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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在学校的时候,我每个星期都给福尔摩斯写信,我母亲要求我这样做。他没有给我留他住的地址,而是留了一个巴茨医学院的地址,因为他告诉我他还没有找到固定的地方住,不过他在巴茨医学院有份不太正式的工作。但是他具体做些什么,我一无所知。我每封信都至少写满一整页信纸,而且没有一丁点儿语法错误。我告诉他我家里的事情,我在学校里的趣闻,还有我对将来的打算。但是他很少回信,往往是我写了四五封他才回一封信,而且内容简单到从来不超过两行字。我曾经试图说服自己那仅仅是因为他懒惰成性,不愿意动笔。但后来有几次我发现他居然也是会写又长又厚的信件时,我才不得不面对事实——事实就是他不愿意在我这里浪费哪怕一丁点儿笔墨。并且直到现在,他都是这样。通常来说,他写给我的便条或者电报里翻来覆去只有“速来某地”“速去某地”“急需”
“无论如何速来”这几个单词。
当阿什比德校园被厚厚的白雪覆盖时,一年之中最美妙的圣诞节假期到来了。节日来临之前,我给福尔摩斯寄了一张我挑选的圣诞贺卡,还附了一首我写的十四行诗。不过他什么也没有回我,大概是如他后来所说,他看到诗歌就头疼,“里面充满了夸大其词的描述和莫名其妙的情感”。这个圣诞节我母亲让我去福尔摩斯家过,我高高兴兴地去了,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我实在是很爱他们家厨娘的好手艺。福尔摩斯夫人热情地欢迎了我,因为不论是迈克罗夫特还是歇洛克,他们俩都没有回来,这让她觉得她自己的两个儿子全加到一块儿也比不上我的一半。可怕地是,直到现在她仍然这样想。
除了陪女主人聊天之外,我也常常去厨房和厨娘梅尔森太太说说话,她每天都欣慰地看着我把她做的菜肴一扫而光。我记得窗外下着鹅毛大雪,我在厨房里边端着盘子吃梅尔森太太特意为我做的糖烤栗子,边看她手法娴熟地腌制香肠,我突然问。
“歇洛克经常不回来过圣诞节吗?”
“唉,”梅尔森太太说,“自从歇洛克少爷出去上大学,他几乎就没有回来过。感恩节和您见面的这次,是他七八年来头次回家。”
“那他都在外面做些什么呢?”
“谁知道呢,”这位厨娘擦了擦手,小声说,“反正没有什么正经事,夫人为此头疼得要命。”
“他的名声很差吗?”
“这可没法说,”梅尔森太太四下看了一眼,厨房里只有火炉里的栗子发出爆裂声,“他从小就很奇怪,家庭教师足足给他换了一打,就没有谁能够做足一年的。不过他心地倒是不坏,心肠很软。迈克罗夫特少爷也很奇怪,说不出来他们兄弟俩谁更奇怪。”
“他哥哥也很少回家吗?”
