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离镜梦离人（四） ...
-
倥偬间，又有万年逝去……
哪里有野心，哪里就有战争。
当离镜知晓他父君野心时，丝毫不感到意外。
以擎苍的力量、地位和性格，都注定不会甘于天君之后。只是时机成熟之前，擎苍不会动手，并积极以沉迷美色作为遮掩。
离镜嘴上喜欢说：“起兵造反是他们的事情，与本皇子有什么关系？”可性慈软，好和平的他，不想看到六界深陷水火。
因此，这一天，他在梦里，问任姒：“你不是战神么？那么告诉本皇子，怎么才能将战争掐死在摇篮里。”
任姒依靠着唯一一株红叶枫树，晃着酒葫芦，轻飘飘瞥了他一眼，悠悠道：“就凭你也想知道本座的通天知识？”
“我怎么不可以知道？”离镜不服，夺了她酒葫芦，“怎么说，我们相识没有几万年，也有好几千年了吧？这点忙都不肯帮，你也太小气了。”
“我小气？！”任姒指着自己的鼻子，不可置信，“你知道老子一个点播，能改变多少人的命运吗？整一个王朝的创建与毁灭，都靠老子一张嘴！你让我说就说？万一你跟那小子一样，是个混世大魔王，学了点兵法就要统御六界独尊八方呢？！”
离镜十分敏锐地抓住了一个次要的点，“‘那个小子’？”
“就是那个遗臭万年的大傻瓜！”任姒摘下一片血爪样的叶子，手中把玩，“哦，忘了你们世界没他的传说。他叫蚩尤，后世几万年都没人忘记这个大名。人类大多很恨他，觉得他差点毁灭了炎黄文化，却不知，炎黄之外还存在着更宏伟智慧的文化，可惜已经……”她一松手，枫叶轻飘飘地随风而逝。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离镜不耐道，拂衣坐下来，侧头盯着她娇美空茫的脸，“你好像很思念他。”
她凝视着枫叶远去，眼神悠悠一片空白。
“倒不是。”她说。
离镜戳破：“说谎。”
任姒生气，“我说不是就不是！老子这么忙，忙着帮人完成宏图霸业倾尽天下，忙着帮人肃清魔魅魍魉，忙着……总之我很忙，而且弟子千千万万，桃李遍布千秋，哪里会记得最初的那么一个？”还是忤逆我最严重的一个。她心道。便又扒拉根树叶，蹂·躏成碎渣。
看她愤恨的样子，离镜明白这人在任姒有一定份量。
任姒原本也不怎么喜欢蚩尤，但奈何黄帝的腹黑让她好生失望，相较而言，反倒是蚩尤坦诚可爱些。
至于其他的首代弟子，刑天闷声作大死被砍头，陆吾轻易被收服成管家（论政才，除了黄帝，她就服玉帝），阎摩罗王跑去天竺，巫妖王热衷谈恋爱，她实在没什么好想念的。
“喂，你不会是心里有人了吧？”
“胡说什么呢！”
“那蚩尤怎么解释？”
“他是我弟子！”任姒急了，不知这异界小子脑子怎么生的，真该扒开来瞧瞧！师父如父母，徒弟如子女，父母怎么能对自己的子女产生兴趣呢？
可在离镜的世界观里，师徒相恋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弟子怎么了？如果我有你这么个貌美如花的弟子，指不定也……”说话间，他是手指已经暧昧地捏住她的下巴。
任姒短暂呆滞后，火了，猛地拍开他的爪，“龌龊！我师徒之间，感情之清白澄净，日月可鉴！你休得污蔑！”她站着，手指颤颤，几乎要戳到他脑门儿。离镜的思维，在任姒看来是空前的，不可思议的，它将她脑海里的某个“禁忌枷锁”轻松打开，以至于她一下子难以接受。
离镜抓住她因怒颤抖的手指，掌心贴着指肉，牢牢握合，“好了，别生气，我就随口一说。你这么漂亮，我可不想受你做弟子，当翼妃倒差不……多。”他话没说完，脸上多了个红枫似的爪印。
“色胚！从老子的地界滚出去！”任姒忿忿离去。
离镜望着那负气的背影，情不自禁，莞尔一笑。
他不知，自己那随意的一提，会给自己带来了一个真正的对手。
这对手，却不是早已作古的蚩尤。
－
往昔。
涿鹿原，战旗如林，夔鼓咆哮。
九黎亲君卫的旗上图腾，已由玄鸟全数换成黑牛。由此可见，蚩尤的确叛变了。
魔军的总帅蚩尤，红发红瞳，犄角峥嵘，面容阳刚中隐约透着俊秀。
蚩尤年纪只比陆吾大，却比陆吾聪明，天资极好，是任姒最得意的弟子，就连玉皇在兵法上的悟性也比不上蚩尤，后世称之为“兵主”，名声上已超越任姒。
风吹起他的红发，那鲜红的颜色，宛若她最喜欢的木棉花。
被遮掩的面目，还是熟悉的模样吗？
阵前的青年威武霸气，壮志雄雄，已非昔日被欺东夷的半人少年。
蚩尤也喜欢红色，但更喜欢枫树，不像木棉那样柔靡，棱角分明，像是一张张魔爪。
他觉得，曾经以杀戮之名震慑四海的九天玄女应该懂他的，可当他看清楚悬飞在黄帝上方，那个衣带飘飘身形袅袅的神女时，他便知道，她是不懂的，至少现在已不懂。
蚩尤：“师父……”
“你还认我这个师父？！”任姒随手给他一个巴掌，“我交代你的事情，可还记得？！”
这一掌，打在蚩尤脸上，更打在魔族的脸上。
“大胆！”群魔骚动，怒光如电，“竟敢伤我魔尊！”
魔族以强者为尊，所以相柳败亡，他们便追随蚩尤，一心无二，极其尊敬。
