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事休说》北宫伯玉

4、第三章

　　大军继续前行，郭嘉看着仍随行于曹操左右的荀彧，心道，但愿文若的选择是对的。
　　“奉孝有心事？”司马懿在一旁问道。
　　恩恩，郭嘉本有些阴霾的心情一扫而空，仲达开始关心起自己了。“算是吧。”说罢，将昨日之事告之了司马懿。
　　司马懿听完，皱着眉道：“主公的心可真狠。”
　　郭嘉脸色一变，幸好他们是在队伍边缘，军士不算太多。“仲达，此话不可乱说。”郭嘉清楚曹操古怪的性子，有时当他的面辱骂他可赏赐你金银土地，有时当面辱骂他却又可招来杀身之祸。最近主公的心情想来也不会太好，更何况主公对仲达的印象也不是太好。
　　司马懿看他一眼，也不答话。他知道郭嘉是为自己担心，可照这样看来，司马懿也在为他们的后来担心。
　　袁谭所率尽是残兵，曹军很快攻下南皮，斩下袁谭首级。袁熙，袁尚等人却已逃往乌桓。
　　此时汉献帝身患重疾，朝廷上下一片混乱，一些不安分的大臣又偷偷与正在荆州的刘备有了往来。曹操料想那两人在乌桓一时半会儿也成不了大事，便即刻收兵回了许昌。
　　荀彧看着空荡的荀府，内心是百般滋味。他知道，无论他当时是否回许昌，自己的妻儿都是保不住的。主公，是在逼他。可这又如何呢？他早已没有退路了。
　　“先生，这是丞相专程为荀府拨过来的兵士及侍从。”身后有人道。
　　荀彧摆摆手，示意他们把府上打扫干净。主公，你仍在担心我叛你转而支持皇上么？也是，当年陈宫的事。我亦记忆犹新。我荀文若已至此，只盼主公在我身前不要踏出那一步才是。
　　正想回房歇息，又有侍从上前通报：“先生，司马懿前来拜访。”
　　司马懿？荀彧心想，自己与这人交往不多，只是零散地知道一些事情。主公对此人有些看重，命他辅佐丕公子。只是依自己看来，这司马懿绝非常人，有些方面还是得防着些。
　　转眼间，荀彧已换上笑脸出门相迎，“原是司马公子到来，在下府邸简陋，望公子见谅。”
　　“令君谦虚了。”司马懿亦是谦谦君子的模样。
　　两人进了屋，荀彧命侍女上茶，道：“如今正值乱世，茶也没什么好的了。”
　　“无妨无妨，”司马懿端起茶浅酌一口，道：“懿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听闻荀令君素来爱香料，想必对这香料的配制十分熟悉。懿幼时偶遇一人，其人于懿处留了一张手绢。或许是因藏于箱中之故，这手绢上的香气过了这些年也未曾散去，况懿也极喜爱这香气，不知荀令君可否在品香之后写份配制的方法与我？懿不胜感激。”
　　荀彧笑道：“且让在下一试。”说罢，前去取了手绢细细嗅了。
　　这香……荀彧脸色有些变化，复又笑道：“这香是我当年专门配与奉孝的。天下能重复者，恐怕不多。不知为何竟到了这手绢上。”
　　“郭奉孝？”司马懿有些惊愕。
　　“不错。”荀彧点头，“奉孝与我乃是从小到大的故交，小的时候他曾向我讨了一道香去，说是另有妙用。我便配给了他这香。”
　　另有妙用？只怕是骗女人去的。这手绢是女子之物，也是经常带在身边才会沾染了这香气。好你个郭奉孝。
　　“那懿怎么从未在他身上闻到过此香？令君可知原委？”
　　荀彧愣了一下，司马懿虽在政事权谋上才华横溢，只可惜在某些方面仍是单纯得紧。当下道：“这事我也问过他，他随口找了个理由搪塞我，我也就没再多问了。”
