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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铸币*黄烈 ...

  •   思政殿里,伺候笔墨的还是那个小太监。原本白皙的脸色蜡黄了些,只是站在那磨墨罢了,手也发颤,脚也抖着。
      “怕朕么?”斜睨他一眼,端起桌上新沏的碧螺春。
      见他手下一抖,数点墨汁飞溅了出来,落在砚台旁的半沓白云信笺纸上。
      他咕咚一下,跪在地上,“奴才该死。”
      “死?”我笑了,“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打你是叫你记得规矩,若是死了,那打不是白挨了么?下去传任相进来。”
      那小太监吴同知道免了一死,忙磕头退了下去。

      “坐”我指指下设的软墩,“那边如何?”
      “暂无大的动静”任历学摇头道,“但臣以为雍州虽然地偏路遥,然而却囊括全国五大铜矿之二,实在是不得不防的大患。”边说着,他又从袖中摸出一只锦囊奉上。
      “这是什么?”我接过锦囊,里头叮当作响,却是些铜钱。
      “请皇上细看”
      我取出里面的六枚制钱,一一排于案上。
      两枚庆嘉通宝,四枚天盛通宝。
      “我朝沿袭先帝爷的旧例,铸币都以铜六铅四为准,”他信手便摆出四枚来,果然铸字不同而成色相似,“而这两枚,皇上看看。”他将剩下的两枚推到我面前。
      “似乎黄灿灿了不少”我笑道。
      “皇上圣明”任历学道:“天下铜矿匮乏,因此先帝爷明令禁铜,莫说私铸钱币,就是礼部,乐部所制铜器都是严格管制,朝廷三品以上官员才得使用铜器,更莫论在民间流通了。”他顿了顿,又道:“只有雍州少铅而多铜,故而这两枚的成色是铜八铅二。近年来朝廷的银子大量皆运往北疆以筹战事,故而中原流通的,只有是以铜币为主,所以各处也就渐渐开始闹起钱慌来了,雍州如此动作,臣以为恐怕。。。”
      “难为四弟”我将手中制钱抛掷玩弄,“这么个蠢法子他也想得出来,倒真是为朕解忧了。”
      任历学微笑道:“皇上的意思是?”
      “收铜”我倚在软靠上,“铜八铅二,哈哈哈,这样的铜钱,他出多少朕就收多少,他这私铸铜钱成色再好,也不过是以一抵一用吧,朕要将它返炉重铸,以三抵四用,看看是他的铜多还是朕的钱多。”
      “另外”,我将一枚雍州制币掷入任历学怀中,“去颁令铸造司和户部,即日起,为造前方铅弹箭镞,天下七成之铅皆要入库,擅自挪用者,军法论处。”
      “臣遵旨”任历学退出殿外,看着他的背影,我亦不禁要叹,此人为官,真是乖觉到骨子里去了,什么话该他说,什么话该留给我说,竟是一丝不乱。
      批完最后一份折子,已近正午。有内监进来道:“请问皇上,午膳摆在何处?”
      “紫。。。”才吐一个字,想起昨晚的交代来了,便道:“到含心殿知会一声,朕中午要过去。”

