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明月刀][傅叶]常乐》芜枋

10、前因

　　林虎娘并没有发现林虎回来了，她垂着头，低着眉，神情温柔地磨着那盒胭脂。这让她看起来像是一个真正温柔慈祥的母亲。
　　林虎确信他以前从没有见他娘展现出过这样的温柔。即使是对着林虎爹，也没有过的。
　　林虎娘磨完了胭脂，就蘸了一点出来，涂在脸上。她的肤色是偏黑的，常年晒太阳的后果，这样，即使她脸上涂了红红的胭脂，看起来也并不美丽，反而显出一种东施效颦的可笑模样来。
　　对，就是东施做了跟西施一样的事，但是西施给人以想要呵护的感受，而东施只会让人觉得可笑和不自量力一样。
　　这时候，林虎娘就要想起隔壁的许妹妹。这盒胭脂就是管她借的。可人家就是西施，她自己就成了东施。
　　林虎娘看着镜中自己衰老的容颜，黝黑粗糙的皮肤，瘦削的脸，以及脸颊上两团鲜明又可笑的胭脂晕。明明涂在许妹妹脸上那样好看娇俏的胭脂，涂在她脸上竟像是暴殄天物一样。
　　她想起自己早年也算是十里八乡一枝花，人见人夸的。不然也不会迷倒了江湖上有名的俊俏剑客，不会让他一眼就爱上了自己，吵着闹着要娶自己这样一个一没家世二不会武功的村姑。
　　后来他们俩当然还是拜了天地，做了夫妻。过程当然不会太平坦，一个江湖中人，一个乡野村姑，这样的两个人要在一起，总要经过重重的考核。当然这样的考核主要来自剑客的师父，剑客的爹娘。
　　她那个时候其实并没有意识到身份的差距是件多么重要的事，她因为生来讨喜，从小也是被捧在手心里呵护着长大的，心里自是有些超脱身份的骄傲和自尊。一个郎才一个女貌，她也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配不上剑客的地方。
　　因此婚后受了气，也不懂得忍气吞声，一怒之下就跑了出来。
　　她以为他总会出来找回她，将她哄回去。
　　谁成想就是这一怒，就成了长离。
　　她被人迷晕了套在麻袋里，颠颠簸簸送进了这个小山村，就再也没能逃出去。一晃十年过去了，儿子也这么大了，她也已经老了。
　　那个她心底深处深深爱着又深深怀念着的人，却又叫她见上了。可是自己似乎已经真的老了很多了，面对面遇上了，肩对肩错过了，他居然都没有认出来。
　　沈云杏仔细仔细端详黄铜镜里的自己，镜里的景象模模糊糊，依稀只能辨认出她黝黑的肤色，衰老的面容。
　　想她当年也是美人如花，如今这副模样，他当然认不出来。

　　然而不论他是不是还能认出自己，总有件事，是必须要做的。
　　她很了解他，她知道他既然已经查到了线索，找到了这里，会做出什么样的事。

　　沈云杏侧过脸，看向那个已在门口站了许久的大儿子。
　　她难得温和地展现了笑容，招招手，想叫林虎过来。
　　林虎却缩了缩脖子，在门边上立了小片刻，犹豫一阵才小心走向沈云杏。

　　——他平时被骂惯了，难得遇到母亲和颜悦色，内心反倒是恐惧多过喜悦。

　　沈云杏也不在意，只拉着他好生看了一会儿，眉目间甚至带出些温柔来。她伸手摸了摸林虎的脑袋——这把林虎吓了一大跳。沈云杏仍不在意，过了一会说道：“虎子，其实你是娘亲生的。”
　　林虎愣了愣，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话来。
　　他没什么反应，屋顶上听壁脚的叶开却是又一个趔趄，差点就弄出声响来——还好傅红雪眼疾手快帮他稳住了身形，才不致被人发现。
　　叶开心里想，对亲生儿子都能这么狠，这得是多蛇蝎心肠，才做得出来。
　　却不想沈云杏说出另一番话来：“你大约心里也在奇怪，为何我要待你和小函这样不同。这是因为，你虽是我的亲儿，你爹却不是你亲爹。这个村子是做的什么，你也知道。我若不待你差些，什么事都叫你做，让他觉得你还有些用处，我又怎么能把你留在身边，你早不知道被卖到哪去了……我刚生下你那会，他是真的想把你卖掉。我一想到那个情形，就怕得不行，我被拐来这里，这辈子已经毁了……我怎么能看着我的儿子，也被卖到不知道哪里，不知道他是给人做牛做马，还是一辈子受人压榨……至少我留你在身边，等你长大了，可以出去了，我还能告诉你真相，叫你逃出去，去找你爹……”
　　沈云杏深吸一口气，把当年的事一一说出。她为了让自己的丈夫相信自己真的很不喜这个儿子，就连邻居面前也不敢露陷，平时也没对林虎好好说过几句话。林函爹本身不是脾气多好的人，有什么不合心意就要打骂一番，沈云杏也没勇气和他犟着来。

