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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   方子奇与江虞微互望一眼,神色凝重。这笛音不消说他两人也都听见了,曲调清幽,绵长如诉——只是这笛声响起得毫无征兆,一响起就如在近左,而屋内几人却俱未听到有人靠近的动响。
      江虞微侧耳道:“在屋后。出去看看。师妹留下。”
      柳茵鹂却道:“我也去!”
      方江二人已无心拦她了,三人一同行至屋后坟前时,笛声已停,只见屋后停着一架车马,模样却是眼熟的——细细想来正是昨日街亭避雨时遇见路过的那一辆!只是此时车静静停着,赶车的车夫不见了。三人再向前望去,便见那乱草荒冢之前立着一个素衣的女子,左手撑了一柄油伞,右手尚握着短笛,想来刚才笛曲正是她所吹奏的。那女子看来不过双十年华,长发挽髻,发间只簪一只凤头珠钗,容貌却是极美,看得三人都是一怔。她肤光胜雪,眸若点漆,偏一身素衣也不掩那体态婀娜,流盻之间若有华彩跃然,素以为绚,菱唇点朱,五官精致无半分瑕疵。他们昨日所见唐沅泠容貌已是难得的绝色,只是失之清冷,当下面前这女子却是风姿绰约,韵致宛然,见之令人心醉。
      方子奇回过神来,行了一礼问道:“在下华山弟子方子奇,请问这位……这位夫人是何时来的?”
      那女子却不发一言,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只是上前以手抚碑,一双眼眸中不尽脉脉依依之情。
      方子奇只得再开口道:“夫人何时上山?可曾见过我师弟么?”
      那女子仍不答言,只站在墓前,置若罔闻。江虞微在旁以手扶剑,道:“夫人可曾听见我师兄问话么?何以听若未闻,视若无睹?”
      等了片刻,三人正以为她仍要置之不理时,那女子却轻叹了一口气道:“你们终还是在这里。”
      她语音清幽,自是动听。三人怔了一怔,想起昨日路边小亭相遇时情形。如此看来那女子本识得此处沈家旧居,而到此时方才上山,竟是刻意相避了一日,心中愈加疑惑。
      只听那女子又是轻道:“华山派么?呵,华山派如今的弟子只是如此了。”
      三人俱听出她语含轻蔑,心中都有些恼怒之意,江虞微更道:“你究竟是什么人?竟来褒贬我华山师门!”
      那女子“哼”了一声,手微微一动,素袂仿佛被风拂起,江虞微剑鞘之上却是“当”地一响。他本来按剑手势虚掩,不意剑鞘一震,竟将他手滑了开。他竟看不出那人是如何发力,心中惊疑更盛,柳茵鹂已等不得,柳眉扬起,踏上一步高声道:“你自山下来,应见过我师兄,他现在却在哪里?”
      这一句终是引得女子回过了头来,看了她一眼,神色似是柔和了些,口中轻道:“罢,罢了……你们且去罢。”
      柳茵鹂犹自疑惑:“什么?”
      那女子却问道:“你那小师兄可是姓沈?”
      柳茵鹂奇道:“你怎么知道?——你定是见过他的!他为何还没回来?”
      那女子一面又转过了头去,只看着那残碑,一面淡淡道:“山路坍塌,他一时半刻是上不来了。劝你们弃了马匹,收拾行李,及早下山去罢……”
      话音未落,江虞微冷笑一声:“夫人行踪来历不明,咱们却不可不问了。你知晓此处,与沈家是何关系?昨夜有人来此寻人,寻的可是你么?你说那道路塌毁,我师弟被阻山下,你又是如何上来?”
      方子奇柳茵鹂心中已有疑惑,听他一句句这般逼问了出来,都是一凛,只齐齐望向那女子,看她如何作答。
      那女子微微蹙眉,漠然自语道:“果然来过了……”
      江虞微见她又是不理,一时倒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虽说他心中已对这女子有几分提防,但见她美貌纤弱,总不好先就拔剑相向,正在犹豫间,那女子手又是一动,右手持笛遥遥向他虚指,仿佛已是不耐般道:“还不走?”
      江虞微剑鞘又是一震,却仍看不出她用了什么手法,当下惊怒道:“你待怎样?”就势拔剑出鞘,沉声道,“此地是我华山前辈墓冢,要动手且到前面去!”
      那女子却冷笑道:“我在这里,谁能动沈潇墓上一草一石!”
      三人还没怎的,只听从旁有一人阴沉说道:“若我就要动呢!”
