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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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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鬼长大后并没有多少关于沙加的印象,是因为在他真正懂事之前,沙加已经不再前来帕米尔。
争论并不新鲜,几乎每次交谈中他们总是在互相反驳,但趣味大过认真。
所以与沙加真正的激烈争吵,想来只有那么一次。
并没有失去理智到打起来的地步,但是确实逼得急了,彼此都气得发晕,好听不好听的话,也都说过了。
如果坦白一点的话,其实也不是完全失去理智,相反吵起来的整个过程都无比清醒,像是蓄意要达到的一个目的。他们需要吵一架来划清界限,两个人都清楚。导火索无非是教皇,雅典娜,撒加,史昂,艾俄罗斯这类话题,说不说相互都是努力去试图理解过的,也真的多少理解到了,却不能让步,甚至不能假装让步。
想要分开是真心,吵架反而才是亦真亦假的部分。
分歧从一开始就存在,不过是没有到必须分道扬镳的时候。时候到了,就该告别了。
于是到最后平静了,甚至可以交握双手一同躺在帕米尔高原碧蓝的苍穹下,话是讲不下去了,只听见呼呼的风声,带来圣衣坟场永不停息的鬼哭,天低云低,仿佛触手可及。
“我不能再来了,不应该过来,来了,也不好向圣域交待。”沙加最后说。
曾经遥远的事,终于逼近成现实,立场总得划分清楚。
穆想起他的确曾经独自去庐山见过童虎老师,雅典娜还活着,去向大致明了,只是这些都无法向沙加说起。想来沙加多少也会有类似不好讲出的事。
既然要坚持这些,情爱便自行克制隐忍。
他们都是最能克制隐忍。
“我会想念你。”
不过如此罢了。
那之后沙加就没有再来过帕米尔。说到做到是沙加的风格,从来没有什么会成为割舍不下的羁绊。因为沙加能够承受所有,死亡都不怕,这样的痛苦又算什么。
本来生活也是清闲的,现在就更加清静了下来,穆简直有了数派不上用场的星辰砂的耐心。时间越发空白,过起来好像忽然就更慢。
不过还有贵鬼。
教贵鬼更多的是修复圣衣的手段,这些都是史昂手把手教出的技艺,天下除他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人会。如果有天他死去,至少圣衣的医者依旧生存。
武力,却不是重点。
诚然贵鬼的念力天赋自小显现,穆却不觉得他需要成为一个圣斗士。
想起卡妙突兀提到的话,徒弟就像是自己的孩子,看到他们的成长,就像是自己的延续。即使自己死去了,生命也不会消失,而继续在一个更加鲜活的身体里存在着。
贵鬼有时听附近小镇的人们讲故事,人们把千百年来的圣战讲得绘声绘色,虽然并没有多少真实的成分,已经让贵鬼对传说中的圣斗士充满崇拜,觉得修复圣衣是一件如此神圣而荣幸的工作,却不知道他的老师就是一个黄金圣斗士。
贵鬼到他面前复述那些传说的时候穆也只纠正那些太根本的错误,大多数时候只是微笑,由着他自己想。
直到见到天龙座的青铜圣斗士时,穆猜想宿命这才开启。他安居一隅与世无争的生活应该结束,而忠于雅典娜的使命终将苏醒。
贵鬼追着天龙座圣斗士走之前,他告诉贵鬼穆公馆一直都会在,贵鬼永远都可以把这里作为自己的归处。
贵鬼还不明白他的含义。
不知道他也即将远行。
先去见了童虎。
不是第一次拜访童虎了。年迈的天秤座黄金圣斗士是史昂曾经的战友,于是他也从来恭敬地叫老师,这位老师却从来没有跟他谈到那位已不在世的人。
而是女神,大地的爱与正义。
听上去很空泛,但是童虎苍老的声音却能够把它们说得饶有深意,为此而战斗就是他,他们几百年来的生存价值。
