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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背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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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弃
「呐呐,零,你说啊,枢哥哥应该是什么花呢?」
深褐色发丝的少女从后面小跑着追上来,手里金属色泽的长棍拖拉在地上,卷起枯黄的叶子与尘土,巧笑嫣然。
「……」
少年银白色的发被少女呼啸带起的风吹乱,露出在暗夜中比血红更甚的浅紫眼眸。他与往常一样,沉默着停下了脚步。少女以为少年又会摆出少年老成的那副架子,立即举起双手,忙不迭道,「好好好,我不说就……」
「柽柳花……吧。」
少年看着少女那一副古怪至极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
「零你竟然回答了!」
「……」
「喂!零!为什么啊!什么花?什么花语?好不好看?零你别走!等等我啊……」
柽柳意为罪。
你是我甜蜜的罪。
就算我染上了戒不掉的原罪,因此你背弃了我,我仍会祈愿着再次与你重逢,并奉予你那尚未崩坏、尚未被你夺走的东西。
直到我被抹煞,曾存活于这世上的痕迹。
在少年狂化的那个夏天,玖兰枢带着他心爱的优姬与赤诚的下属们,离开了黑主学园。背离着学校的方向,玖兰枢愈走愈远。
去了札幌,北上钻进了严禁登岛的齿舞。从北海道南下去了敦贺,穿越本州岛看了四国九州。玖兰枢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心上空落落的缺了一大片。
明明优姬就在身边的。他最喜爱的女孩,他不惜失去了一切来保护的女孩就在他的身边,与他溶血结誓,与他偎在一起共度甜美的黑夜。
而他却犹如树脂玫瑰,被包裹在了一层温情的花言柳语之中,动弹不得。
玖兰枢每天总会有一段时间用来恍恍惚惚,念想着过去住在月之寮时的种种,即使是面对着唤醒自己的纯血也不曾有现在的心慌。
确切的来说,是心荒。
曾经充满了或血腥或和平的心里,如今变得寸草不生。
失去了什么又拥有了什么,极端的两者之间也失去了衡量的准绳。
他淡然着,保持自己所谓良好的贵族风度。他不肯在心爱的优姬和忠心的贵族们面前表现出什么,却习惯于每每在寂寞的日光中孤枕而眠。
而终于有一天。
「枢哥哥,我想回去了。」
他与优姬已经是溶血为誓的夫妻了,小女孩却仍然喜欢唤他枢哥哥,仿佛有一道跨越不了的无形鸿沟,向前迈一步就会坠下粉身碎骨。
优姬垂下赭石色的双眼。
玖兰枢摸摸优姬柔顺的长发,听着这准许般的提议,像是终于呼出了积郁已久的苦痛,
「好。」
我们回去。
回黑主学院去。
吸血鬼在这里大闹一场之后,便杳无音讯了。
学院正门垒砌起来的碎石块间隙杂草丛生,疯狂生长的藤蔓从温润的泥土中破土而出,一路延伸到早已荒弃的月之寮。藤蔓如同张牙舞爪的妖魔,紧紧缚住华丽的楼体,像是要将挂在天上的月亮吞噬殆尽。
午夜时分,玖兰枢一行人来到了学院。
站在往昔光亮华美的月之寮前,玖兰枢不由得心生感慨。