　　司马懿沉默不语，也不知在想什么。
　　荀彧看着司马懿的神色，心道，且不论其他，他对奉孝的心，只怕是真的。于是索性轻咳一声，“二公子可还需要那配制方法？”
　　“不，不用，多谢荀令君。懿想起还有些事情，就此告退。”
　　“恕不远送。”荀彧看着司马懿走出门去，笑意逐渐加深，按照奉孝的性格，呵呵，真是别扭的两个人。

　　出了门，司马懿便径直去了郭府。
　　“郭奉孝。”司马懿轻车熟路地走至郭嘉的书房。
　　郭嘉此时正在替曹操撰写诏书，听见声音便暗道不好，平日里仲达都是奉孝奉孝地叫，这加了个姓氏可是大不一样了。
　　司马懿进了房，拿着手绢至郭嘉面前。“你的？”
　　郭嘉见了那手绢，面色一变，点了点头，又想起了什么，道：“那天躲雨遇见的，是仲达？”
　　司马懿看他一眼，也不言语。
　　郭嘉逐渐回忆起那件事情，大概是十四五岁的时候吧。
　　那日是独自前去他乡看望叔叔，谁知路上遇雨，只得找了个破庙避雨。也不知雨下了多久，竟有一个蓝衣小孩满身是水的走了进来。他看那小孩甚是可爱却紧皱眉头，恐是因身上湿漉漉的缘故吧。
　　于是他把自己身上所带的手绢递了过去，那小孩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却仍是接过了手绢。
　　雨很快停了，时辰也有些晚了，他因担心可能自己赶不到叔叔家而立即骑马走了，连手绢也忘了去拿。
　　想想那个小孩，再看看仲达，郭嘉点头：“嗯，仲达比以前更可爱了。不过，仲达是怎么知道这手绢是我的？”
　　“我今日拿去问了荀令君。”
　　“哦，”郭嘉恍然，“仲达肯定是因为喜欢着香气才去问的，那好，明日我便重新开始熏香吧。”说罢，他拿过那手绢，“没想到这手绢还能回来啊。”
　　司马懿看着郭嘉对着那手绢的眼神，更是有些气恼，“郭奉孝你给我个解释。”
　　“这手绢，是姐姐留给我的遗物。”
　　司马懿有些愧疚，只怕这回，是真提到奉孝的伤心事了。
　　“我自幼父母双亡，与姐姐两人寄住在祖母家后来姐姐长大了些，为了供我去学堂，便入了青楼。再后来，当我有能力把姐姐赎出来的时候，她却已嫁给了富家老爷做妾。”郭嘉兴许是有些伤心和感慨，从司马懿的角度看过去，他的模样竟有些不真切。
　　司马懿心疼起来，走上去抱住他，“有我在。”
　　“嗯。”郭嘉应了一声，乘势在司马懿脸上亲了一口，心想，看来仲达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啊。
　　于是，郭嘉继续说道，“仲达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再薰那香了么？因为姐姐，她在前年春天去世了，因难产而亡。我未能回报她半分，只觉心如刀割啊。”
　　“仲达，”他看向司马懿，“我只有你了。”
　　司马懿却是满脸黑线地看着他，郭奉孝，你说最后一句话的表情分明就像在说“公子，你要对奴家负责。”喂喂，这种话也是我该说吧。不对不对，错了，口误。
　　“仲达……”郭嘉过去抱着他，一脸可怜相。
　　司马懿有扶额的行为，自己这辈子，怕是被这家伙给吃定了。

　　司马懿不容易扯下了缠在身上的八爪鱼，刚刚回府，却见有侍从匆匆上前道：“公子，丕公子方才让人来请你过去。”
