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盛开的罂粟花》顾沫沫

5、Chapter5 发芽后

　　午夜。
　　顾允诺被一阵说话声和呕吐声吵醒了，是顾晟熙房间。
　　半掩的门透出亮光。她推开门，裴玉和顾竣晖都在。她带着疑问和担忧走进洗手间。
　　顾晟熙跪在马桶前，不断呕吐。
　　顾允诺的突然心缩成一团，她蹲下，轻拍他的背。好烫的身体。
　　烧还没退……
　　黑夜里，一辆救护车在马路上疾驰。
　　顾晟熙被送进医院。
　　谧静狭长的走廊，两三个护士拿着板子陆陆续续地走过，步伐很是悠哉。裴玉在诊疗室门前焦急等待，双手紧紧交握，顾竣晖则背着门站着。顾允诺抱着膝坐在长椅上，顾晟熙因强烈呕吐而失去血色的脸，清晰地浮在眼前。是不是因为她煮的粥吃坏肚子了？还是发烧引起的？她失去焦距的眼，呆滞地望着走廊的尽头。
　　——慢性萎缩性胃炎，病人是受幽门螺杆菌感染。
　　——要动手术吗？
　　——不需要，只要住院治疗几天，最后检查完就能出院了。
　　她远远地望着病床上虚弱的顾晟熙，不敢靠近。
　　他招手，让她走近些。
　　“吓到你了？”她点头。
　　“你该不会以为是自己煮的粥有问题吧？”她又点点头。
　　他挤出笑容，微笑带着温度，温暖她冻结的心。
　　普通病房。
　　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两个病人。顾晟熙在三号床，靠着窗户。对面床是一个年迈八十的老先生，一头稀疏的白发，满脸都是岁月爬过的痕迹。老先生从顾晟熙入院开始到现在，都没说过话，从早到晚规规矩矩地吃药，睡觉，闲暇时光就静坐在床上，出神地凝望窗外的世界。护士告诉他们，老先生没有儿女，老伴也已经去世了。他患有胃癌，晚期，时日已不多了。从住院到现在，没说过几句话。晚上常常会梦呓，“沁心…沁心”地呼唤某人的名字，估计是他的老伴。
　　顾允诺逃了最后的一节自习课，赶回家。然后提着粥来到医院。
　　负责看护顾晟熙的护士经常出现在病房。顾允诺走到床边，坐在凳子上，微笑对着正在跟顾晟熙谈笑的护士说：
　　“护士姐姐，医院病人很多，你应该忙吧！这里由我来照顾就好。”
　　护士的笑容尴尬地僵在脸上。她灰溜溜地走了。
　　顾晟熙压低声音对她说，“从你进来的那一刻起到现在，对面床的老爷爷一直盯着你看。”
　　顾允诺缓缓转过头去——
　　真的。
　　顾允诺问医院拿了一副碗勺，把粥分进碗里。
　　她端着粥往四号床走去。
　　“爷爷，您也喝点吧，这是红枣粥，暖胃的。”顾允诺把温热的碗递到他眼前，香甜的红枣味散在空气中。老人接过碗，抖着手把一口粥送进口中。两三滴米饭滴在白苍苍的被子上。
　　顾允诺又接过碗，亲切地说：“爷爷，我来喂你。”
　　老人一直注视着她。顾允诺有些不好意思，还是头一回明知有陌生人直直地看着她。老人每一次咀嚼，都会带动脸庞的皱纹。他眼睛里隐藏着一条思绪，这条思绪无限延伸，穿过了顾允诺，看到了另一个女人的身影。老人眼眶已泛红，泪水缓缓地从无比沧桑的眼底流出，在布满深深的皱纹而下垂的脸上漫延。泪，滴在了顾允诺的手背上。
　　“爷爷，怎么……哭了？”
　　坐在对面顾晟熙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吃完粥，老人含着泪安详入睡。
　　那滴泪，究竟蕴含了多浓的思念。顾允诺抚摸手背，老人孤独地活在只有一个人的世界。顾允诺仿佛看到了老人无形的思念，眼泪也忍不住地滑落。
　　顾晟熙轻轻摸着她的头，安慰趴在床边无声哭泣的顾允诺。
　　——允诺，能来医院么？老先生…快不行了。
　　顾允诺一早就收到顾晟熙传来的简讯。
　　没有任何预兆。
　　只是这天，天空灰茫茫，没有一丝喜色。
　　急救室。
　　老人安详躺在病床上，双手松松地垂着，电击板打在老人胸膛。
　　“砰——！”
　　身子高高地弹起，又无力地下落。
　　“加大电流！”
　　顾允诺虚脱地倒在顾晟熙的怀里，眼泪肆意的流淌，看着手术台上毫无生命迹象的脸。手揪紧了他的衣衫。
　　担架床从急救室推出，老人被转移回原先的病房。