      三人认得那声音都是一惊,不觉聚拢一处,方子奇柳茵鹂也将剑出了鞘,三人一侧对着那女子,另一侧却是昨夜所遇那男子从林中走了出来。
      那人也不打伞,衣衫半湿地出来,目光只在那素衣女子身上,似怒似喜,神情变幻不定。
      那女子也不看他,只道:“你敢!”
      那人冷哼一声,身形骤动,闪至墓前,提脚就往墓上踩去。那女子也动,手中短笛点向那人膝间,竟是分毫不慢。那人眼见一脚已是踢出,身形料定是不稳的,不知怎么竟能硬生生收回那一脚,转而又去踢那残碑。那女子已极快地将笛提起,顺势又向他腿侧点去,如是不到顷刻,两人已交了数招。
      方子奇三人在旁看得目瞪口呆。那人的武艺已是他们昨夜间见过的,不料这素衣的美貌女子竟能与他平手。
      那人又避开那女子一招,身子一弹推开丈余,却像哄心爱之人一般,柔声道:“凤儿别闹,让外人看了笑话。”说罢朝三人一瞪,面露杀意,毫不掩饰。
      众人已知他喜怒无常,俱都提防,然想起他武功之高,自己三人都非是敌手,不由得心底一凉。
      却听那人道:“少了一个——可是那姓沈的小子?凤儿,凤儿你……”
      那女子显出厌倦之色,斥道:“住口!”
      “好,好!”那人怒道,“凤儿,这些年来我待你怎样?你只是嫌时日无聊,我便陪你三山五岳,各家秘籍只要是你开口一句,我都取来与你解闷不说,绞尽心思合那落梅七式与迎风心法为一,化披光剑法入拳掌之中,拆装遍了唐门霹雳堂火器,凡此种种,但为博你一粲。我凡事由你,你收那姓楚的小丫头为徒,创十二花神笺,我又说过何来?凤儿凤儿,我对你还有哪里不好?你为何心心念念只有这死了的沈潇!”
      他一番陈说,在旁听的三人听一句便加一分心惊,他随口所提武功已是武林中最绝顶的功夫,种种所为更是匪夷所思。方子奇惊道:“十……十二花神笺!莫不是那传说中影踪难寻的杀手?”
      江虞微面色已是青黑,柳茵鹂手掩檀口,满面惊异神色不住地看着两人。
      此时那两人若非是神情有异,单以形貌而论,却是一双璧人一般。现下那女子神情恹恹,那男子一脸戾色,分明两人之间只余怨怼之情。
      两人对峙片刻,只见那男子转而对他们三人怒道:“看什么看!都给我滚下去!”
      三人知他武功极高,好在只是出言驱逐,虽然言语不逊,还并未出手。然而若就此示弱,未免堕了师门之名,当下一时也不知如何应对。
      那女子看了他们一眼,道:“华山门下,还是如此,只顾看重那虚名。”那男子见她责斥华山派,正有些喜色,却又闻她冷哼一声:“秦栖梧,你又何必对这些后辈孩子们恶形恶色地耍威风。”
      方子奇脸已苦成一团,竟开口道:“你们……你们两人究竟是谁?莫非真与我杜师伯同辈么?”将两人形貌看来看去,怎么也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
      那女子却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儿,出声地咯咯笑了起来:“你说杜乾?当年也叫过我一声姑姑。”
      江虞微沉了脸,不由地道:“胡说八道!”
      话音未落,那男子秦栖梧不知怎么已晃到他面前,左左右右重重地打了他五六个大耳刮子,怒道:“你敢对她如此说话!”
      急变促起,方子奇与柳茵鹂都不及反应,待到他打完,那女子也不知怎么到了面前,伸出竹笛将他腕子轻轻架住,皱眉道:“动不动就跟这些个孩子们动手,你还好意思么?”又是恹恹地道,“让他们都走罢。”说罢手腕一番,转而向三人胸前一人推了一下。
      三人一齐感觉一股大力推了过来,那女子的手似并未触碰到他们身体,却只是无从抵御,都是退开了好几丈远方才停下,江虞微竟是仰天向后一倒。方子奇惊呼一声忙将他揽住,此时却听一人大叫:“六师兄!”
      柳茵鹂听见声音熟悉,转头一看,欢喜道:“沈铭!”
      只见沈铭匆匆跑到近前,他此刻伞也不打了,浑身上下全是泥泞,极为狼狈,那女子却望着他露出一分温柔之色。沈铭上来眼见她动手推人,将伞一扔,咣啷一声拔剑出鞘,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
      秦栖梧已怒道:“就是你这小子!你是华山派的是不是?你姓沈是不是?”
