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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从灾难里回来的仁王雅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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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王询问般朝幸村望了眼,见他微笑点头,仁王咽下口中的茶汤,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问道:“你们应该都知道闹严重疫情的新出镇吧?”仁王刚说这一句便停住了,有意给他们留下空白的思考时间。桑原不负仁王所望的发出疑问:“镇?我在军中听说是一个百来人的村子。”仁王仍不开口,柳生替他解释道:“最初的确如此,可疫情传播太快,不过一旬已蔓延全镇,四天宝的太医院也没能理出什么头绪。”柳补充说:“新出镇六十万人口,其中染病者已达七成,也就是,接近四十二万人。”柳本想再说得具体点,转念一想除了自己之外兴许也没人在意染病人数到底是四十二万三千六百七十四,还是四十一万七千九百二十八。柳总是看见那个数字底下活生生的人。
听到这里,连向来乐观的丸井也不禁皱起眉头,若有所思的样子。见气氛渲染得差不多了,仁王反倒轻松的笑起来,至少看上去如此。仁王双手交握,驼着背坐在柳条藤椅上,继续说下去。
“新出镇距离四天宝京都浪花城仅百里之遥,这次疫情一出现浪花城的臣民无一不惊慌起来,城内偏远些的地区里人都陆陆续续出城避难,同时又有大量离新出镇更近的地方上的百姓聚到浪花城,人口流动太大太频繁,各地粮食供应或多或少出了些问题。为了防止疫情继续蔓延,四天宝皇室下令隔离新出镇,周围城镇里还没走的健康百姓都被安排到远处避难,新出镇外方圆五十里再无人烟。送供给的队伍定期去那儿一趟,可后来运送队伍里也出现了患者,外人就更怕了。现在运送队伍只把供给留在城门十里外,所有被新出镇人碰过的东西能丢则丢,不能丢的也得在开水里烧过,在火上烤过。”仁王停下歇息片刻,果不其然看见了赤也和丸井脸上要命的纠结。
“四天宝朝廷上分了两派,其中圣书白石主张派人到新出镇安抚当地官民,理由是各地流传起来的新出镇民情愤怒的说法。但朝中九成人反对他,怕自己一不小心成了被选上的人。消息流出宫外,普通百姓里不理解白石的人多得是,在这样的氛围下白石几乎站到了所有人的对立面。”仁王说完后做了个“请”的姿势,于是柳接话道:“白石藏之介出身市井,师承渡边修,朋友中多为忍足谦也之属,不受外界约束。既然白石要去新出镇,即使要他辞官归隐他也会去。若事情到那种地步,的确,四天宝要出大事了。”
幸村始终微笑听着,他的微笑近乎一张面具,里面藏着什么表情谁也不知道。但此刻他确实是高兴的。绝非为了四天宝的天灾,幸村不是幸灾乐祸的人,他是个医者。让幸村高兴的是他身边这七人,他们承受住了选择的痛苦,或许稍加培养,他们将会成为立海的,也是幸村自己心中的,最值得期待的新世代。这一刻,幸村觉得自己真是有天大的好运气。
尽管不自觉背负了幸村的期望,柳生在仁王讲完之后就根本没再思考什么新出镇的疫情,他饶有趣味地观察着安静下来的仁王。仁王始终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幸好他不是大鸿胪,否则让别人见了还以为立海缺人缺的紧。这旅程兴许久到足以令仁王疲惫,他打了个哈欠,仿佛下一秒就能沉沉睡去。在柳生的印象里仁王曾是个锋芒毕露的人,而不知何时起,他收敛成一个圆润却带着难以察觉的棱角的成年人,柳生只晓得结果。
锋芒毕露,柳生觉得这词用在形容曾经的仁王身上可说百分百合适。皆因柳生只见过他一次,便再忘不了他,太过耀眼了。柳生偶尔做梦时会重回初见仁王的时候,每次都无端的从梦中惊醒,若仁王恰好就在枕边,柳生必会紧紧将他搂进怀里,只可惜那之后十数年,仁王通常不在。
其实即使不做梦柳生也能记得清楚。那年江崎大旱,柳生跟着时任安云巡抚的父亲到当地走了一趟。地都裂开了口子,枯黄的草没能挡住从地底冒上来的汹涌热气,小腿即使包在衣服里也感觉被那股热气压迫着,快要干瘪下去。房屋还是原来的样子,可阡陌间不见人影,倒也荒凉。若不是离开的时候柳生掀开马车的帘子,若不是当时仁王恰好艰难的向他们求救,柳生不会遇见仁王。
仁王那时不到十岁,瘦骨如柴,银白色的头发像草一样干枯,可皮肤依然白得惊人。仁王背上还背了一个小一点的孩子,柳生分不出那个孩子是死了还是快死了,除了呼吸时吹动的仁王的发丝,再没迹象证明他还活着。柳生记得仁王毫不回避的望着他,眼中满是果决,远超出同龄人能有的程度,而在那深处却藏着如海的温柔。柳生的父亲当年曾被戏称为“冷面判官”,因他从不为人所动,但仁王却说服了他。柳生的父亲带仁王和那孩子回家,命下人煮了白粥给他们。仁王自己先喝了几口,恢复力气后便喂那孩子进食,那孩子的确气数已尽,根本咽不下去,柳生看见他让仁王俯下身子,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便咽了气。仁王呆了一阵子,重又背起那孩子走到屋外一棵大树下。他用双手挖开干成粉碎却仍坚硬异常的地面,堆起了一个简陋的坟墓。柳生的父亲找来一块木板做墓碑。“叫三浦凉。”仁王说,声音已经沙哑到难以想象的地步。“你呢?叫三浦什么?”“仁王雅治。”仁王理所当然的回答。他面无表情地回去喝完剩下的粥,在晒不到太阳的角落睡去。柳生家的下人收留了仁王,可不久仁王便留书出走,柳生再见他时他在丸井家,没人知道他的来历可就是信任他,那时的仁王已接近现在的样子。
仁王终于抵不住睡意,扶着椅子站起来交代一声便转身离开,走路也随随便便。经过柳生身边时仁王将一件东西塞到柳生手心,柳生低头一看,一个手指大小的银环,没有任何花纹雕饰,只在内壁刻了“仁王”二字。柳生悄悄将银环套上无名指,大小正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