　　“嗯，备车前往曹府。”虽说是有些乏了，可这表面功夫，还是得做足的。
　　等他见到曹丕时曹丕面前摆放着一套茶具，他本人正在一旁烹茶。
　　“公子好雅兴。”司马懿拱手施礼，心知那位置是留给自己的，便毫不客气地坐了上去。
　　“仲达来啦，来来，这是刚到的君山银针。试试味道如何？”
　　“公子让那些侍女们来就是了，何必自己动手？”
　　曹丕笑道：“因为是给仲达喝啊。”
　　司马懿闻言心下一惊，却笑道：“岂敢岂敢。懿自己做也是可以的。”说罢，正准备上前去接过曹丕手中的活。
　　曹丕却起身，过来把他按在座位上，“你我两人还闹那些个虚礼做甚？”言罢，两人相视而笑。
　　“实不相瞒，近日来我遇到些麻烦，还请仲达帮忙解惑。”
　　“公子请但说无妨，在下本来也是为公子解惑的。”
　　曹丕念及此事有些愁眉苦脸，“仲达你知道的，前些日子我为纳了那甄氏为妾，兴许是那衣服饰物上有些铺张了。父亲后来因为这事把我狠狠骂了一顿。后来，把国库那个烂摊子扔给了我，说什么军费开销巨大，若在一年之内不见起色便让我自刎谢罪。这可怎生是好？”
　　司马懿但笑不语，公子，只怕是主公他，早看上那甄氏了。你这样一来，他能不气么？
　　“公子，这并非难事啊。许昌城中富户甚多，个个都是油水充足，你从他们身上随便一刮，事不就成了？”
　　曹丕闻言更是叹气，“那些富户一个个跟铁公鸡似的，父亲更是叮嘱了我要爱民，切忌用武力权势去欺压百姓。”
　　“哦，”司马懿点头，又道：“那公子明日去这些府上说现今战乱，军士不足，让他们的儿子都来参军。那些公子哥儿都还年轻，哪受得了这等苦楚。那些富户自会花大钱来打点关系，那些钱不是可以充以军费么？”
　　曹丕随即喜笑颜开，“好，还是仲达聪明，我这就去安排。”
　　“嗯，公子这君山银针真是不错，这时候上哪弄这么好的茶？”
　　曹丕起身，靠近司马懿，在他耳边低声道：“仲达若是喜欢，在下什么时候都可以为你烹煮。”
　　司马懿不动声色地起身，“既然公子有事，那懿也先行告辞。”
　　曹丕重新喝起茶来，笑容有些高深莫测，“仲达有什么事那么要紧？”
　　“懿身子是真有些乏了，望丕公子见谅。”
　　曹丕看着他离去，心中妒火中烧，是刚刚去了一趟郭府么？哼，仲达，你迟早是我的。
　　司马懿刚至曹府门口，只见一些女子正从府中出来上了马车，那些女子个个衣饰华丽，面容不俗，也不知要去哪里。于是他向那正在安排得管家道：“这是做什么？”
　　管家见着他，忙施礼答道：“这些原是少爷的侍妾，现今让老奴将她们遣散。”
　　司马懿皱眉：“这又是为何？”
　　那管家呵呵一笑，低声道：“前些日子少爷纳得甄氏可谓是风华绝代，举世无双，下人们都说少爷这回是动了真心呢。”
　　司马懿点了点头，却又一侍女上前道：“管家，奴婢是来拿银钱的。”
　　“没见着我正在和司马公子说话呢。”管家瞪了她一眼。
　　司马懿淡淡地看了那女子一眼，侍女一惊，忙低下头去。
　　“罢了，懿告辞，不便打扰管家。”
　　“不打扰，不打扰，公子走好。”说罢，便拿了些银钱给那侍女。
　　侍女接过，忙上马车把钱给了车上坐着的女子，道：“小姐，我方才见着一个司马公子，兴许是丕少爷的朋友，可他那双眼睛，和甄夫人有些相似呢。”
　　女子闻言开口，声音轻不可闻：“这些事情，不必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