      也很有几日没过来含心殿了,阶下的黄月季都换成了素心兰,她是素爱花草的,故而陈设换得也勤。拈起一朵凑在鼻尖,怪道:“怎么这素心兰没有什么香味的?难不成是朕的鼻子出问题了?”
      “皇上万福金安”她打了帘子出来,“皇上的鼻子可是好好的,臣妾这素心兰出问题了是真。”
      “怎么了?”我摆弄手里的花儿,怎么也没看出个异处来。
      “太妃前日有些咳嗽,要以素心兰的雄蕊做药引子,皇上细看看,这些兰花都是抽了蕊的。”她倚过来,葱白的玉指点在兰花浅黄的花心上,身上暗暗一股玉兰香味袭来。
      “哦”,我见那花心之中果然只剩雌蕊,“这小小一朵花里头,也足可见皇后对太妃的孝心。只是这些花既然做药用的,又摆在这里做什么?”
      “素心兰不比别的花草,她颜色淡薄,姿容平常,唯一能引人欣赏的不过就是其清雅的香气罢了,如今这香气也淡了一层,还有谁人会喜欢它呢?”她淡淡道,“所以臣妾就把它收入自己宫中,叫它们好生生的开完这一季吧。”
      “唉”我亦叹息,“皇后说得有理,心怀天下,自然万物都值得怜惜。”
      她父亲任多年文渊阁大学士,姑母又为贵妃,幼承庭训,赋性清和,论起品格涵养,六宫没人越得过去的。只是每当见了她,便要勾起当年父皇立我为嗣,却又强将她指婚给我的旧事来,想父皇在位之时,虽有冷口冷心的名声,然而对黄氏一族,也不是全无眷顾的。
      “皇上想什么?”她微微一笑,亲手盛了碗汤送上,“臣妾这里的菜式不合皇上胃口么?”
      “哪里”我从她手中接过道:“只是突然走了一会神。”
      “也别太过忧心了”她劝解道:“难道战事不了,连饭也不肯好生吃了不成?”
      “呵呵,别尽记挂着说我”,夹起一块三丝鱼卷放入她碟中道:“自己也多用些吧”。

      才说着话,听见有人禀道:“公主来了,听说皇上在含心殿,吵着要见呢。”
      “是林嬷嬷在外头?”我道,“带公主进来吧”。
      “若泯”我弯下腰,拍拍掌道,“自己走过来父皇这边好么。”
      “父皇。。。”小人儿穿着粉红锦缎衣衫,才二岁多,走路尚还不稳,却是个急性子,小小的手固执的推开嬷嬷圈起的怀抱,自己一步一步往我这边过来,明媚的眼睛看着我,以我张开的手臂为目标,脚步贪快而不稳,乳燕投林般栽在我怀里:“父皇,抱抱,抱抱。”
      “好!父皇抱到小若泯了!”我把她高高举起来,笑道,“这几日想父皇了么?”
      “飞,若泯要飞飞”小人儿却急不可耐的嚷,双手鸟儿般在空中扑腾。
      “那就飞吧”我将她抱牢,在空中旋了起来,“哈哈。。。”
      含心殿中,笑声一片。
      “皇上歇会吧”皇后拿了绢子给我擦汗,嗔道,“也太宠若泯了,饭也不吃就陪着她闹。”
      “有什么关系,朕就这么一个公主,不宠她宠谁?”逗弄着怀里的小人儿,笑道:“赶明儿还要宠到天上去呢,若泯要快点长大,父皇要好好给我们小公主招一位驸马。”
      “皇上还真是高瞻远瞩”,皇后也撑不住笑了,“才多大的人儿,就连招驸马都替她想着了。”
      膝上的若泯才安分了一阵,又闹着要往她母后怀里,我只好放手,让皇后接她过去。
      又问林嬷嬷:“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说说看若泯生得是像朕多些,还是像她母后多些?”
      林嬷嬷忙道:“依奴才浅见,论眉眼模样,公主是像皇后多些,秀丽雅致,将来定是举世无双的美人儿;可要论脾气又像皇上您了,小小年纪,却是极聪明刚强的,先前在殿门见着常跟着皇上的那几个太监,就非要闹着进来呢,连花园也不去逛了。”
      “哈哈哈”我笑道,“那是倒是麻烦,像朕这个脾气,若是男孩儿也就罢了,偏生是个公主,那个将来的驸马爷,朕还真是不好替她找。”
      虽是说笑,侧眼看去,皇后脸上却闪过一丝忧色。
      “怎么了?”
      “没什么呢”她转过脸低首道,“臣妾只是想,臣妾入宫也有四,五年了,却只为皇上生下一位公主,自感惭愧。”
      “皇后和朕都还年轻”我安慰道,“来日方长。。。”