刚刚他们去拜访了黑主灰阎。曾经叱咤风云的猎人脸上已有了老相。黑主学园的原址已经荒弃很久了。自对李土一战后,疯狂的蔷薇枝就侵占了那里。无论学生们怎样除去那藤蔓,后者都会执拗地生长出来,并绽开大朵的白色蔷薇花,像是宣告自己的独占权。
于是黑主学园南迁了出去,把这一片土地让给了蔷薇花。
新的学院里再也没有月之寮和日之寮的区别,学生们都按照正常的人类作息排课休息。圣巧克力节再也不是女生们表达对喜爱的前辈崇敬之情的节日,变成了纷繁的告白日。
「至于零……」
黑主灰阎在最后的时候说出了自己最担忧的事。
据他所说,李土一战后锥生零就失踪了。衣物和其他的私人物品都还在远处,只有血蔷薇离开了原处。夜刈十牙早已脱离了腐朽的公会,四处周游寻找他倾尽心血保护的徒弟。
他听了之后心上微微地怃然了一阵子,将优姬留在养父那里便回了月之寮。
帝王扯起一根蔷薇藤蔓,翠绿的叶子瞬间枯黄下去,怏怏地掉在地上。
几乎是在下一秒,所有的藤蔓都朝着二楼玖兰枢的房间退去。柔软的枝子如同章鱼四散的爪,被烫伤后受惊一般往本体缩去。
玖兰枢把枯干的叶子拂去,将尚未凋零的白蔷薇别在胸袋上,
然后他仰头看向自己曾经居住过的房间,宽大的落地窗被黑色窗帘紧紧掩住,绸缎柔滑地被微风拂过,吹起来的褶皱像是波光粼粼的小河。玖兰枢想起他从前总是倚靠在窗帘后面,看着楼下优姬忙忙碌碌地工作着,幸福满足地欢笑着,那个清冷的少年总是偷懒地靠在树干上困倦地打着哈欠,绛紫双眸微微显出水光,给强硬的面庞添上一丝软弱。
「真不知道锥生同学一天到晚那么困是为什么。」
旅行的时候,远矢莉磨曾无意中提到了这个问题。金色双马尾的模特撑着古欧洲贵妇们从不离手的粉红遮阳伞,嘴里叼着嚼了一半的Pocky含混不清地问。
「一直都昏昏欲睡的呢……」将空的Pocky盒子扔开,千里搭上话。
这个话题微微地勾起了玖兰枢的兴趣……那少年每时每刻的睡意到底是什么造成的……他也很想知道。
不过众人目光投向的方位——那里的优姬却叹了口气。
「零明明在夜里会兴奋,却强逼着自己睡觉。白天本该休息,却又强撑着去上课。」回想起了曾经与零共度的短暂时光,优姬的眼神显得有些空灵,「无论爸爸怎样劝说,他都不肯将自己划为非人类那一列。」
「零最厌恶吸血鬼了,纯种吸血鬼都是他的敌人。因为他厌恶吸血鬼,所以他也深深地痛恨着身为吸血鬼的自己……」
指尖轻触胸前的白蔷薇,一瞬间思维就回到了现实。
而玖兰枢却并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以前也是这样……也总是这样。每次想起优姬,就在不知不觉中悲悯起锥生零来了。
月之寮变了不少。
……啊,只是多了一份蔷薇的香气,就变得比原来暖融融许多了。
玖兰枢乱七八糟地这样想着,任由那蔷薇枝子慌乱而逃。
但蔷薇的藤蔓并未完全退去。
翠绿的枝子如同着了魔,得到玖兰枢的气息后又缓缓伸展出来,列在道路的两边,重新绽开大朵的白花。
除去面上了然的玖兰枢,所有人都被这夹道欢迎的架势搞得如堕五里雾中。
帝王迈开步子,沉稳地步入荒弃的月之寮。
在他后脚进入蔷薇领域的瞬间,低矮的蔷薇花枝猛然变高变密,瞬间隔断了玖兰枢和贵族们之间的距离。蓝堂英惊呼一声,蓝色双眸被染上了丝丝血红。
「不知好歹的东西!」
爱主的贵族低斥,令人悚然的攻击眼见就要出手。
拥有魔媚粉色长发的早园琉佳也向前一步,生怕自己钦慕已久的王上被那怪异的枝蔓所伤。白蔷薇如同监牢!