　　病床边没有呼吸机，没有电击板，没有——任何急救设备。
　　老人呼吸十分微弱。
　　顾允诺用手抹去老人从嘴角流出的水。老人努力睁开眼，可却只能露出一条细缝。他微弱地抬起手，示意让允诺靠近些。她倾身，把耳朵靠近他。
　　“粥…很好…喝。”他只能用气息说话，“沁心…我好想你……”
　　老人阖上双眼，再也没有睁开。
　　老人姓张，单字鹏。
　　——哥…以后我们一起去拜祭张爷爷…好不好？
　　顾允诺压着嗓子说。
　　——嗯。
　　※※※※
　　坠落星光，没落在人群中。
　　街灯陆续亮起。一群飞蛾扑向炽热的灯泡，感受它带来的热量，试图证明自己的存在。顾允诺跟在顾晟熙身后，踩着他的影子走。
　　“干嘛走在我身后？！”顾晟熙终于忍不住转身有点不耐烦的瞪着她，炯炯有神的眼睛里反射出她娇小的身影。顾允诺一直在安静地跟在身后，害的他不得不总是回头，确保她还在身后，没走失。
　　她笑嘻嘻，露出嘴角的小梨涡，“走在你身后比较有安全感。”街灯照亮她的笑脸，眼睛似弯月。“跟你并排走有压迫感。”顾晟熙一米八五的身高和自己一米六五的身高走在一起会很有压迫感。
　　他突然将她往前拉：
　　“你到我前面走。”
　　她的个头好小，背脊薄薄的，肩膀也不够厚，抱起来肯定一点肉都没有……他偷偷笑了，好看的嘴巴好看的眼睛。有路过的女生眼睛像磁铁一样被顾晟熙的笑容吸引。
　　超市。
　　顾允诺前一秒伸手拿出一包零食，顾晟熙后一秒就拿起放回原处。推车里的薯片、巧克力、橡胶糖……全部被顾晟熙一一放回原位。
　　“你有完没完？！”她抢过他手中又准备放回去的奇脆饼，抱在胸前。
　　“这些不健康，吃了对你不好！”顾晟熙板着脸说，“你看你干扁平的身材，谁要啊？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拿几样东西。”
　　他说她干——扁——平。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胸……
　　没发育好……营养不良……
　　怎么办？！没人要？！
　　等了一会，顾晟熙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堆健康食品，豆浆粉、牛奶、营养麦片……顾允诺检查顾晟熙放落车里的食物。
　　“你怎么净买老人家吃的东西！”
　　两人走到日用品区，顾允诺和顾晟熙一同站在一排大大的卫生纸架子前，附近的几个女人不好意思走开了。顾晟熙反手撑在推车把手上，专心浏览架子上的品牌。顾允诺抿着最斜视顾晟熙，心里一腔郁闷：哥！你干嘛跟过来？！
　　忽然——
　　他伸手拿下一包递到她前面，用经过认真思考后带些怀疑的声音说：
　　“这个应该挺好用吧，清爽透气。”
　　她“唰”地抢过那包卫生巾，脸羞红了一片。瞟见售货员，连她也站得远远的……
　　“又不是没帮你买过，遮遮掩掩干嘛。”顾晟熙脸色还是一如往常。
　　她看顾允诺不自在地打量架子上的商品，他推着车走开了。
　　在回家的路上，便利店左侧的巷口，顾允诺赖着不肯离开。
　　是一只被抛弃的小狗，纸皮箱已经破烂不堪，沾湿的水把皮箱弄得软塌塌的。顾允诺蹲下，小狗可怜兮兮地走到她脚边，头使劲往她腿上蹭，湿湿的毛发在昏暗的路灯下显得很粘稠。顾晟熙提着两袋东西，已经没手阻止想要抱起小狗的顾允诺，他大喊：
　　“别抱，病菌感染。走吧，回家吧。”小狗似乎听懂了顾晟熙的话，它走到他脚边，开始撒娇。
　　“哥，我想抱它回家……”她明知道爸妈不给，当然，顾晟熙也不赞成。
　　“爸有点哮喘，家里不能养猫狗。”
　　“可是，它这样下去会死掉的……哥……”
　　“带它去流浪动物收容所。”
　　顾允诺帮小狗起了个名，叫小呆。因为它有点呆呆的，很可爱。
　　——以后每一月都要去看它！
　　——好。
　　黑夜中，她迈着雀跃的脚步。脚尖离开地面，轻盈跳跃。他看着她，目光游移不定，允诺，那个吻，我忘不了。你，我也忘不了。
　　怎么办？
　　为什么你要用力挤进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