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归去（短）》继兰爵

3、三 幸福 并快乐着

　　一夜一夜，她睡不着觉，独坐花前月下，凄然地牵挂着梁敛。

　　唉——一个傻子而已。她这样告诉自己。她随便骗了骗，他就傻乎乎地付出一切了，如果是别的人，他一定也会这样。挂念他做什么？而且——不自觉地抚上手指的伤，很多天了，轻轻一碰仍是痛到心尖上。他现在恨透了她吧？

　　空徘徊，空徘徊，门冷庭落人不来。

　　她提起裙摆浅唱低吟，徐徐转身，清冷月夜，桂花树下，淡青长衫的人安静地站着。

　　她“呀——”地低呼出口。步步走过去，看清他的眉眼，竟忽然笑了，问：“你怎么回来了？不怕死吗？”

　　“我来带你走，怕死就不来了。”他神情坚定，目光清亮。这样的男子，让人忍不住心动。

　　她故意又问：“你就知道我会跟你走？我偏不走，你怎样？”

　　“你不是说想要飞出去？你没有翅膀，我可以带着你飞。”天下最动情的情话，却教他最肃呆地说出来。

　　“你可知道，我没有喜欢过你，我是骗你的。”

　　他低低地回：“现在知道了。”掩不住的悲伤。

　　她一怔，再也无法笑出来，戏弄的话也说不出口，只默默望着他。

　　“红蝶。”是暗夜。

　　她没有回头。“怎么，你来拦我？”

　　“不。只是来告诉你一声，要快乐。”暗夜的声音有丝异样。

　　她听出来了，微微一笑，说道：“我一定会很快乐的。”说完，望向梁敛。

　　她的眼睛在说，带我走吧！他便伸出了手，她甜甜地笑了，与他相握。就在他伸手的一刻，她发现自己爱上了他。

　　——“大人说，厌了外面就回来，他不计前嫌。”

　　“我走了就不会再回来，死也不会回来了。”红蝶大声地喊着，声音在夜晚飘荡得很远。她咯咯地笑，紧紧地抱住梁敛，再也不想松手。

　　永别了，暗夜哥哥。永别了，官佑道父亲。我在也不会回来。

　　她像一只欢快的鸟儿，情绪高涨，催促他把马骑得快些，再快一些。展开双臂，驾驭风一样的模样，高声大喊：“我自由了！我自由了！我自由了——”咯咯笑着倒进他的怀里，紧紧地靠着他。

　　风划过耳际，带不走她清脆的笑声。他的心悸动不已，胸口涨满暖暖的情愫，多希望就这样一直抱着她，奔向地老天荒。

　　急奔的后果，是她在下马后吐到虚脱，全身绵软无力，梁敛将她横抱在怀，她的笑容不曾收起片刻，白袍裙在阳光下晕开模糊的光晕。她直直地盯着他，轻轻地说，梁敛，谢谢你。

　　他笑笑，问她想去哪儿。

　　她说去落云吧。她想去找戴和。

　　他的心一窒。落云，他记得江湖传闻中，红小姐喜欢过一个落云的侠士。

　　她的心，可是给了那个人？

　　她的脸颊出现第一块青斑的时候，梁敛没有发现，他实在不是一个细心的男人。

　　一个人蹲在溪边，抚着脸，喃喃自语：“绝代风华不堪岁月扰。”绝代风华是会消失的，由不得你撕心裂肺的不舍。心里淡淡地难过着。不一会儿，又笑了，丑了好，丑了，就再也没有人会把她关起来，多看一眼都生厌。只是梁敛啊。等到有一天我不再有绝世的容颜，你会不会也厌恶？

　　梁敛终于发现，低低地问：“你的脸，怎么了？”口气里是怎么都掩饰不住的心疼。

　　她随意地淡笑，只说过几天就会好。他果真也就没有再追问下去。

　　不能不说她稍稍失望了一下，不希望他问，但他真的不问，又会失落，埋怨他笨。唉，贪心地全都想要，怎么可能呢？老天爷给了一样，势必会收回一样。微微地笑，笑容里满满都是苦涩。抱紧他，第一次觉得如果离开了他，她会很难过，很难过。“梁敛，梁敛。”低低地唤他的名。

　　他回应：“我在。”

