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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访客 ...

  •   看着好友离去,钟凛虽然懊恼,但也只能就此作罢,爬起来,在床边的铜盆里随便抹了把脸。前几日他确实高烧不退,但今天一早他醒来后发现身体已经没有了大碍。对母亲那里他当然瞒着,因为只要卧病在床,她就不会整天对他唠叨娶妻生子,成家立业之事,自己也难得有点清闲舒心的日子好过。

      他坐了坐,伸手从枕头底下摸出那枚红色的鳞片,呆呆的盯着它看了片刻。他曾经想烧掉它,但它却在火中色泽越发耀眼鲜亮,也许该带到哪里去扔了才是。

      他又想起了那个雨夜,从洞外沐雨而入的赤袍男子,雨水瓢泼,但在他的身上没有留下半分水渍。他的手指看上去光滑修长,但触感却粗糙僵硬,到头来还在他手心里留下了这枚红色的鳞片。

      鳞,鳞,莫不是蛇妖么?他想起了听说书时曾听过的段子。但这鳞片如同翡翠,晶亮耀眼,坚硬温润,甚至不像是凡物。

      越想越困惑,他推门伸头出去,打算召几个丫头过来给自己端来晚饭,但刚一推门,就撞上了一个黑衣的魁梧家丁,他很害羞的冲钟凛笑了笑。

      “少爷,有客人上门,老爷叫你过去。”他憨厚的说,拍了拍脑袋。

      “这时候哪个憋屈鬼上门。”钟凛咒骂了一句,但出都出门了,他也不好回房装睡,只好披上外袍跟着家丁穿过别院,来到了堂屋里。

      “凛儿,来见过秦老爷。”

      他爹看上去心情很是愉快,抬头看见钟凛来了,连忙招手示意他上前说话。

      秦老爷?钟凛根本不记得自己的印象里有任何姓秦的熟人,但他爹交游也广泛,能称兄道弟的好友大堆,想必又是哪个远方好友上门拜访了吧。因此他百无聊赖的走上前去,正打算开口,语句却猛然凝在了喉咙里。

      那个身着赤色蟒袍的男人正端坐在檀木椅上对他微笑,散着一头墨色发丝,眼底蕴藏着隐然的锐气。他就在这里,就在自己的家中。一瞬间钟凛几乎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他狠狠揉了揉眼睛,但睁开眼睛后,男人还是坐在那里注视着他,脸上的笑意显得更加悠然了。

      “钟老爷言重,秦烈是晚辈,担当不起。”

      他看着男人自顾自端起桌上的茶碗喝了一口,一点都看不出心虚。

      “爹,你怎么能让他进门?!”哪怕有些紧张,钟凛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目瞪口呆的看着端坐上座的男人。“他可是——”他噎了半句话没说出口,对面男人含笑扫了他一眼。

      “不得无礼。”钟老爷皱起眉,狠狠瞪了一眼自己的宝贝儿子。“在家里不懂事也就罢了,在客人面前还这么口没遮拦!我告诉你,臭小子……”

      “凛儿,不要无礼,这是秦老爷,是秦家的当家,你还记不记得城里最大的那家绸庄?”钟夫人连忙打圆场,责备又心疼的看了儿子一眼。“给陈家小姐下聘的时候你不是还去那儿挑过几匹上好绸缎的么?”

      秦家,绸缎,绸庄。钟凛这才得以把这些让他一片茫然的线索给串了起来。他是记得的,那个绸庄开得靠近城中闹市,是青城里最大的一家绸庄,他听一起厮混的弟兄说过那里的老板姓秦,是从京城来的一家富户,铺子里的锦绣绸缎相当精细,但也价值千金,不是一般人能穿用得起的。

      当时他娘打定主意要向陈家下聘,狠狠在聘礼上下足了本钱,但再昂贵的绸缎和蜀绣也没挽回陈家小姐的心,她一听说要嫁到钟家,立马哭天抢地个不停,自然陈家老爷就没应允这桩婚事,聘礼也自然而然退了回来。

      想到这里,钟凛定了定神,望向似笑非笑望着自己的那位男人,悬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若真是妖物,定然是不敢在这种青天白日登堂入室的,必定是自己有所误会才是。

