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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32章 看破红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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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千攥着拳头,浑身僵硬地,一步步踱了过去。当明亮的光折过转角时,真的看到了一个伏地的身影。
「老赵!」子千连忙奔过去,膝盖砸在地上,觉不出的疼。
把人扳过来面朝自己时,子千的心跳停止了。
一朵深红色的花,就绽在这人的胸口,妖艳,诡异。花的茎叶,已经爬上了大片露出来的白色衣襟。
「老赵……」吸进空气的肺叶针扎般疼,吐出的每一个字都似是沙砾磨出的,毫无生气。
「子千……」文凯的眼睛一直是睁着的,却蒙上了一层雾,迷离得,就跟过去每一次凝视子千时一样。不,是比过去更加迷离。「帮我叫救护车……」汩汩的鲜红仍在继续,有的顺着花的脉络往四周游移,有的坠落在地面那片墨迹里。
「好……」子千边应边掏手机,指尖颤抖着拨号,棱角分明的机器好几次几乎掉了下去。
电话挂断时,地上人的双眼紧闭。阳光是激烈的,打在他的脸上,远胜于夜店里人们炽热的目光。
「老赵,你不能睡……快睁眼……快醒醒……」子千拼命拍打着他的脸,呼吸歇斯底里,声音嘶哑得让人喘不过气。
「子千……」淡淡的呼唤凌起。
子千感觉到一只手将自己揽了过去。拼命擦干眼,努力睁了又睁,却只看到一双闭着的眼睛。
「子千……」不似幻觉的声音。
子千缓缓转过头,对上了一双深邃却酸涩的眸子。
「你来干什么……滚……你滚……」拼尽全身力气推开那人,爬回地上人的眼前,抱着他的头,一下又一下拍打着。
「他已经死了。」来人语气淡漠依旧,有着足以颠倒众生的冷静。
子千却听不到。世界已失了声音,只有自己的嘶喊而已。
「老赵……快睁眼……快醒醒……」
「他已经死了!」
那人的手仿佛急急落下的陨星,狠狠地箍住了子千的两只手臂。怎么也挣不脱,子千张嘴就咬。直咬到对方面色发青,也没有救回自己的双手。已经失了意识的人便把利齿往上移,一口咬上了那人的唇,瞬间鲜血淋漓。那人依旧不肯放手,只蹙着眉,放纵对方的疯狂啃噬。
子千却放弃了,无力地垂下脑袋,任嘴里的铁锈味填满呼吸。面若纸色的木讷面庞上血迹与泪痕交错,湿的一片狼藉。那人松开手,抬起右臂,为怀里的人轻轻拭去那些凌乱的痕。对方却猛地推开他,扑回地上快要凉透的躯体,拼命拍打那张被嘴角溢出的颜色渲染的脸。
「子千……」再度拉回濒临癫狂的人,跌倒在一起。
「救护车……救护车怎么还不来……」子千的眼大睁着,咸涩的液体却怎么也止不住,一滴滴落在燥热的地面上,一个个打着旋,很快又蒸干了。
「子千……别怕,有我在……」
子千一直大睁着眼,任那人抱着自己。
「老赵,你有什么未完的心愿么?」食指触上白布掩盖的人的脸,慢慢摩挲,动作很轻。
「这个房间很冷,要不要多盖一床被子?」便把白布往上提了提。
「听说南海最近不太安静,应该会有不少黑手党的人浑水摸鱼,你要不要到那里去调查?还可以把小艾叫上。她被主编派到叙利亚陪战地记者吃炮灰了,不过应该很快就能回来。」
等不到回答,只好安静地凝视着两道淡淡的睫影,蝶似的伫立。
「林医生,那人没问题吧?」一旁的工作人员讪讪地问。大概守了这么久的尸体,也没见过眼前这么渗人的气氛。
随两人进来的医生摆摆手,然后望向了孟宇。
「我们马上就走,麻烦你们了。」语罢走近子千,柔声道,「子千,我们走吧。」
子千顺从地被轻轻拉着出了门。阳光迅速挤进急剧缩小的瞳孔。
「放手。」子千冷冷道。
感觉到握着自己的手僵了僵,便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掰了开来。全神贯注得,似是在刻一幅画。
「你生病了,跟我回去。」手掌又像发动的方程式冲向和氏璧般,握住了子千的腕。
