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楼万庄

1、第一章

　　“我哥哥叫楼万庄，但是他出家了，哥哥说，只有他出家了，我才能活下来。”一个五岁的小姑娘，手里捧着硬馒头，清脆的声音回荡在茅草屋里，屋里唯一的一盏油灯因缺失灯油的缘故，扑闪扑闪，有种随时熄掉的迹象。

　　坐在另一边板凳上的老人看着小姑娘出奇的安静，深邃的眸中带着一抹狂热，他说道：“那你一个人在家不害怕吗？”

　　似乎明白老人说的是什么，小姑娘看了老人一眼，很镇定地笑了笑，露出了不是小姑娘此时年纪该有的神情和语气。

　　“害怕与不害怕，讲求的是心理与心态，对待人也一样，哥哥说，只要心存善念，那么天下总会是好的，包括人。”小姑娘说完，又低头啃了一口馒头，丝毫不在意手上的馒头已经冷了，仍吃得津津有味。

　　“这些都是你哥哥讲给你听的？”老人一挑眉，心惊了一下。

　　“一半是，一半不是。”小姑娘站了起来，将吃了一半的冷馒头小心地方到灶坑上的菜盘里，头也不回地继续说道：“老爷爷，夜深了，您也歇息吧，我也去睡了。”

　　于是，单方面结束谈话的小姑娘，做好了睡前的一切之后，手脚并用的爬上小床，整了整满是补丁的被子，和衣睡下，被子下的小手吃力地将被子拉至她的脖子前，将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恬静的小脸，她闭上双眸，像睡梦中靠近。

　　老人对于小姑娘的举动似乎习以为常，他看了一眼旁边与小床并排的床，也走了过去，拉过同样满是补丁的被子，也和衣睡下，可老人并没有闭上双眼，而是睁眼想了很久，不知过了多久，老人轻轻地开口：“你哥哥叫楼万庄，那你叫什么名字？”这段时间，小姑娘提及的都是她哥哥的事情，并未提及自己。

　　不知是否一个人习惯了还是如何，小姑娘显然是浅眠的，她迷糊地睁开双眼，沉默了一会回到道：“我叫楼揽月，亭台楼阁的楼，笑揽清溪月的揽和月。”这段时间，未曾对自己进行介绍的小姑娘，在几天之后，向老人郑重地说明了自己的名讳。“哥哥说，这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意思。”

　　似乎又觉得困了，小姑娘嘟囔着，清脆嗓音不复，多了几分娇懒。

　　“原来如此。”细细地嚼着小姑娘话中的意思，随后明了一切的老人会心一笑，心情出奇地好，他闭上双眼，心很安。

　　深夜的茅屋里，油灯灭后，偶尔传出了小姑娘与老人断断续续的对话。

　　“那，我收你为徒如何？”

　　“老爷爷武功很强吗？”

　　“不是很强，但在江湖上行走，足够。”

　　“有了武功，哥哥便不会担心了是吗？”

　　“或许。”

　　“或许代表着可能，需要拜师礼吗？”

　　“一声师傅即可。”

　　“那……师傅好。”

　　“嗯，乖徒儿。”

　　翌日一早，小姑娘便跟随老人家，也就是昨天刚拜的师傅，离开了她生活的家，踏上了新的脚程。

　　师傅的意思是，先回灵风谷，她年纪还小，不宜在江湖走动，小榄月没有异议，小手拉着老人的衣袖，从大山走出小镇，再从小镇走进另一座大山，途中，小榄月安静乖巧地准备着两人的伙食，不悲不喜地跟随在老人身旁，偶尔老人钓上一条大鱼，她也只是微微一笑，将竹楼递过去装鱼，准备饭菜。

　　常住深山老林的小榄月没有吃过鱼，自然也不会宰鱼，目睹了几次老人的手势之后，她很自然而然地拿起刀操作，虽笨拙，却渐渐利落。

　　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的老人既欣慰又心疼，于是老人带着小榄月走了许多地方，途经湖泊时，师徒二人便停下来扎棚住上一段，老人更是为小榄月准备了一副钓具，二人沿途看看风景，钓钓鱼，时不时地二人比比钓鱼，比比耐性，每次比赛老人都很无奈地输给徒弟，他不是看重数量，也不是看重时间，而是输给了小榄月的沉静与耐性。

　　五岁的小丫头，能够拥有这份品质，连他都觉得。。。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兴许小榄月不喜欢钓鱼，所以从来都不用鱼钩，她就这么把鱼竿向湖中一抛，便安静地等待着，不急不躁，恬静的小脸映在湖泊里，映在晚霞中，映在老人的心中。