蚩尤脸上的掌印活脱脱一片枫叶，他将头摆正，舔舔嘴角渗出的鲜血，阴冷地笑了笑，笑时有一股雄血雀般的艳丽，“徒儿当然记得，师父要我们几个各守领地，互不干涉，严禁开战。”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统我六界，征我乾坤！”
“啪！”，果然又一耳光，那熟悉的火辣辣的感觉，让蚩尤莫名地笑了笑。
任姒从来不是慈师，热衷体罚，对徒弟肆意打骂，极无师德，造成的结果是，没人敢在功课上有所怠慢，以及学生们都怕她，就算日后能耐权势远超于师，那少时存下的畏心也难以消散——但蚩尤除外，他只觉得任姒可爱又可笑。
凶是她最凶，温柔也是她最温柔。
可温柔的人，总归没有好结果。
“什么‘我’的‘我’的？六界和乾坤属于你吗？你以为你是鸿钧老祖、天地共主啊？！”任姒骂骂咧咧。
“鸿钧已薨，天地无主，为什么不可以属于我？再者，若我不去统一，那天地何时归于鸿钧（即太平）？”蚩尤凛然道。黄沙拂其面，却不损其尊，怪不得后人传他吞沙食岩。
任姒怔了下，似乎明白了什么，可明白的太迟。
“师父，你要的八荒太平、宇宙鸿钧，徒儿既当奉送！”蚩尤古铜色的皮肤上燃起赤金风火，烈烈的，一如他的祖先。
黄帝的援军到了，领头者亦是一身炎火燎燎。其号炎帝也，又称神农（龙）氏，是蚩尤的大哥。这“炎帝”的封号世代相传，本蚩尤也有机会继承，可他在人界倍受排挤，无人拥戴，便只能由神农争了去。
蚩尤半人半魔，神农却是半人半神，一个狭隘阴暗，一个博爱慈悲，高下立判。
两人隔着漫漫黄沙相望，目光皆是炯然若灯火。兄弟双双沉默，却已打完招呼。
即便是战争导师任姒，也无法阻止一场蓄势待发的战争。
这一战之后，蚩尤死，魔族式微。
炎帝与黄帝相征而败，后流亡赤地，尝百草，因断肠摧神草而亡。
六界恢复了和平，相安无事，可任姒总觉得不如意。
除了人界和魔界，各界文明恢复得速度极快。
黄帝似乎并不热衷于恢复人族文明，单单只恢复了人口，可对于大量的新生人类，他却没有尽全力去教化，只让属下以及妃子去对人类进行基本的教育——生育、种植、狩猎方面，而最重要的玄术、科技、奥法、神武流等却任其消失在岁月洪流之中。
洪荒之末，人类文明归零，重头发展。
任姒不禁问他为何。
神宫灯下，黄帝已苍老下来的俊美面庞泛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透彻的了解会使人失去敬畏之心，一旦敬畏之心消散，统治就会被动摇，天下就又会乱。师父，您总不至于希望再一次看到大的动乱吧？”
这是黄帝的智慧，政治大智慧，却使得人类失去了智慧。看着百姓蒙昧的眼睛，看他们苦于劳作的生活，任姒便觉得这天地昏昏然，这人世了无意趣。
“也罢。”任姒有些颓然地离开人间。
她是战神，文明之神的对立面，战争从来就只会给文明带来毁灭。她什么都做不了，除了毁灭。
“真无趣。”凭虚御风的她喃喃自语，语气包涵了厌世、自厌身份的意味。
她不想再做战神。
这是她第二次这么想。
战争能带来仇恨，却带不来真正的社会发展。
世界不应该有战争，也不应该有战神。
任姒回到祭英岛，在木棉林里大醉三千场。
她突然不喜欢木棉了，有些喜欢耿直的枫树……
事情果然如黄帝预料的一样，由于唯有他和他的亲信、妃子掌握了至高知识，所以他们在民众的心目中地位高大无比，身影神秘莫测，最终他们一群人都被神化了。
传说里，黄帝登天而去，众人曳之不及，唯能望天兴叹。其实，黄帝最终还是驾崩了，因为他是纯然的人族。不过，人族的智慧，的确是六界众生中最多的，以至于她一个诡计多端的战神，也没看破他的心。
－
玄妙玉女的坟前，供奉着白色和紫色的睡莲花，以及清茶。
如今天下太平，恢复清治，任姒终于觉得自己堪堪有脸去见她了。
祭了香和茶后，任姒不禁问：“师父，接下来我该做什么？没有战争，本战神的存在意义还剩下什么？”
没有答案。
任姒讨厌战争和流血，可她存在的意义就在于二者。所以她才迷惘。
不过很快，她就无需迷惘了。
黄帝驾崩，尧舜禹等贤人依次接手大任，直到禹似，他儿子姒启起了私心（他父亲也是私心），觊觎自己父亲留下来的浩荡产业，靠着父亲溜留下来的庞然势力，压倒了益，成为第一个子承父业的君王。之后嫡长子继承制日益完善，统治者的地位日益巩固，但同时也引来了更多的纷争，流血的纷争。
有战之地，就需要战神。
比起其他界，人界的问题总是最多的。
人类最弱，但情感最丰富，智慧最多，阴谋诡计便也对，另外又最喜欢互戕、引战，因此情况总是比魔界还复杂。
任姒频频下凡，帮助人类中较为仁义的一方，让他们取得战争的胜利，早日结束人间混乱。这就是其尊位与荣誉的由来。
她麻木地执行着命定的职责，心里并不快乐。
明明她一看到有人打仗就心烦！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离镜梦离人（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