「我没生病,生病的是你。」子千眸子里尽是冰寒的清明。
「我会帮你好好安排他的后事……」
「他和我不是难民,你也不是FAO,我们不用你的好心。」视线定在对方手上,却失了焦距,眼睫上带着初霜的闪光,「蜗居在角落里的工蚁,没有多余的钱去安道尔大公国滑雪、购物,可是它们过的自在坦荡,友爱和睦。当同伴死去时,活着的,会帮他殓葬遗体。」
「你不是工蚁。你是莘子千。」
「你们的世界,是一个会员制的赌场。在这里,客人的筹码不是金钱,不是名利,而是鲜血,是生命。在这里,天地昼夜,美丑黑白,一切都是颠倒的。你们可以任意制定规则,可以随意召唤魔鬼,也可以将周围的人一起拉下地狱……」
「你不是赌场里的客人!你是莘子千,是要跟我在一起的莘子千!」孟宇的声音终于染上一分愠怒,还有隐隐的绝望。
周围有人往这边看过来,孟宇却似没发觉,丝毫不为所动。
「你觉得,我们能在一起吗?」子千挣脱腕上的禁锢,别开眼,「就算今天我跟你回去了,那明天呢?明年呢?我又会忍不住恨你。」
孟宇站在原地,没有再伸出手。
「他和我共有的记忆,就在眼前,慢慢回放,就像每秒两万帧的图像拉长到一分钟里播放,很真实,很清晰……老赵真傻,竟然忘了,就算全世界的鸡蛋联合起来,又怎么打得过石头……其实,应该怪我不自量力,自以为……现在我明白了,也后悔了。」
「赵文凯的事,我真的没有插手。」他语气坚定,确乎不似说谎,「今天听说他又去找你,我才知道这件事……」
「告诉那个混蛋,我恨他。」子千咬牙切齿道,冷冷地往前走去。
没有汽车蓬顶或水泥铸成的厚实墙壁的遮掩,也没有路上女子昂贵防晒霜或精致遮阳伞的庇护,那些裸露在空气中的肌肤,总是任凭来自太空的热度凶残地嗜咬。
「莘总监,你真的要走?」助理的声音像是刚出窑的素胚,在冷气里虔诚地冒着汗。
子千轻轻扬起嘴角,走上前握了握他的手,道谢,作别。
抱着无甚什物的纸箱步出办公室时,视线还是撞见了那个人,正在电梯前和梁秋羽讨论着什么。咬着牙想往相反方向走,一转身就撞上一个柱子。
「Ouch!」那人嚷了一声,看清来人,随即勾起一个邪魅的笑容,「原来是小千千啊,这是要去哪儿呀?」
纸盒蓦地坠地,与大理石地面相吻,发出一记沉闷的声音。子千手指骨节铮铮作响,吸进肺部的空气,刺得每一个细胞生疼。歼20席卷着灼热的气流,在子千大脑里疯狂掠过,嗜血的颜色,皲裂般染上了他的眼眸。
「你这杀人凶手——」子千猛地扑过去,揪住那个人的衣领,想要让拳头暴雨般落在那张人畜无害的脸上,击碎那预告阴谋的牙齿,撕裂那用戏谑的笑意精心描绘的面具!
Simon却一把抓住了他扬起的手,紧紧拽住,唇角轻勾。
「哦?为什么这么说啊?噢——难道,你那位好兄弟……」
子千拼命挣扎,不顾腕上马上会出现的累累淤青,却徒劳无果。
「我绝不会原谅你。」牙缝间挤出这七个字,每一个字出口,都像是电锯下的大树重重倒在地面上。心中恨意,滔天巨浪般冲垮了他的神经,他猛地跪倒在地。
周围的世界仿佛在倾倒,所有的人和物都染上了墨红色。身体不住颤抖着,头重得几乎抬不起来。经过的人声音都变了形,到了耳里,便成了胡乱剪辑拼凑的倒带。
那人似乎冷哼一声,便没了声息。
感官恢复正常时,楼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偶尔碰到相识的人,一个礼貌的微笑就是最干净的道别。
橙红色的云挂在林立的高楼上,好像谁一不小心推开窗户,就能撞到那些柔软。飞机经过,留下此刻看不到的影子,就像一只奔跑在荒原上的蜜獾,明明孤单,却还是执着地前行。夕阳将地面染成金黄,像极了梵高笔下的油彩,有液体涌出时,能看到同样金黄的向日葵。
G山常年无冬夏,四季如春秋。绿色仍然海水般铺开,极目之处,褐色山脉颠来倒去地延展。稀稀疏疏的人影和随处可见的羊群马队,就像长在腐朽树桩上的菌类,在这片大地上自由自在地汲取□□和精神的营养。云朵似是贵妇别在蔚蓝色礼服上层叠繁复的胸花,恪尽职守地展览着这片世外桃源的端庄优雅。一个月后与一个月前,这里的天气没有什么分别。有分别的,人心而已。
「哥哥——」
子千转身,眼中是一个眸子亮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