　　傅红雪在上面听着，他的感触，比之旁边的叶开只有更多，不能更少。他想到，自己的母亲也一直对自己十分严厉。她对自己严厉，必然也是对自己期望很高，太爱自己，才那样严厉了。
　　就像这大娘，为了保护他儿子，宁愿平日里对他骂语不断，演了十来年的戏。
　　这天底下，毕竟没有不爱自己儿子的母亲。无论她做什么样的事，都是出于爱意和期盼。
　　傅红雪这样想着，便有些思念起花白凤来。

　　叶开听了这番话，心里也是五味杂陈，难受得很。他想到花白凤，为了让自己的儿子过得幸福，宁愿叫另一个孩子永远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这样的事。
　　他甚至羞愧得都不敢拿正眼看傅红雪了。
　　这样，他偷偷瞧了一眼，看到他怀里露出的翠浓那画的一角，心里又稍稍安了点。
　　他们两个毕竟已经做了朋友，这总算是一个好开始。
　　这画是昨晚他追完沈云杏，顺手绕到林权家，用摸出来的画布和纸墨赶制出来的。

　　叶开不得不承认，傅红雪有时候是有可能歪打正着的。比如他说睡一觉，办法就出来了——虽然事实经过并没有这么顺遂，但也确实是，差不多睡一觉，又醒过来这样的时间里，他们发现了很多有用的东西。
　　比如叶开一路跟着那个女人进村，直到她进了林虎的家。
　　这时叶开心里便如蚂蚁在爬一样充满了疑问了，他不断地问自己：小虎娘到底是什么来头，她藏那些东西到底是做什么的？今夜的黑衣人又是什么来头，是不是和林虎娘有什么关联。
　　一想到这些，叶开心里就像被挠痒痒一样，好奇得不得了。
　　所以他没有回到树林子里睡觉，反而拐了道弯，再度摸上林权的家。他在书房里转了一圈，什么证据什么破绽当然是一点没找着，叶开想着不能白来一趟，就顺手抄了人家锁柜子里的画布和笔墨一套回去。
　　也不敢就当着傅红雪的面画，偷偷摸摸在其他地方画了，想着翠浓的模样废了好几张画布，才出来张勉强能看的……其实看着也挺丑，叶开倒有点不好意思拿出来了，揣了怀里扭扭捏捏地回去，几次欲言又止没好意思提这事。
　　倒是傅红雪挂心了他小半宿，先看出不对来，再看到他怀里鼓囊囊的露出个不知道是什么的棕色一角，就自己抽了出来看。
　　打开看的瞬间傅红雪其实有种被雷劈到的感觉，再定睛一看，倒能看出那是翠浓。他心里就明白过来这是叶开的好心。
　　叶开坐在他旁边，晃了一下双腿，绷着背有点紧张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画得很差，你随便看看就扔了吧！”
　　傅红雪默默看了一会画，脑子里又默默想了几遍翠浓的长相，悲伤地发现再多看几眼他真的快要想不起翠浓长什么样了。
　　所以说，纪念品，尤其是怀念一个不可能再见的人的纪念品，还是要和原主有点相似度的。不然时间久了，多少年过去，准得跟以后的傅红雪一样，见到个女孩子戴圈花环都能把她认成翠浓。
　　但这毕竟是叶开一片心意，傅红雪心里还是很熨帖很感激的。他见叶开一脸嫌弃这画的样子，反倒在意起这幅画来。所以他小心折了画，收到怀里，末了跟叶开说：“我很喜欢。谢谢。”
　　叶开愣了愣。他原以为傅红雪就算不嫌弃至少也得拒绝几回，没想到他这样大大方方收了画……叶开一个激动往傅红雪身边又靠了一寸。“傅红雪，那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
　　傅红雪原还心里开心，听到这默了默，“我没有朋友。”他看了叶开一眼，见叶开亮晶晶的眼睛里透出些委屈，心里也不太好受，但他仍道，“也不需要。”
　　叶开委屈归委屈，韧性倒是不差，见傅红雪这样绝情，就耍起赖来，他把双手一摊，撇了撇嘴说：“我不管，反正现在你已经收了我送你的礼物了，你不承认我们也是朋友了！”
　　傅红雪眉角跳了跳，“谁说收了礼物就一定就是朋友的？”
　　叶开已经铁了心要在脸皮上糊一堵城墙，唇一咬，嘴一撅就道：“我说的！反正我们是朋友了，你不许反悔！”
　　“无聊。”傅红雪眨眼就飞到了另一棵树枝上，不等叶开再说什么就躺下装睡了。
　　叶开见他跑回自己那树枝上，就知道他害羞了，立刻得寸进尺继续道：“那我们就是朋友了！等以后我们上去了，我时常都来看你，就算看不了，每月给你写信好不好？”
　　“……”
　　“那就这么说定了！”
　　“……”

　　虽然朋友是死皮赖脸赖来的，傅红雪至少没大力反驳，叶开就心安理得地当他俩已经是朋友了。
　　胡思乱想了一阵，，叶开又偷偷看了傅红雪一眼，觉得他俩现在的境况，已经比自己当初知道那件事的时候，预想的要好了许多了。心里也不再那么难受，便又和傅红雪一起，专心蹲起屋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