      回思政殿内书房,孟叶凡的鸽信已然静静躺在桌子上。王仁代天子劳军,走在明处,路途上不免耽搁较多,他走在暗处,算起来早到玉门好几日。了了几字,不过是知会个平安而已,匆匆阅完,指甲掐得细碎,裹在一堆故纸里扔去。
      “皇上”吴同捧着两只密折匣子进来道:“皇上,户部黄尚书求见。”
      “怎么没递牌子?”我略皱眉道:“宣他进来。”
      忽而,一红袍官员入殿,跪在当下。
      “免礼”我微笑:“起来回话。”想了想道:“与皇后同姓,是一族?”
      “臣不敢”,黄烈跪下回道:“臣下祖辈皆是抚州津县人,庆嘉二十年才迁至京城,与后族虽为同姓,并未联宗。”
      “哦”信手翻开吏部送来的案卷,“是朕看漏了,说事吧。”

      “什么?”我拍案怒道:“你再说一遍!”
      “臣以为,北线伐羌一战,不能再打下去了。”那黄烈看着倒是个长了骨头的,双目炯炯,并不回避我的怒视,他双手奉上一本蓝面小册道:“臣忝为户部主事,这一年多来,自筹备军粮战马装备,到如今月月拨划军饷粮草,每一笔帐数都在此册中,请皇上御览。”
      打开帐册,里头一色蝇头小楷,数无巨细,所有入帐出帐日期,款项大小,为何目的,拨往何处,皆分列得清清楚楚。一时看得我心中暗惊,索性翻到最后一页。
      “迄昨日为止,共花费银两总额,六千七百万两。”他沉声道,两条卧蚕样的眉毛纠结在一起,看得人心底莫名的难受。
      “说,继续说!”我靠在椅背上,声音已然清冷下来。
      “我朝去年一年的国库收入为八千六百万。”
      他吐出这句,也无语,君臣两人面面相对,书房内只听得到我的手指无意识的磕在紫檀桌面上的咚咚声。
      终于还是道:“国库的盘存单子呢?拿来给朕看。”
      “去年国库盘存五千四百万两,”黄烈道:“然而,今年又是沧江三年一度泛滥之期,皇上,修建永通渠不要银子?永州,宁州一春皆干旱少雨,到秋收年成若是不好,赈灾不要银子?还有吴州的匪事,黄海的倭乱,各处正待修建的国子监,皇上若是一心穷兵黩武,将民脂民膏花费在一场漫长的战事上,臣恐怕。。。”
      “臣恐怕?”我怒到极处,已是几次三番,又几次三番的隐忍不发,勉强听完他的陈述罢了,直到听见什么“穷兵黩武”,什么花费“民脂民膏”,竟是恨不得要将我与武帝昏君相比较。胸口一股积滞的怒火便再也控制不住,冷笑道?“你还会怕什么?竟敢用这种语气和朕说话,你犯上作乱!”
      “臣是犯上,但未作乱”他跪在金砖之上,头依然仰起直视,声音虽有丝颤抖,却仍道:“臣是抱了直谏犯上的心思来了,只求皇上能体察天下万民之心,臣就是为此一死也没什么。”
      听他搬起这大道理来,我的暴虐之心骤然而起,正待唤:“来人!”
      门乍被推开,内监报道:“左相求见。”
      还未及我说话,任历学径直便闯了进来。
      “臣有事启奏”他站在黄烈身旁,目不斜视。
      我直瞪着任历学,殿内片刻静默。
      “你”我指着黄烈道:“你先下去吧,在家自省三日再来上朝。”
      黄烈大约是惊奇如风霆大作之后,居然雷声大,雨点小,兀自在地上愣神。
      直待我说第二次“出去!”,这才爬起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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