　　她仰起头，轻轻地吻上他的唇，淡淡的菊香萦绕唇边。忽然之间才发现，秋天已经到了。

　　她脸上的青斑一直未消退，落云城眼望在即。

　　一日微雨，他们躲进林中湖边养鱼人的木屋，围着燃起的火堆，她忽然说我不去落云了。

　　梁敛抬起眼。她不找那个男人了？

　　去落云，是为了找戴和，当年他的离去让她丢尽了脸面。本来她是要去杀他，但现在，她可以理解他面对死亡时的恐惧了，因为她也将不久于人世。

　　官佑道怎会那样轻易地放她离去？

　　曾经，她有个妹妹，容貌绝丽更胜于她，却从小恶疾缠身，虚弱柔软。父母早逝，十四岁的她带着妹妹求遍名医。走投无路之时，她们遇到了官佑道。他对小绛儿一眼惊艳，请来一位大夫，官佑道说从来没有病人死在他手中。可是她的妹妹还是死了。那两喂药太难寻，一个天之涯，一个海之角，药到时，小绛儿已经离世半年之久。然后，她一病不起，与小绛儿一模一样。她托了小绛儿的福才能活到现在，也受了小绛儿没有受过的苦。

　　现在，她就要死了，只是没有告诉梁敛而已。

　　不想去落云了，她倦了，倦得只想闭着眼睛在梁敛怀里睡觉，紧紧抓住每一秒，直到不得不松手。

　　他们住在了这个湖边。

　　屋后有一大片的野姜花，是她最喜欢的去处。梁敛就坐在湖边的石头上钓鱼，一整天动也不动。有时，她也会跑去，窝在他怀里，望着清澈澄静的湖面，缠着他说话。他的声音温沉低柔，令人百听不厌。他不善讲话，她就要他背《孔子说》，一章一章的《孔子说》被他徐徐地背出来，她慢慢地就睡着了，太阳在他们身后渐渐沉落下去。

　　她把他所有的衣裳都剪了洞，再细细地用红线绣上一只蝴蝶。她要他永永远远都记得她！

　　有一天，她去采花，许久都没有回来，他寻去，见她躺在花丛中，白衣出尘，乌发素素，两只小白蝶在她的发际蹁跹追逐。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天空，眼神一片静寂，仿佛没有灵魂的木偶娃娃一样。

　　他急急地奔去，惊飞了白蝶。

　　他爱她的笑，那样放肆的大笑莫名牵引了他的心，让他迷失在繁花深处，找不到出路。她现在的样子让他害怕。

　　看到他，她便笑了，一如既往的清朗。然后轻轻吐出一句晴天霹雳，将他劈愣当场：“我站不起来了。”

　　她站不起来了？他看着她脸上的青斑，明白了自己的粗心忽视，她病了，已经病了很久，而且病得很重。

　　一天天的，她四肢无力，全身瘫软，嗜睡，然后是昏迷。

　　没有大夫知道她怎么了，他抱着她，听到自己的心一块块碎裂的声音。

　　他带着她又回来了，因为他相信就算全天下人都没有办法时，官佑道也是会有办法的。他记得暗夜那日曾说不计前嫌。如果真的无法救她，他想也应该让她见官佑道最后一面，毕竟她喊他爹爹，是她的亲人。

　　看到他怀里气若游丝的红蝶，官佑道气得脸色发青，垂下脸，声音却轻柔无比：“小蝶，小蝶，你到家了。”

　　原本沉睡的红蝶，缓缓睁开了双眼，暗淡的眸蒙上一层晶亮，撒娇着喊道：“爹——”孩子一样柔柔软软地拖着长长的尾音，想要哭出来。

　　他想他做对了，红蝶只是任性离家的孩子，厌烦了日复一日的枯烦生活，渴望外面的世界，但她的心仍然眷恋这里。于她而言，他也许只是一颗达成愿望的流行。不管怎样，他已经得到了彻底的满足。

　　疲倦的鸟儿已经归巢，他是不是也该离开了？

　　沉默的暗夜忽然用奇怪的眼神望向他，冷冷的，又暖暖的。

　　他回以轻轻的笑。难过堆满额头，他说不出话来，静静地注视着那一角白色袍袖。

　　“为什么回来？”暗夜悄悄来到他的身旁，低声问。

　　“她想回来不是吗？”

　　“她宁愿死在外面。”

　　他怒。“这么说，我错了？”

　　“错得很离谱！聪明的就应该像戴和那样早早的躲开。”

　　他握紧双拳，想狠狠地砸在暗夜的脸上。但官佑道转过头来，打断了他们。

　　他阴戾地看着梁敛，阴狠地说：“小蝶不会再想看到这张脸，给我杀了他。”

　　暗夜投去一眼，用眼睛说，这就是你带她回来的下场。

　　梁敛垂眸不语。他不后悔，再来一次，他也还是不后悔。

　　暗夜向他走来，他把视线转向门外，阴云密布中，凋花残柳下，凄凉无比。

　　深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