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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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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伦敦的夜晚看不见月亮,只有黄色粘稠的浓雾从脚底慢慢漂浮上来。贝克街221号B是一栋暗灰色陈旧建筑,被夹在许多和它相仿的房子中间。如果不是门口点着的一盏照明灯在寒风中来回颤抖,我准没法从这一群房子里找到歇洛克·福尔摩斯租下的那一幢。
歇洛克·福尔摩斯从口袋摸出钥匙开门,门开了。他随手取下了门口那盏马灯,照亮了房门里。我能看见一截楼梯落在光亮里,而它的尽头则完全隐藏在黑暗里。楼梯很窄,我得设法把箱子抬在肩上才能勉强通过。整栋房子里都弥漫着一股浓郁到刺鼻的烟草味道,当福尔摩斯举高马灯时,我能看到楼梯间墙壁上贴着的暗红色百合花墙纸,一幅维多利亚女王的画像高高挂着,那傲慢的眼神却落在不知名的地方。
“华生,伦敦的房子很贵,这是我能找到的价格和地段都最棒的房子了,”他有点紧张地看着我,“我妈妈给我的钱只够支付到今年年底,我会想办法赚明年的房租,但如果到那时我凑不齐钱的话,我们可能还得搬一次家。”
我点点头。
“谢谢你告诉这些。”
我们通过楼梯,走到二楼,但是福尔摩斯仍然提着我的箱子。
“你的房间在楼上,二楼我住。”
“……”
“我已经跟房东太太说了,你是来合租的大学生。还有你没有我的允许,不能到我二楼的房间里来,你必须记得这一点。”
我发现自己再度接不上话,只好默默地抬着我的行李箱,跟在福尔摩斯身后,一直上到三楼。在三楼房间门口,福尔摩斯将我的行李箱放下了。
我将手放在房门的铜质把手上。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先生?”
“没有啦,”他抓抓头发,“那我下去了。”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对他说:
“晚安。”
他将马灯留给我,自己则吹了声口哨,飞快地下了楼,他那矮小的身影眨眼间就消失在楼梯尽头的黑暗里了。我鼓起勇气推开房门,这才发现原来三楼的房间是一间阁楼房间。屋顶很低,倾斜成一个坡度。整个房间又小又破,到处都落满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潮湿气息,我低头往下看,地毯已经分辨不出原来的颜色,和墙角交接的地方全都发了霉。我已经很累了,只好放下行李,爬到房间中央的旧木板床上和衣躺下。我瞪着眼睛望着头顶上天花板,那上面有大片大片被雨水浸渍后留下的斑斑污迹。有那么几分钟我眼睛刺痛,甚至怀疑我差点就要哭出来了。在我所处的家庭里,男孩子是被教育成不管何种情况下都不能掉眼泪的。我拿手背胡乱擦擦脸,从床上坐起来。我差点忘掉一件头等重要的事情,那就是给我母亲写一封信,告诉她已经安然无事地抵达伦敦。房间里的书桌瘸了一条腿,摇摇欲坠,根本没法使用。我只好坐在地上,点亮福尔摩斯留给我的马灯,靠着我的箱子给我母亲写信。
“我敬爱的母亲,我已经平安到达伦敦了,”我展开信纸,“我还见到了迈克罗夫特,他是歇洛克的哥哥,他对我很和善。”
接着我停了一会儿,舔了舔笔尖,继续往下写道。
“歇洛克也对我很好,他在贝克街找到了合适的房子,我们住在一起。一切都很好,我很期待我在伦敦的新生活。我相信主会赐福我们的,请万勿挂念。”
我把这几句话又看了一遍,最后把这封信叠好,装进信封里。确实,我从来不会在我母亲面前抱怨歇洛克·福尔摩斯,因为如果让我母亲知道她的安排未必尽善尽美时,她会难过,并且为我担心。但我觉得我已经是个大人了,我不想让我的亲人知道我的窘况。不管我将来遇到什么情况,我都应该设法自己解决。
一阵猛烈的狂风刮进来,将我的信差点吹走。我这才注意到房间里有一扇窗户插销坏了,窗棂歪歪扭扭嵌在墙上,风肆无忌惮地透过缝隙吹进来,将这间屋子里弄得像冰窖一样。我想先去把壁炉升起来,但我弄了一脸的煤灰都没有办法升起火来。接着我又想着怎么对付这扇窗户,我想着可以从破书桌上撬一块木板,然后把窗户钉起来。第一件事只需要力气就够了,因此我很快就完成了。但是钉窗户又难倒了我,我倒是没费什么力气,就从柜子下面找到了一把旧锤子。可是当我扶着钉子要钉进墙壁里时,我砸到了自己的手指。我瞪着自己的受伤的手指,差点惨叫出声。但我还是默默忍住了,咬着牙齿忍痛将木板勉强钉了进去。这样屋子里的风势至少减少了不少,尽管仍旧能听到外面的狂风撼动窗户所发出的呜呜怪叫。
我累得满头大汗,刚坐在床板上想休息一会儿,房门就被敲响了。我喊了一声请进,歇洛克·福尔摩斯那顶着一头乱发的脑袋就探了进来。
“不好意思我打扰你休息了吗?”他看了我一会儿,说,“我猜楼上会比较冷?”
我勉强笑了笑。
“还好,不怎么冷。”
“但是我在楼下听到你在钉钉子,你是打算把窗户钉死吗?”
“对,”我说,“等我把火升起来,这里就不会冷了,劳烦你费心。”
“我很抱歉,我忘记楼上的壁炉还没有修好,现在夜晚很冷,能冻硬你的骨头。”
他十分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
“你可以先到楼下我的房间里住,楼下的壁炉已经升起来了,今天我住楼上。”
“那样你不是也会很冷吗,先生?”我站起身来,看着他,“我占不了你多少地方,你完全可以还留在你的房间里。”
他脸上流露出一种紧张不安的神情,这似乎是让他相当痛苦的一个建议,最后他说:
“当然,这不是不可以,但是你得答应我,你不能对我做……呃,做那种事情。”
“……”我无言以对,“那你对我还有什么其他的要求吗?”
“啊当然,我差点忘了重要的事情,”他大叫起来,“这是我必须要对你说的,为了今晚咱们的温暖着想,你应该先下去铲煤。煤房在这间房子的后面,你下到一楼打开后门的插销,就能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