      心内稍安,他清清嗓子,上前拱了拱手,大大方方的在那个人身旁落了座。“起初有所得罪了,望秦老爷别见怪。”他故意若无其事的接了话头,借机试探,但留了个心眼,没提之前他们见过面的事。

      “没事没事。”那个叫秦烈的男人笑了笑,眼睛讳莫如深的投向钟凛的方向。“我原本听说钟夫人病了,才上门探望,没料到夫人安然无恙,病的却是钟家少爷啊。”

      “兴许秦老爷是听岔了。”钟老爷洪亮的笑出声来,招呼丫环给客人斟满了茶。“我家夫人一直身体无恙,倒是凛儿这混小子,前几天灯会时跑到城外瞎转悠,回来就病了。”

      “哦?”秦烈闻此微微眯起了眼睛,瞥了一眼瞬间脸色有些僵硬的钟凛,唇角带着笑意。“是着凉不成?灯会那天的雨势来得又急又猛,怕是钟少爷赶得急了,受了风寒。”

      这混蛋是明知故问。一股无名火从钟凛的心里升了起来,他一向自负胆大,但冒雨赶回来那天他确实吓得够呛,莫不是这秦家老爷刻意要整他?

      但没理由啊。他在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他要是故意吓唬自己,必定是自己得罪过他,自己做过什么?是因为自己不小心在青烟阁抢过秦家掌柜点了牌子的姑娘,还是因为自己上个月把秦家铺子里的势利眼伙计拉到巷子里去揍了一顿?就这点事,值得秦老板冒着大雨去城外树林跑一趟,仅仅为了吓唬自己就窝在山洞里过一整晚?

      他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心里没底。那块红色的鳞片还躺在他的房间里,他还记得大雨瓢泼时,面前这个男人走进山洞避雨,却全身上下没有一丝水迹,难道是自己做梦不成?

      “对了,钟老爷,在下有一事冒昧相求。”在他犹豫之际,秦烈倒是先开口了。

      钟凛发现自己父亲的表情和自己一样迷惑,他不禁有些高兴,至少自己不是唯一一个坐在这里一头雾水的人了。

      “……有何事,你只管直说。令尊原来在京师与我有同袍之谊,有事只管开口便是。”钟老爷喝了口茶,把茶水安安稳稳咽进肚里,总算是把迷惑的表情收敛了起来,努力表现得从容不迫。

      自己的爹和这家伙的爹原来还认识。钟凛适时的闭了嘴,悄悄打量着面前两人。虽然秦烈身为秦家当家,但毕竟年纪尚轻,至多比自己年长数年,应当算是和自己同辈。自己父亲也确实曾在京师带过兵马,因此,就算两人的父亲相识也不奇怪。

      “刚才也说过了,被这么称呼,秦烈还真不习惯。”那个叫秦烈的男人倾身笑道。“钟老爷也说过我父亲曾与您有同袍之谊,受您一句尊称,秦烈是晚辈,担当不起,钟老爷只管直呼秦烈名字,这样可好?”

      “如此也好。”钟老爷点点头,钟凛眼看着自己的爹脸上笑开了花,他知道自己爹最吃这一套。“那么烈儿,你有何事,直说无妨。”

      “是这样,钟伯伯。”秦烈轻车熟路的拣了个讨喜的称呼,顺势攀了个亲。“家中正有一批锦缎急着出手,正好有位外地客商打算一并买下,事是好事,但路途艰险,恐怕货物在如今的世道难保安宁呐。”他叹了口气,满脸伤感。“前不久我委托青城几个有名的镖师走了趟镖,却在半路被山匪劫去,此中的损失就不提了。现在世道艰难,做生意也不好做,那位客商难得愿意买下积货,但这货物迟迟送不到他的手上,铺子青黄不接,这就快要倒闭了……”

      他的话显然奏效了,钟夫人满脸同情,连钟凛都不禁面露恻隐,看了他一眼。

      “小小山贼竟敢如此猖狂。”钟老爷更是义愤填膺,把手里的茶碗往桌上一放,眉毛倒竖。“当年老子带兵镇守青城外时,他们逃得一丝踪影都不见,如今都猖獗得像是阴沟里的耗子!我就说了,现在那些文绉绉的文官到底有什么用?会舞个文弄个墨难不成还能用笔杆子把那些土匪戳死不成!”