　　路过下一座城镇的时候，老人为小榄月换了一套新衣裳，虽不华丽，但温和且没有补丁，小榄月很喜欢，因为从换上衣裳的那一刻起，小榄月脸上淡淡的笑一直未曾消散。

　　师徒二人历经一年半才回到灵风谷，那年小榄月六岁，开始在谷中跟随老人学武，继承老人的衣钵。

　　五年后，灵风谷。

　　“师傅，你又偷喝花酒了。”十一岁的小榄月长得日渐清秀，此刻背着小竹篓，在花丛中采花的她鼻子一吸，空气中传来的甜香，不用回头看，她便知道，师傅又偷酒喝了。

　　灵风谷除了山和树，什么都不多就花最多，各种各样的花草铺满整个灵风谷，来灵风谷五年了，有些花名连小榄月也叫不出来，向师傅询问，老人微微的一侧头，那困惑的眼神表示了他的不知。

　　这灵风谷满谷的花草都是老人每次行走江湖带回来的花种子，有炼酒的，有炼药的，也有提香的，各种各样的功效数之不尽，在灵风谷的这五年里，小榄月除了跟随师傅学武之外，便是打理满谷的花草。

　　老人喜欢花近乎成痴，然而老人却从不打理他喜欢的花，每年带回来的种子随便劈了一块空地洒下来便不管了，日积月累，满谷的鲜花自生自灭，不同功效的混乱而种，找起花来甚是头痛。

　　小榄月用了三年的时间，将花移植分类好，为的便是方便打理，小小年纪的她学会了提香，炼药，炼酒，往年等待枯萎的鲜花，在小榄月的照顾下，有了新的去处和新的用处。

　　小榄月施展轻功在老人的身旁停下，取下背篓，表示今天的采集也就告一段落，看了一眼翘起二郎腿，优哉游哉地喝着酒的老人，小大人般轻叹了一声。

　　“叹气作甚，东西做出来便是让人喝的，你怎么比我这个老头还爱叹气呢？”老人豪爽地灌了一口酒，看着自家徒弟清冷的脸，不悦地皱了皱眉。

　　时间，很容易改变一个人，当年他相信，只要走出那座大山，这个小孩子肯定会随着环境而改变，善变是人的天性，更是孩子的天性，可是五年来，楼揽月除了长高了，长清秀了，其他甚无改变，就连脸上的笑容，与五年前无丝毫差异，清清淡淡，仿佛世间的所有都激不起她心中一丝涟漪。

　　五年的时间在楼揽月的身上只留下身体的痕迹，五年来只是让她更明事理而已，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这个老头子，如唯一的亲人。

　　她的沉稳与心性，在时间的沉淀下，越发的坚韧，比他五年前见到的更强大。

　　这一切，都让他暗暗心惊却又高兴，明白自己找了一个好徒儿，人品上，武学上，还有其他的方方面面，皆为出色。

　　于是，老人伸出手，拉住了要进屋的小榄月，示意她坐在自己身旁，他抬起头，目光落在那片被徒儿分类为无名的花圃上，微微出神。

　　看神情，似乎师傅有话要说的样子，小揽月顺着师傅的目光看去，视线也落在了那片花圃上，她在心中想了想，便搬过旁边的小凳子，坐在老人的身旁，一副聆听者模样。

　　灵风谷山灵水秀，坐落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大水车此时发出清鸣的咯吱声，一声一声地在谷内回荡，宛如一首动人的旋律。

　　清风徐徐，阳光温和，小揽月坐定，习惯性地伸出双手，放在老人的双腿上，一边为他按摩着，一边等待着老人的话语。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太阳西移，晚霞悄然绽放，等待了许久，老人才缓缓地开口，声音一下子似乎苍老了许多，让听在耳里的小揽月微微地皱了皱秀眉，心中不安。

　　“过了今日，明儿便是十二岁了吧。”

　　“嗯。”楼揽月轻轻地应了一声。

　　“好！”老人一拍大腿，像打了鸡血一样振奋，他哈哈哈大笑三声。“既然是你的生辰，走，咱们师徒二人去吃个好吃的！”老人灌了一口酒便站起来，朝远处的湖泊走去，心情极佳。

　　小榄月也站了起来，看着走远的老人，紧皱的秀眉不曾舒展，看了一会，她回身进屋背起竹篓，拿上鱼竿，沉默地跟上。

　　小榄月爱吃鱼，是老人带进谷开始的，而老人所谓的吃好吃的，便是去钓几条大鱼下饭，师徒二人这几年都习惯了这种方式。

　　晚霞醉人，黄昏的光芒将湖边两个一大一小的身影拉得长长的，鱼竿仍旧是原来的鱼竿，而人也仍旧是原来的人，小榄月也仍如往年般安静。

　　唯一发生变化的是今日上钓的鱼出奇地多，小榄月怔怔地看着，沉默的起杆放杆，她看着老人那边不动分毫的鱼竿，心中的不安在无形中渐渐扩大。

　　今日，是她的生辰，本应高兴几分，然而看着这一切的小榄月，对着天际的晚霞。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