“啊,大概两三年会回来一次吧,每次都会提前写信告诉我,让我给他准备好烤鹅、炒虾和羊排。迈克罗夫特少爷直接说过,他不想回家并不是因为他真的不想回来,只是因为他懒得出门。”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关于对迈克罗夫特的评价,不过那时我正忙着往嘴里塞栗子。等假期结束我回阿什比德,梅尔森太太往我的行李箱里塞满了她做的肉干和果脯,让我带到学校去吃。我躺在床上啃肉干时,拆开了歇洛克·福尔摩斯写给我的信。这一次他的信终于写得长了点,突破了三行,尽管第三行只有区区两个单词。他告诉我他在伦敦找到了不错的房子,他现在有了固定的住所,在贝克街221号B。对于这个消息我不感到意外,这是因为我在福尔摩斯家时,夫人已经说过她给歇洛克寄了一些钱,让他在伦敦找间合适的房子,这样等我春天去伦敦上学就能有地方住。
我觉得那年的春天来得特别快,也可能因为我之前几个月里一直都在忙于参加一些考试和办理各种手续。我似乎是刚把梅尔森太太寄给我的肉干吃完,我母亲给我订的到伦敦的火车票就摆到了我的书桌上。我本来打算去伦敦之前回家看望母亲,不过我母亲认为我去伦敦比较重要。在我过去十八年来的人生里,我不是在家,就是在阿什比德呆着,从来没有独自出过远门,而且我之前也没有去过伦敦。那个律师的儿子,小平克顿告诉我伦敦很大,应有尽有,不会像阿什比德“这里是个鸟不拉屎的偏僻地方”。你能想到的世界上的任何东西,在伦敦都能找到,伦敦就是整个世界。
当疾驰的火车穿越陆地时,我出神地看着窗外快速倒退的风景。我不太清楚在伦敦迎接我的会是什么,不过让现在的我来形容这个城市,我想它既是天堂,也是地狱。我早就见识过它的光鲜亮丽,也看清它的晦暗污浊。而那个时候,我听到汽笛鸣响,火车徐徐进站,站台前人头攒动,我提起我的行李箱,准备下车。
我把我的行程拍给歇洛克·福尔摩斯时,他明确地告诉我他那个钟点没有空闲,所以福尔摩斯夫人安排了迈克罗夫特来车站接我。当头等车厢的门打开时,我有点惊讶地看着站台上等待我的人。如果不是因为他旁边站着我认识的、福尔摩斯家的老管家斯宾利,我完全不会把他跟我那位未来室友联系到一块儿,因为他们兄弟俩完全不像,几乎没有任何相似之处。我是第一次见他,我自己有五英尺十一英寸高,但是迈克罗夫特还比我高很多,说不定他有七英尺那么高。
那个时候他看着我,神情有点儿惊讶。
“你看起来跟照片不是很一样。”
我向他伸手表示初次见面的礼节,但是他好像误解了我姿势的涵义,直接把我从火车上抱了下来。我上了迈克罗夫特的马车,被带去了他位于蓓尔美尔街的寓所。他的寓所是一座两层的楼房,虽然并不是十分奢华,但却装饰得十分考究。迈克罗夫特说歇洛克答应晚上来接我回贝克街,但直到晚餐结束,歇洛克根本没出现。我和我的行李只好继续等下去,迈克罗夫特和我靠下国际象棋消磨时间,但其实我一直在输,不过后来迈克罗夫特告诉了我一些下棋的技巧和策略,这使我觉得时间没那么难熬了。一直到客厅里的大座钟敲了十一下,我对面的迈克罗夫特已经哈欠连连。
我劝他回房休息,留我在客厅里等,而他则安慰我说,如果歇洛克还不来,我可以先住在他这里。
那天晚上很晚的时候,大概是接近十二点,歇洛克·福尔摩斯才来蓓尔美尔街接我。他穿着一件旧大衣,帽子皱巴巴地盖在头上,没有戴围巾,嘴角边挂着一道新鲜的伤痕。
他看到我,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帮我提了一个行李箱。考虑到他那可怜的身高,我把两个小行李箱给他提,自己则提了最大的一个。出租马车就停在迈克罗夫特寓所门前,我们俩一前一后上了马车,初春的伦敦寒气料峭,凛冽的风刮过脸颊。
当马车有节奏地在街上行驶时,坐在我对面的歇洛克·福尔摩斯突然开了口。
“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华生。”
“什么事?”我迷惑不解地看着他。
“你不能告诉房东太太我们的关系,”他把帽子捏在手上,急切地看着我,“你必须要答应我。”
“那么我们是什么关系?”
“室友,”他把帽子揉成一团,又重新展开,最后按在头上,“你是个要找地方住的大学生,就这么简单。”
“为什么?”
“因为房东太太不喜欢把房子租给刚结婚的年轻人,她之前的一对房客让她头昏脑胀,每天哭哭啼啼、吵闹不停,而且最后她还得以证人的身份站在离婚法庭上。她在出租房子时明确地要求了这一点,她只租给单身汉们或者单身女士。”
马车停下来了,贝克街到了,深夜里伦敦西区的街道人烟稀少。下车前,我那位未来“室友”又问了我一遍。
“你记得我所说的话吗?”
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好,我只好点点头,告诉他,我记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