      “爹,你别太激动了,不就是土匪么,哪能绝得了啊。”钟凛生怕自己爹一冲动爆出什么诬蔑当今圣上治国无方的话,这传出去是要株连九族的,连忙靠上去给他拍了拍背,好好顺了口气。

      “所以,秦烈就上门来求钟伯伯帮个忙。”那个男人收敛起起初满脸的伤感,勾起唇角。“我听闻钟少爷武艺过人,箭法百步穿杨,若是少爷愿意陪同押送这批货物,秦烈认为定会安稳无事。”

      “你的意思是,让我儿子陪你押运这批东西?”钟老爷眯了眯眼,沉吟了半会。他知道以自己儿子的本事,独身出门是绝不该担心的,他确实把自己那套戎马半生的本事学了个十足十,但说要押运货物,这倒是第一次。

      “恕秦烈逾越,但钟少爷的本事是必须的。”秦烈面露恳切,但钟凛发现他扫过自己的眼神余光却带着一抹愉悦的余裕,不禁愣了愣。

      “我说秦老爷,你叫那些狗头镖师去押镖也是无济于事。”虽然有些狐疑,但钟凛还是耐不住开口了。“全城排得上名号的镖师我都交过几手,他们能保命就不错了,哪还顾得上什么货物。”

      他说得确实没错,那些镖师碰上他的时候除了一开始能还上几招,剩下的数十招都几乎在抱头挨揍,之所以他的名声让全城的闺秀都敬而远之,一大半就是他们四处宣传的杰作。

      “所以,我风闻贤弟你武艺过人,特来上门相邀。”秦烈的眼底掠过一丝光亮,唇角笑意更浓。“有你陪同,这批丝绸一定能平安到达那位客商的手里,兄弟愿意帮忙么?”

      “这话是说得没错,但凛儿……”钟凛正欲答话,钟夫人却犹豫着打断了他们的话。“他最近有门亲事刚要定下来,若是能推迟几天,等喜事办完了再上路不知是否可行?”

      “——什么亲事?!娘,我都不知道!”

      对目瞪口呆的宝贝儿子笑了笑,钟夫人的语调很是轻快。“是苏家的大小姐,昨日才和苏家老爷谈定了这门亲事,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呢,凛儿。”

      苏家大小姐?钟凛企图回忆起那个姑娘的长相,但却发现她在自己的记忆中只有模糊的一团影子。苏家人在青城是有名的古板,据说苏家小姐更是沉默寡言,整日和古书为伴,真娶了这么个老婆回家自己还不得天天对着她闷死!

      “为什么一定是苏家?娘,我们就不能换一家吗?”他企图抗争。

      “你以为还有谁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你?”钟夫人反驳道。“我总不能看着钟家绝后吧!”

      “咳,夫人,在外人面前谈这些成何体统!”钟老爷用力咳了咳,以便找回一家之主的一点威严。“烈儿,你看这样如何?就耽误几日,参加完凛儿的婚宴再说?”

      “这事自然可以,秦烈当然不能搅了好事。”秦烈笑容更盛,把视线投向僵硬站着的钟凛。“恭喜了,贤弟,这样天大的喜事,我自当要参加。”

      “见笑。”迎上秦烈暧昧的笑意,钟凛无心辩驳,随便搪塞了一句。他倒真是该开心,毕竟这到了年纪还没姑娘肯嫁是件既伤面子又伤自尊的事,但苏家小姐……

      那闺秀真愿嫁给自己么?要是到头来只是两方父母之间一厢情愿,自己不倒毁了那姑娘一生?

      不行。他在心里琢磨着,几乎已经忽视了父母和秦烈的交谈。自己得想办法弄清楚那个姑娘真实的心意才行,要是新娘真在洞房花烛夜找了白绫上吊,这件事真的就覆水难收了。

      “爹,娘,我出去一趟。”

      “……你看这孩子,喂,等一等!”

      没在乎自己的母亲在身后嗔怪的喊了些什么,钟凛停了停,拔腿就往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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