其实不用说这么多,他也会做的。
“很辛苦吗?孩子。”
穆听到后面有点走神,童虎注意到了,摆出长者和蔼的姿态,“作为圣斗士的话……”
“啊?并不是的。我有那样的觉悟。”穆微笑着摇头,“还有,叫我‘穆’就好。”
我已经过了孩子的年纪。
白羊座圣衣带来了,小时候他尚且不能穿着圣衣的时候就已经获得它,及至长大后却从来没有穿上身,这几年来尤其忽视它,原以为一定已经被灰尘覆盖,开箱才发现光泽如新。
“这也算是史昂留给你的,接受它吧。它在十多年前就已经认同你了。”童虎那么说,当他犹豫着不知道是不是该触碰那样的金色光芒时。
这是他第一次提到史昂的名字。
他抬头看童虎的眼睛,稍微有点惊讶地想其实童虎知道得很多,只是他不说起。
不说起是好事,反正也没有意义的。
在庐山阻止了迪斯马斯克的时候,就是对教皇宣战的一刻。
明明应该是等待了很久的时刻,奇怪并没有发泄出来的畅快感,仅仅是几句话说完将迪斯马斯克恐吓走,他就已经觉得疲惫。只是身上的白羊座圣衣好像在阳光下非常兴奋,他听见它愉快的呼吸。
贵鬼终于还是知道他白羊座圣斗士的身份,缠着跟他一起回到白羊宫。
是的,披挂白羊座的圣衣,以黄金圣斗士的身份回到白羊宫。这里是寸草不生的古老的神殿,他长大过的地方。
志愿保卫圣域的青年们并不清楚那些复杂的过往,欢呼着迎接了他的归来。他没有从白羊宫再往上走,教皇是不想去见了——教皇并没有对外禁止他出入圣域,即使他已经表明了对立的立场。也许见一面也无所谓吧,但不知道讲什么才好。
直至今日仍有点不愿意当面对三重冠教皇袍下的人叫出撒加的名字,但是虚伪地假装那是还是老师更加不能忍受。
不见就是了,撒加忍了他十三年,不会忍不了这一点怠慢。
自然也没去见沙加,但沙加一定是知道他来了吧。
那个承诺是永远生效的,他绝不会站在沙加的敌人那一边。而其实回到这里以后,越发能明白沙加的感受。
如星矢他们死心塌地于那个传说中的女神一样,教皇脚下的人也无一不对怀着最衷心的景仰与爱戴。圣域的生活非常安宁,一切井井有条,他们的确有优秀的统治者。
几乎完美的统治者,不是么?沙加就是那么说的。
穆在心里自嘲地想时间的确已经过去太久了吧,连是非都觉得模糊。
但这的确是一个骗局,华丽的三重冠下并不是亚历士衰老的身躯,教皇厅后也并没有女神雅典娜的身影。
即使如此,沙加仍旧选择了这样的正义。
其实世界上原本就没有绝对的正义存在,心思单纯如星矢他们只是还没有来得及想起他们的手上已经沾染鲜血,为了何种信仰,维护哪一方,原本也不能分出优劣。
仅仅是一个选择。
我要往左,你要往右,区别并不是正确或者错误,而只是方向本身。
但只是总结起来简单,每个跨不过去的坎都是血,怎么放得下呢。
贵鬼在白羊宫里充满好奇的左看看右摸摸,穆告诉他十二宫都是雅典娜的小宇宙建造的,被雅典娜的神力从神话时代维持至今,如今则成为守护雅典娜的阵地。他知道的东西比帕米尔附近的乡民多了不知道多少,贵鬼听得入神,直到星矢他们带着中箭的小姑娘出现在白羊宫前。
才第一次亲眼看到这一世名为雅典娜的女孩。
意外的,她拥有一头与他一样的淡紫色长发,因为与这种色彩结合的是个美丽少女,而显出迥异于他的娇柔。简直让人难以置信,竟然是这样娇柔,却肩负着守护这个世界的使命。
作为人类才13岁的小女孩,因为重伤而委顿于地,只是视觉上的话怎么也感觉不到身为神祗的威慑力,只是可怜罢了。
但是小宇宙的存在骗不了人,她就是那位不曾谋面却让他必须效忠的女神。
雅典娜只是个可怜的小姑娘。
真是个荒谬的念头吧?沙加。我不能信任她,只是可怜她。但如果她能撑过这次考验,是否能够真正成长为我们的女神。
修补少年们的圣衣,提点他们关于第七感的奥妙,却并不打算参与帮助他们的战斗,同时耗去他们的一个小时。
穆觉得自己只是已经不愿意选择任何一边。
听天由命。
沙加。默念出这个名字。你的话,会好好阻挡他们吗?能阻挡他们吗?