而身处蔷薇香气包裹中的玖兰枢呵止了他们。
「我没有事。」
一条拓麻对架院晓使了个眼色,高大的金发贵族将蓝堂英一把揪了回来。正剑拔弩张着的英瞪着晓,后者无奈地挪开了视线。
「这后半夜你们可以四处走走,天亮之前就去理事长那里暂且借宿。」帝王语气淡然没有丝毫起伏,一点都没有收到伤害的样子。他仿佛也已经预料到了英的表情,话锋一转,「今晚看好英,别让他在黑主学院里做些不经大脑的事情。」
委屈你们了,玖兰枢微叹着安抚容易冲动的两位下属。
话毕就听见他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蓝堂英恨恨地咬住下唇,甩开架院晓的钳制独身离开了。架院晓苦笑,向着蓝堂英消失的方向跑去。
「这话是有些过分……但倒是一语中的。」一条喃喃着,用上了中国的成语。他语毕转向贵族们,「都不要傻等着了,四处转转吧。」
没有风纪委员的约束可真是新鲜呐……一条低声地感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本来无拘无束的黑夜,竟让他有些不习惯了。
哒、哒、哒。
鞋跟在瓷砖上敲打,清脆而又毛骨悚然。
玖兰枢看着这熟悉的陈设,不由得露出温雅的微笑。
摆设一如从前,从战争中活下来的吸血鬼们也安然地度过每一个清晨与午夜。他的优姬仍旧会因为他的一句话而害羞脸红……一切都没有变。
吗?
玖兰李土死去了、绯樱闲死去了、锥生一缕也死去了。
锥生零被协会驱逐、被元老院追杀,背负上诛杀纯血的冤罪,至今下落不明。
不过玖兰枢并不怜悯锥生零的境遇,棋子是不需要怜悯的。骑士理应为保护皇后牺牲自己的一切,哪怕是从此退出棋盘成为弃子,那也只能被认为,这是这颗棋的命运。
玖兰枢踏上第一级台阶,收起他短暂的笑容。
这一生,他将只为优姬而笑。
直到踏上最高的台阶,他的心里一直重复着这句话。仿佛生怕自己忘了似的,偏执而神经质。
站在三楼的回廊上,就能够闻到那清冷沁甜的蔷薇花香了。一路上藤蔓卷着扶手盘旋而上,即使自己将那白花弄枯也没见那物什一丝一毫的动摇。玖兰枢看着这异景,眼前脑海中都出现了让他不安的错觉。
他似乎从来没有在这里生活过,他留下的印记,都被这白蔷薇占据。
兴许那不是占据。
□□枝儿将他的气息揽去,独享着自私者,并病态地拒绝着任何人的侵占。
玖兰枢的指尖开始甜蜜地酸麻起来:那浓郁的气味,仿佛是掺杂了浓烈罂粟的清酒,表面的淳淡吞下去,在肚里生出妖艳的毒花。
他暗暗掐住自己战栗的指尖,迫使波涛汹涌的声带归于平静。一切都做到完美的时候,他轻缓的在自己房间的门口站定。
「给我滚出来。」
声音平稳、淡漠,没有任何波澜。仿佛是这颗离开束缚已久的棋子又回到了他的手心,他又能够端坐在自己的宝座前,用无形的钢线拽缚住所有的棋子,让它们在自己眼前舞上一曲滑稽的舞蹈,引他发笑。
「给我滚出来。」他重复了一边,略微有些不耐烦起来,「锥生零。」
三个字一落,玖兰枢身旁的蔷薇枝开始不安地战栗。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这么懦弱了。」玖兰枢淡淡地陈述,纤长的手指抚上白色的蔷薇,「畏惧着这样陌生的世界,只要你出现就会引来元老院和猎人协会共同的追捕。你已经是众矢之的……所以就畏畏缩缩地做了藏头乌龟吗?」