      沈铭毫无惧意,朗声道:“不错。正是华山沈铭!”
      那女子道:“秦栖梧,不相干的人由他们去!”
      秦栖梧脸上显出狠戾神色,而且还未开言,沈铭已大声道:“你对我师兄做了什么!”
      柳茵鹂吓得直拉他衣角,那女子皱了皱眉看他一眼,便将目光偏开,冷道:“死不了!都快给我滚下山去。”
      谁知沈铭倔犟脾气发作,挺剑道:“这是我沈家院落,我为何要滚?”
      秦栖梧大怒,一脚踢了过去:“滚!滚!还要我教你怎么滚不成!”
      沈铭虽然口中出言不逊,心中已经时刻戒备,当下尽力挥剑抵挡。那人运招极快,见他抵挡便将足在半空停了一停,换了一招施出来,竟是与未变招一般不慢。那女子却在此时出手,手中短笛飞舞,手势极之优美,将那一招硬生生封了回去。
      沈铭未见过那女子施招,大吃一惊:“落……落梅……不对……”
      那女子一壁与秦栖梧交手,一壁哼了一声,漠然道:“还死要什么面子?你那师兄才闭了嘴,你倒又来不依不饶?且掂量自己手头有多少分量罢。还不快都下山去!”
      她一番冷言冷语之中却有回护之意,沈铭听得又是一怔。
      她与秦栖梧交手,真如电光火石一般,开头几招还能看得清走势,不一会儿竟只能听得到两人身边带起的风声,光影晃作一团。那女子仍一手打伞,天上落下雨水将到两人身上之时竟都斜飞开去。
      秦栖梧叫道:“你!你又在我面前护着姓沈的!”说着要往前冲,偏生去路被那女子一柄短笛封得滴水不漏,他一时也冲不出去,不由叫道,“凤儿,你再惹我,我可就真……真不客气了!”他话虽说得强硬,却有几分慌乱无措的样子。
      柳茵鹂瞧着他心内暗道:这人倒是对那女子用情极深的,偏那女子如此冷漠无情。
      那女子也不答话,一手伞一手笛地随意站在当场,却是全身上下没一分破绽。正是混乱之中,忽多了一人声音:“师父,秦先生,请先罢手罢。”
      柳茵鹂一回头就看见楚沉砂,轻呼一声:“楚姐姐!”
      秦栖梧倏地冲到几步之外,在楚沉砂面前站定了指着鼻子斥道:“丫头!你昨日敢骗我!”
      那女子也不跟上阻拦,只冷眼看着,道:“秦栖梧,你敢伤砂儿!”
      “秦先生,”楚沉砂也不惊慌,“你去问我师父,她今日才上山,我昨日何尝骗你?”
      这一场乱得莫名其妙的打斗终于停了下来,柳茵鹂忍不住向楚沉砂问道:“那……那是你师父?”
      楚沉砂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向着那女子走过去行礼,低声道:“师父,这些华山弟子都是奉师命来找凤凰使的。”
      那女子“嗯”了一声,道:“知道了。”
      楚沉砂转过身来,轻声向华山众人道:“抱歉,我的确是瞒了你们。”
      方子奇道:“果然……果然他们就是凤凰使……”拿眼看着秦栖梧,心内惊异不减,想若是此人,倒是跟师伯所说武功绝高之人相符,这般喜怒无常的性子,也做得出耍弄天下豪侠的事情来。
      楚沉砂看他一眼道:“你们所说的凤凰使,只怕是将他两人都算在内了。”
      一瞬间众人都因惊异沉默无声,只听雨檐水滴之声沥沥不绝。华山众人将那两人看了又看,满脸不可置信之色。
      那女子看了沈铭一眼,轻叹一声:“我已将上山的路封了,你还上来做甚?”
      “师兄师妹皆困于这山上,我怎能不上来?”沈铭看着她道,“你……你究竟是谁?”
      那女子一指坟冢,道:“你说你是沈家人,可知道沈潇?”看着沈铭点了头,她便又问道:“沈潇曾有一个未婚妻子,后来并未与他成婚,沈潇也终身不婚。你可知他的未婚妻子叫做什么?”
      沈铭一惊,低声道:“她……她未及完婚便已身故了……”
      那女子只是缓缓摇了摇头,一字字道:“她名叫凤婳。”
      旁边秦栖梧只是重重冷哼一声。
      柳茵鹂掩着嘴,指着她大惊道:“你……你……”
      凤婳扬起头来凄然一笑:“她并没有死,而在沈潇故去之后还活着——一直一直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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