处女宫的烛火已经熄灭很久了。
好像回应他似的,脑海里忽然响起熟悉的声音,“穆。”
穆。
穆。
穆。
已经是数年不曾在耳边的音色,却觉得仍旧是日日相伴的老友般熟稔。
“直接和我的小宇宙对话的,是处女座的沙加。”这么说着,不知道是向贵鬼解释,还是对自己确认。
“我想你帮我。”
沙加拜托的口气,的确是客气但并不见外的故友。
“我还有一个人想救。”
“好。”
当然的答应。
沙加啊,并不止是我,你也做出了改变。那是一群太自信的孩子吧,那么年轻又奋不顾身的自信,叫人自惭形秽,动摇了你十几年的理智选择。
虽然,身处在这个撒加的世界里,我也动摇了。
十二个小时真是短暂的时间,却已经足够圣域天翻地覆。
撒加倒下的时候穆没有惊呼出声,只倒抽了一口凉气,愣了好一会儿,才认识到眼前是怎样的场景。
感觉到的,当然不会有报复的快意。
迷茫之后,就是深深的悲伤。
沙加就在他的身边,他没有扭头去看沙加的表情,只感觉到沙加把手绕过来,放在他的脖子上,他顺从地偏过头去也挨着沙加,手背与脖颈间一点点的肌肤相触,只是隔着圣衣,已经不能再拉近一步距离。
现在他们真的像战友了,在战场上能够相互支持。
雅典娜吩咐他们可以回到各宫安歇,一切等到明天太阳升起再来考虑。
她也累了,只是比他们还要不敢表现。她已经是女神。
往下走的时候一直跟沙加并肩,瞟到旁边米罗与艾奥里亚其实都在默默淌泪,暗想他们大概有不同的理由。经过处女宫时沙加拽了一把他的手臂,也许是挽留的意思,然而穆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
在白羊宫卸下沉重的圣衣。再往下走不远,就是历代圣斗士的墓地。
只是十二个小时。他年幼时的伙伴们,撒加,迪斯马斯克,卡妙,修罗,阿布罗狄……死去了。现在他们有的已经尸骨无存,有的还躺在圣域的土地上,不知有没有人去收殓。
如果是那群少年当中失去了谁,留下的人会怎样呢?一定不会像他这样,只是平静地掘出墓穴,等待安葬那些并不曾并肩作战过的战友吧。
其实他也无法不流下眼泪,只是不愿意被看见。唯独他一开始就站对立场,没有哭泣的理由。
更不能对女神展示出自己是真的怀念着叛变者们。
他们都死了,但他不会被责怪,因为忠诚于雅典娜是圣斗士最基本最应该的选择,大家都应该如此,修罗他们只是被蒙骗,受蒙骗于自己或他人,一样的万不得已。
早知事情不可能圆满,目送四个年少的青铜圣斗士奋勇向上飞奔,已预料会有人被祭奠。只没想到将要埋葬于此的并无那几个少年中任何一位,反而一二三四五,都是他年幼时曾经起誓同生共死,忠于雅典娜不惜生命的兄弟。
说不定他应该掘下十二个墓穴,然后选一个把自己也埋进去。
“穆。”
不用抬头当然就知道是沙加,但他还是直起腰来望向沙加的脸。沙加出声的时候还离他十多步远,这时却已经几乎急迫地近前来,伸手从正面搂住他的脖颈。
“不要哭。”
沙加的声音异常沉静而坚定,虽然并不刻意含着安慰的意味,却最有抚慰的力量。而手臂间拥抱的力度,也格外强硬。
让人觉得安定。
穆轻轻地回抱他。沙加亚麻长袍的布料,都是熟识的触感。
“记得吗?死亡并不是终结。”沙加按着他的后脑,低头亲吻他的头发,一边像是安抚,一边像是预言,“他们也许已经得到长眠,我们的战斗还要继续。不要悲伤,我和你一起。”
穆只是觉得难以呼吸。
歇斯底里的冷静,然后已经不知道要如何爆发才好。
“你要看我的墓地吗?”