除了仍旧抖动的花枝,再也没了别的回应。
玖兰枢知道,即将到这份上还不吭声,这不是锥生零的作风。
他眼眸半阖,血一般的色泽从那狭长美目中一闪而过。那掩住门扉的白色蔷薇,随着他的杀气满溢而纷纷掉落。
门应声而开。
「零还是将您的暖桌扔出去了吗?」
优姬坐在灰蓝色的古朴暖桌旁,将冰凉的下肢塞进毯子底下。眼前放着精巧的瓷杯。黑主灰阎将热茶斟满,一脸委屈,「明明很喜欢那个粉红小暖桌的~这孩子真是害羞呢!啊不要啊~~~太可爱了~~~」
……谁会喜欢你的三人用家庭和谐爱意满满粉红小暖桌啊……
优姬沉默了。
「说真的,」优姬捧着热茶小口地啜吸,「您不脱离猎人协会吗?连夜刈老师都已经失望的地方。」
「不会离开的。」黑主灰阎拧起忧虑的眼瞳,眼镜上是热水腾起的雾气。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得帮零守住这个底线,永生与吸血鬼为敌。」
血红色的双眸猛地一缩。
「我知道小优姬是来做什么的。」老猎人继续说,「如果小优姬不会来断小零的退路的话,我会默许小零永远谁在那里——也许那才是解脱。全世界都背叛了他,还没有来得及离开的,也就只有我们这些无足轻重的人了。」
优姬收回鲜血淋淋的目光,悲叹一声将腿从暖桌下抽了出来。
「优姬,我最亲爱的女儿。」黑主灰阎垂下眼睑,「如果你执意为之,那我也无法旁观下去了。我可爱的儿女要为了一块糖大家争吵,请宽恕我把天平斜向了最为悲哀的一方。」
「你为了零……对我如此冷眼威胁。」优姬摁住翘起的领口,却也摁不下那急促的心跳和喘息。
「我已偏爱了零。」黑主灰阎诚实地道出真相,「小优姬有你的枢哥哥,有那么多的同类密友,还有双亲的坟冢。你那残忍的丈夫……为了保全你,为了让你生活在无忧无虑的童话里,牺牲了一缕,让小零背负起他不应有的罪,甚至十几年前就让小零的爸爸妈妈尸骨无存,让一缕失去踪迹。」
女孩愕然地抬起头。
「我想……这些应该让你知道了。小优姬已经是个准妈妈了,是个大人了。」
猎人将温和的茶水吞进嘴里,舌尖打了几个转。茶水流到肠胃里,如同吸血鬼喝入鲜血时那样暖意融融。
「啊……」黑主灰阎深吸一口气,脸上浮起模糊不清的笑意,「蔷薇花的香气,有些散去了呢。」
优姬想自己崇敬的父亲深深地弯下腰去,好藏住那猩红的双眸。
「唯有枢哥哥,我不想让零抢去。」她一字一顿、慢吞吞的,仿佛用尽力气一样深吁一口气,「唯有这个,我不想失去。」
话音刚落,黑主灰阎的眼前只剩下了大敞的窗户和飘起的粉蓝窗帘。
有些疲态的猎人,把剩下的冷茶一饮而尽。
我的儿子和女儿正在抢一块糖,可我没有办法终止这场纠缠。这块糖不会像比利一样生出两个人格让他们和睦地分享,所以最终的结果,一定是那样的:我亲爱的儿子和女儿,必有一伤。
那是怎样一副鬼魅的画面啊,请上好的画匠和作家,都无法描绘和叙述的境况。
傲气的猎人垂着头,原本精巧的短发变成了曳地的长发,那银白的末端生出了如发丝一样数目庞大的银色花枝,四散零落。花枝从银白过渡成浅褐色,缚住猎人那纤细的脖颈、腰肢和手腕。
如同垂死的耶稣,圣洁、美丽,却又携带着浓郁的死气。
但他没有死——精致的嘴以微小的幅度一开一合,汲取着掺杂霉味与花香的稀薄空气。
「锥生零……」
帝王的语气中有些不确定。
这般脆弱的样子,虽说灵魂还是那个倔强的灵魂,但这讨怜的模样,却像极了病弱的锥生一缕。
