来给我瞧瞧。”
　　柳月儿弯唇一笑，眼角的紫色泪痣微微往下一压，她的脸庞犹如一朵洁白的初绽栀子，光滑润泽。她熟稔地保持着微笑的姿势，仰头看着面前的男子，双眉微微上挑，似有一种天成的傲气。
　　这使他立马明白，为何游子玉留她在身边。
　　其实自从在沙漠里她救她那天起，他就从来没对这个女子有过兴趣。只觉得别人救了自己应该得到奖赏，除此之外他不觉得还应有其他的联系，更何况就算她没有来救他，他也不可能让自己葬身狼腹。
　　他看过她的眼睛，此前不是如此。心中忽然有种无由来的厌烦汹涌袭来，他什么都没说，留下她转身离开。
　　柳月儿跪在原地，头发的外层已经被微风吹干了，只是觉得脖子有些不舒服，她想站起来叫住那个人，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开不了口。似乎她心里知道，这个人永远不可能为她所魅惑。而此前的自信和骄傲，顿时委顿在地。
　　她，原来不能控制所有人，也许，也包括游子玉。
　　游子玉来军卫所看望君华映，他们是名义上的师兄弟，但实际上也是竞争对手。这点游子玉从不隐藏，君华映却像不知一般从来不愿与他争斗，游子玉一直就厌憎他的做法，甚至曾当着他的面斥责他虚伪。而君华却映，总是一笑置之。
　　也许，他真的不在意。
　　游子玉忽然来了军卫所，他带来了柳月儿最喜欢的囊月酒，此酒极烈，柳月儿从前在他府中时时常是伺候他饮酒，有时候也会偷偷尝上一些，往往大醉不已。他让她小心些喝，她从来不听。
　　可是这日他却亲自送来一壶。
　　游子玉躺在她的榻上缓缓合目，昏睡前道：“那些酒，你多喝些也无妨。我那儿多得是，都是你的。”
　　她从来都特别听他的话，似乎从很早之前就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他让她学习歌舞，学习琴乐，学习喝酒，学习魅惑，学习杀人……
　　从游子玉进君卫所的那一刻，她就嗅到囊月酒浓烈的香味。虽然脸上没什么，心里的确欣喜，毕竟他自从将她送来过后就没有再过问过她，今日真是让人惊喜不断。
　　游子玉睡饱了，才晃荡着离开，临走前回头看了她一眼。她正坐在桌前研究用什么菜下那壶酒，没注意到男子眼中骤然闪过的寒光。
　　她确实不应那么贪饮，也不应该对游子玉太过信任。
　　她只恍惚记得自己热了那壶浓香的酒，连下酒的菜都没有，全部倒进了喉咙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失去了意识，似乎还能清晰地记得自己在小池边蹲着看红鱼，身后似乎有人来了。那壶酒不似囊月那般，虽烈却不灼，而刚刚下肚的这一壶酒却让她的身子都要燃烧起来。等她醒来，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极大的床上，玄色的绸缎被子盖住了光滑的肌肤。
　　“那些酒，你多喝些也无妨。我那儿多得是，都是你的。”脑中回响起他说的话。
　　多喝些……都是你的……
　　多喝些……多喝些……多喝些……
　　一阵恶心和眩晕。
　　她从来不是个宿醉的人，喝完酒时虽然会醉，第二天必定是清醒的，可是那一刻她宁愿自己还是醉的，最好永远醉下去，永远也不会醒……
　　他果然太看得起她，还会担心自己那么久却没得到君华映的欢心，他着急了，亲自来看她，亲自送来一壶好酒，亲自嘱咐她多喝些……
　　这些都是他。
　　他曾对自己说过信任吗？从未。柳月儿，你何时那么傻了？
　　“子玉公子，我只有这个。”她从兜里极不愿意地掏出一个小葫芦递给他。
　　他笑着接过，很是高兴。
　　所以，就算没人告诉她，她也应该熟识他所有的幻术，那些蛊惑了人心的幻术。

作者有话说

　　那个，最近忙着论文，也许要请个假（最多请一天的）。如果有时间尽量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