沙加问。
穆不解的表情在沙加一路拉着他走进处女宫,看到处女宫那扇从未见过的雕花大门时,忽然换成顿然醒悟后的满面惊诧。
“我从来不知道处女宫里有这么一扇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穆听见自己的声音里燃起细微的期望,像是垂死前最后的挣扎。
“它并不总是在这里,不过,它也一直在这里。”沙加说得玄妙,因为他的溢于言表的慌乱而努力说得柔和,“你猜到这是什么了?”
“沙罗双树。”穆确实猜到,佛陀的结局只有一个。
好像回应他的话一样,沙罗双树园的大门轰然开启。
像是另一个世界。
望不到尽头的花园,明明繁花似锦,却因为实在是太无边无际无起伏地铺满,一晃眼像是广阔的荒原。而稍远处相依伫立的沙罗双树,就是那传说中的图景——释迦牟尼曾经涅槃之地。
沙加往前走,踏入他的花园里。
穆跟上前去,直到站在沙罗双树下。
“这就是我的葬身之处。”
不知道从何处吹来的风卷起满地花瓣,在空中舞成盈盈的漩涡,风停,又徐徐落下。沙加掬起花瓣,又张开十指任它们从指缝间洒落。穆无意识地伸手要去接住,沙加却快一步,手掌覆下来,握住他的手腕。
“你知道自己的死期?”没有抽回手,穆问。
“并不是‘知道’,而是必要的时候,我会自己那么选择。到那个时候啊,”沙加手上用力,把他拉近自己,几乎贴着他的耳边说:“如果你已经先我而去,请一定在黄泉路边等我;如果你还活着,请守护我的死亡。”
穆闭了闭眼,“我不会让人通过白羊宫的,只要我还活着。”
“谁知道呢?”沙加笑。
他有很多高深莫测的表情,但此时此刻的漫天花雨中,这只是一个纯粹的笑容。
一场战斗,接着就是另一场。
往后的日子过得就越发的快。
童虎要求他们务必留守圣域,所以冲锋的都是那群年轻的孩子。作为黄金圣斗士的职责,很大一部分已经被几位青铜的少年代劳。
穆曾经去到教皇厅与雅典娜客气地谈话,渐渐感觉到跟这位女神直接存在的隔阂。她是个好姑娘,只是太年少,谈到那群少年们的时候偶尔会有羞涩的脸红,而关于圣域的事,是流畅的公事公办的口气。不过,即使她身上带着那些因为与那些少年们一起生活而留下的人类少女气息,她也许仍能够成为他们认同的,唯一的女神。
他们并不需要成为离她的心最近的人。
贵鬼一直充满着崇拜与神圣感跟随着那群其实和他年龄相近的少年。
“我借一下贵鬼。”海皇之战时,关于他的小徒弟,老师那么特别加了一句。
这是别无选择的,他只是被告知。
“既然这样的话,就当做给贵鬼的一个考验吧,不过希望老师能够保护好他。”他只能要求一个承诺。
童虎答应得很轻松,最后还是说:“圣域就拜托了。”
最后当然和艾奥里亚吵架了。不管怎么说,少年们顺利完成任务,没有什么严重后果,架么,吵完就算。
“你不会真的跟艾奥里亚打起来吧,放出那样的狠话。”战局都已经结束,大家陆陆续续都走了,只有沙加还留在白羊宫,因为只对着他,终于露出轻松的样子,忍笑问。
如果不是顾忌别人,也许他早就想笑了。
“然后成为千日战争吗?”穆无奈地答他,“怎么可能真的为这种事就向同伴出手?”
“我的话,会的。”沙加却笑。
穆微微一怔,随即表示明了地点头,“我可以想象。”
“所以老师是拜托你,而不是我,或者米罗、艾奥里亚或阿鲁迪巴。穆其实是最温柔的人。”沙加笑着拍拍他的肩,“你是真相信那群孩子。”
“沙加不是也认同他们的实力吗?”
“我的确考虑过他们的实力不是不可以做到,可是我绝对不会拿雅典娜的安危冒这样的险。当然,看到穆你这么坚决的样子,就觉得很有信心,你一定做了正确的选择——我认同你,不是认同他们。”沙加说到这里一顿,又轻笑,“何况,是我的话,艾奥里亚一定已经把拳头挥过来了吧。”
穆没忍住,也笑出来。
“话是这么说,我也是看到沙加你那么不担心的样子才坚定不会有问题的。”
从战斗到战斗之间,也只有这么些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