那妖异的紫眸微张,却很快失了气力合了起来。
玖兰枢其实是不想管的,这猎人的生死,在玖兰李土死去的那一刻,就与他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但他叹了口气,抚摸上那盛开的花朵。
随着白色的花朵一朵朵凋零,玖兰枢愈加确定了这种异常熟悉的触感是来自于谁的。
他果然没有猜错。
这熟悉的咒术,略带稚嫩的强大,仅有自己可以破解的技法……
优姬。是优姬的咒。三年前,央求他教给他的、能够缚住猎人的强大咒术。看起来,这花群已经蔓延到如此庞大的面积了,有了抵御外人破解的法力。再加上被困住的猎人这般虚弱的体态,这咒术,恐怕是三年前就施下了。
教给优姬这样的咒,并没有想到会被拿来制住早已没有生念的锥生零。
玖兰枢有些内疚,同时浮现出的,还有对自己妻子的不解,
锥生零喜欢优姬,所以才会拼尽全力保护她。而正因为优姬也对他有些好感,为了不让优姬伤心,他才留了锥生零一条命。
他这样想的时候,蔷薇已经全数凋落了。连花枝都碎成了银色的粉末。被缚紧的身子上花枝错杂的印记更衬得那裸露的胸膛愈发白皙。
玖兰枢蹙着没,拦腰拎起刚刚自由的猎人扔到地毯上。脱手的一瞬间,那过轻的体重让玖兰枢讶异起来。这么高的个子,不应该是这样的轻巧。
锥生零趴在地上挣扎了几下,懒散地张开眼睛看向玖兰枢。
「……哟,吸血鬼。」锥生零轻飘飘地打了个招呼,却把玖兰枢搞愣了。印象中锥生零是从来不会这样和平地跟他说话的,三句不过一定会掏出血蔷薇对准他的心脏。
玖兰枢环视了房间一周,并没有发现那银色的物件。
「你的枪呢?」
锥生零沉默了一下,目光幽幽地飘向尚未碎尽的蔷薇枝条。他勉强撑住了身子坐稳,揉了揉惺忪的眼,语气淡然而无谓,「那边。」然后觉得自己的语气简单的过分了,便添了一句,「刚枯掉的那些,都是。」
玖兰枢心猛地一痛。
竟让血蔷薇来当做咒术的符,怪不得这蔷薇只听命于他,那么多的迫害都未曾使它凋谢一朵。「我已经累了,玖兰枢。」锥生零忽的揪断自己的一截长发,叹息着说,「先让我变得不人不鬼,让我的手臂生出条蔓。再让我变成这幅鬼样子……头发长成了女子那般长短。你们两兄妹,可真是……狠啊。」
玖兰枢静静地看着锥生零,总觉得他跟以前的那个一些不一样了。最终他只是淡然地以目光攫获他,低声劝告,「不要试图激怒我,锥生零。你只是个没有银器的无用猎人罢了。」
「我没有疯狂到自寻死路。」锥生零嗤笑一声,「只是,以后你们吸血鬼的这些游戏,请不要拉上我一起玩了。」
「不要急于撇清你和吸血鬼之间的关系。」玖兰枢张嘴,毫不留情地吐出伤人的话,「即便是卑贱的Level E,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吸血鬼。」
锥生零微怔。很快他清醒过来,有些自暴自弃地重复一遍玖兰枢的话。
「不折不扣的吸血鬼?……哈。」
一阵腥甜翻滚而上,锥生零身形摇晃了一下。然而他冷静下来之后,不管自己是否正流着血,惨然一笑。
「那就拜托就懒宿舍长,以后你们这些高贵的纯种吸血鬼玩的游戏,请不要拉上我这卑贱的Level E了。」
他一字一顿、口齿清晰地说出了自我厌恶的话。
你怎么了……玖兰枢张口想问,但接下来锥生零的动作成功让他慌乱起来。连站都站不起来的猎人,拂去自己长发上沾着的枯枝败叶,然后屏气凝神猛一发力,朝大开的窗户奔去。
在锥生零上身探出窗外的瞬间,玖兰枢拎住了他的领子,将他扔回室内。
这么一折腾,锥生零算是彻底虚软了。一个人软软地趴在地毯上浅浅地喘息。
「没见过这么英勇的自杀者。」玖兰枢冷哼道,「你渴血三年了吧?」
并不是渴血……若是渴血三年,他早就变成粉尘消散掉了。蔷薇枝是有灵性的管道,每天夜里都回去猎杀妄图靠近夜之寮的Level E,将那些苦涩的血通过他的皮肤,渗透进他的每一条血管。
毛骨悚然的方式。印在他皮肤上的痕迹并不全是勒痕,大部分是刚输来的血液还未能吸收干净留下的血块。
这是锥生零死都无法亲口承认的病态缘由——
他渴求着一种感觉。
希冀着有温热的血液顺着獠牙流进喉管,满口都是甘美的血浆和跳动的血脉,从咽喉到四肢百骸都是温暖的心跳。
这样诡异的渴求,已经成为他不是人类的最大拯救,若对欲求屈服了,那便是最后一道堤被冲毁的昭告——他将承认自己的沦落。
鲜血将湮灭他的人生。从此他将沉眠于白昼,堕落到金字塔的最底层,不久于人世。
然而……
「嗯。」锥生零垂下眼睑,以此徒劳地遮住自己羞耻赧然的神色。他轻声道,「我想吸你的血。」
玖兰枢再次愣住了。
锥生零察觉到那边的沉默,不由得尴尬起来,「我……你如果想喝我的血……的话,我……你如果想知道,我就……不说了。」
语言组织的异常混乱。
玖兰枢越来越觉得今天这人有些不同了。
眼神中没有锐利的锋芒,反倒是柔软地像是要流下泪来。这和平常的锥生……简直判若两人。这样软弱的猎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从心中升起的、想要怜惜他的想法,就快要遏制不住了、快要浮在他的面容上了。
「枢哥哥!」
熟悉的声音打碎了一室的暧昧与模糊不清。
玖兰枢松了一口气。他怜惜地看着优姬,余光瞧见锥生零已经改变了横卧在地的姿势,坐在地上抱着膝盖,脸上是一抹不清晰的寂寞。
「都想要挖出心……给你看了……」锥生零叹息一声,摇摇晃晃地撑着桌角站了起来。
「什么意思……」玖兰枢眯起眼望回去。
「枢哥哥。蓝堂学长他出事了。」优姬扯住玖兰枢的衣袖,焦急唤道,「受伤的女生已经送到理事长哪里去了……」
「不必把我支走,我无意打搅你们之间的恩怨。」
玖兰枢打断了她。
「我已经告诫他不许袭击普通学生,蓝堂绝不会违抗我的命令。」
眼中是满溢的信任。
优姬优姬露出受伤神色的刹那间,玖兰枢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
他疼惜地抚摸优姬的额发,「抱歉,优姬。」
「……」
躲过玖兰枢爱抚她的冰冷大手,优姬咬着嘴唇看向锥生零。后者在她哀恸的眸光凝视下,竟悚然战栗起来。
面对着曾经纯洁的女孩,联想起三年前这蔷薇如何残忍地缚住他的躯干。
锥生零僵硬的微笑。
「零……」优姬伸出手,帮锥生零拂去银发上的枯萎叶片,缓声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告诉枢哥哥,但我已经、已经无所谓了……我真的是害怕了。」
「优……优姬。」锥生零抬起头,躲躲闪闪地望进她棕红色的眼瞳。
「枢哥哥……我想要对你坦白。」哟及哀伤地站起来,留下锥生零呆呆地坐在原地。忽的他明白了女孩想要做什么,便如同受伤野兽般哀鸣一声。
「你……不能……」
你要一拳打碎他的幻想吗?
优姬的步子顿了顿,随即她低笑一声,嗓音中是浓郁的哀怨,「所以啊,我才会将零缚在枢哥哥的房间里。零比我更强悍,能够经得起吸血鬼贵族中勾心斗角的事情。剥去零的外壳,内心也比我更加柔软邀人怜爱。零不会撒娇,总是选择与枢哥哥对立的阵营。你是太理解枢哥哥的性子了吗?故意挑起他的征服欲……还是说这就是你的本性……」
锥生零陷入沉默。
「……」他静静地埋下头,从臂弯中传出他闷闷的声音,「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想,优姬。我与吸血鬼有血仇,又怎么会费尽心思博取吸血鬼的目光……」
「可是你喜欢枢哥哥,」优姬倏地回头,丝丝血红染上她棕红的瞳眸,「不是么?」
「优姬——!」
「……」
玖兰枢立在一片阴影下,略长的棕色发丝垂下来,掩住他波动起伏的表情。
银发的猎人被点破了心思,突如其来的暴露让他开始不知所措。就像一直好好地包裹着自己的硬壳被一瞬间剥落,来不及因为剧烈的疼痛而尖叫,就因为那炽热的灯光打在他属于吸血鬼的皮肤上,又恐惧、又赧然至极。
「我……你如果想喝我的血……的话,我……你如果想知道,我就……不说了。」
是吗。是这个意思吗。
玖兰枢冷笑着,心里一片混乱。突兀的冲击卷起了大片的情绪,又惊又怒,又在拼命克制自己的情绪,其中还隐约夹杂着病态的欣喜。
他走到优姬身边,轻轻拉起那白皙的柔荑。
银色的猎人缩在地毯上,安静地发呆。
「没想到,你……」
玖兰枢好似很苦恼一般蹙起眉,冲着体无完肤的猎人悠悠地叹息。随意的轻巧的,如同谈论天气似的,他发出最致命的一击:
「这份心意,很让人倒胃口啊。」
吸血鬼的黑夜……纷乱喧嚣而奢靡。
但黑主学院恰恰不是。干净洁白的午夜,伴随着人类炊烟中夹杂着的香气,以及仍旧灿烂盛开的白蔷薇。
站在窗帘后的玖兰枢,不由得被那大片肆意盛放的花朵刺痛了眼。
一行人在□□公寓里下榻。经过大骚乱,学院里的学生也转走了不少。□□公寓里的老师们搬去了空出来的学生公寓,留下这空荡的楼房,房外爬满蔷薇。
优姬在他身后的柔软大床上酣然入睡。
理事长看见他牵着优姬时露出了短暂的悲伤——短暂而又明显的。
玖兰枢有些迷茫。
「你可真是块抢手的蜜糖啊~」这样笑着调侃,却能听得出其中自嘲的意味。彼时,年长的猎人眼中是复杂而又纠集的哀愁。
他拉上窗帘,保证了没有一丝光亮可以透进来烧灼到他宝贵的女孩的柔嫩肌肤。做完了这一切,他俯下身去,郑重的亲吻着女孩的额头。
「晚安,优姬。我爱你。」
玖兰枢喃喃着。这句话不知要说给谁听。是要将满腔的爱意宣泄出来,还是要安慰自己不安的心灵?
「……」
还是来了。
玖兰枢站在小楼下,轻轻叹着气。
怎么会想要过来呢。头顶上是浅淡但炙热的太阳,属于吸血鬼的夜晚才刚刚要开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样都睡不着,那人的表情铺满了他的视野。
锥生零……不知道锥生零怎么样了。
那罕见的脆弱,紧紧缚在他心上。教他动弹不得,呼吸哽咽。
只看一眼就好,以此来平复内心的骚乱就足够。
于是他迈开步子,一切一如他来时的样子,除了路旁凋落的白蔷薇。玖兰枢有些呼吸顿促,步伐不禁凌乱起来。
一步一步登上夜之寮的二楼,拐角的门先于他到来被气息顶撞开。
玖兰枢面前是空荡荡的房间,只有地毯上还残存着那人曾卧在那里的印记。
他心下一阵怅然。
已经走了啊。
正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一阵风卷起了平静的窗帘,浓烈的花香飘了进来。他看见那哀伤的孩子——那年龄充其量算是个孩子——独自一人坐在窗台上,向他投来的惊鸿一瞥。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身上携带浓郁死气的少年,带着悲恸的笑。
然后风停。丝毫不透光的窗帘厚重地压下来,把少年白色的身影阻隔在外侧。房间里的空气仿佛是静止了,蔷薇花气也是死气沉沉。
玖兰枢默然地站在门口,一手搭在门把上。
他想,他应该是在等待下一次的风起。
空气混浊地快让他喘不动气。他看见厚实的窗帘被风再次卷起,仍旧是沁人心脾的花香,但他却只觉得无法呼吸。
他看见湛蓝的天空,喷泉池旁谈情的少男少女,偶尔飞过蔷薇花丛的蝴蝶。
袭来的风,送走了他的少年。
窗台上空空如也。那高傲的猎人,可恨的牵动他心的风纪委员长,为了逃避被羞辱的厄运,去了哪里呢?
玖兰枢垂下眼眸,缓步走向窗边。
短短的距离,他眼前闪过无数次曾经的光景。
那银色的猎人不羁的面孔,侵占了他的视野。凋谢的Bloody Rose,被风吹起的长发,紫色瞳孔中流露出来的反抗。
他在窗前站定。
然后他看见了,世上最香甜的血液,围绕着那洁白的人儿,盛开了一朵最为艳丽的花。
小剧场:玖兰枢最后会说什么话?
「你可是超能力者喔~」
——从《吸血鬼骑士》到《DuRaRaRa!!》
「これで……これ!これ!これ!」
——你,该从脱线中回来了吧
「叫你不要幻想自己是猫人嘛。」
——「我可是吸血鬼X吸血鬼猎人X猫人的混血呢」で,锥生零会这样说
「……扑街。」
——叫你不要看那么多回《十万个冷笑话》
「你喜欢装死Play吗?」
——所以说,锥生零不是临娘娘也不是六道骸……你在做什么游戏,答对出处有奖吗
「我想说的是,美的不是这个世界,而是承载着这个世界的你的眼睛。」
——可这是给他的小公主说的话,悲哀的猎人就必须死去么?
「我想我会一直爱你,只因你是我染罪的柽柳。我永远不会摒弃你,直到我被抹煞,曾存活于这世上的痕迹。」
猎人猎人……念起来好像恋人,对不对?(笑)
续•无法忍耐
高贵的帝王坐在古典的扶手椅上,手中摇晃着一杯已然凝固大半的血液。风不时的吹过,卷起的花香如同海浪带起的沙砾,静静地沉淀下来。
他紧抿着唇,斜睨着窗户外如轮的血月。
「父亲大人,舞会就要开始了。您还不下去么?」
稚嫩的少年毕恭毕敬地出现在门口,穿着华丽的燕尾服,头上覆着一层晶亮的彩妆。今天是这孩子满一百岁的宴会。在人类听起来早就该白发苍苍的年龄,他却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他与优姬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孩子,名字叫做应。
他招了招手,应便走到了他的身边。
「什么事吗?父亲大人。」
玖兰枢朝应张开手臂,血族的小少爷既知趣又识礼,乖乖巧巧地偎进父亲怀里。玖兰枢感到这孩子正微微发抖——这个拥抱,大概是他施舍给应的最贵重的东西了。
自应降生,他就未曾给予他一丁点父亲该给的东西。
莫名的情感一直萦绕在他心头,迟迟不肯散去。
这大概是命运。应虽说是棕发红眸,但是他的五官、脸型,姿态和气质,都与某个人太过相似了。无论是倔强不承认错误的应,还是略微软弱时的应,总能够从他身上看到,几百年前那朵艳冶的花。
玖兰枢将下巴抵在应柔软的棕发中,那孩子一瞬间战栗起来。
摇晃的酒杯掉在地上,毫无防备地碎裂开来。
应胆颤心惊地听着那清脆的声音,却意外感觉到自己的发顶一阵湿润。
他回过头去,看见他高贵的父亲低垂着头,不知名的液体不停洒落。
「你怎么了,父亲大人?」
少年露出不解的表情。很久之后,玖兰枢依旧垂着脸,轻轻摇头。
失去他的痛苦随着时间积淀成一座悲哀的城,这迟到的泪水让我已无法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