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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家族奥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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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她轻声说道。
易子幽转过身望着白华,向她伸出了双手:“华儿,你过来。”
白华恍了神,竟然觉得易子幽是凭空站在浩渺的江波之中。她按捺住心里的颤抖,缓步走近他,把手放入易子幽的手,感觉着他掌心的冰凉。他握住她左手腕上的镯子,略略用力,那镯子在白华腕上化作粉末,夜风一吹就散了。
白华惊诧的倒吸了一口气,“师父你……”
“这镯子是白玉城让师父转交于你的,然而你我终究是师徒一场,送的东西自然不可由他人代劳。于是我便在住处附近,亲自寻了个小物件给你。”
易子幽说着话,一面将一条手链系在白华腕间。红色锦线一股一股细致编成的链绳,边侧处精巧的用银钩坠了白玉的平安扣。
白华看着这手链漂亮,一边欢喜的摆弄着,一边却又放不下心事,不禁抬眼问道:“师父当真要走吗?”
易子幽没有回答,放下了她的手,转过身去望着茫茫江水,留给白华一个清绝的背影。
白华看着近在咫尺的这个人,失落地咬住了下唇。她没有再开口去问,答案早已确定。在她不知道的某个日子里,易子幽早就亲手为她定下了答案。但是她仍旧奢望着……让这沉默的一刻再久一些,让她再多看他一会儿,哪怕只是背影。
良久之后,易子幽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华儿,师父不会永远陪着你,不如早些离去。”
她低着头,轻声唤道:“师父……”
“为师要提醒你,身在白玉城固然安全,却并非万无一失。对任何人,不论多么亲近,都要有所保留。这点对于江湖人来说格外重要,尤其是你。”
江风从她耳边掠过,吹起她的发,带起渗人的凉意。
“旁的话我不会多嘱咐你,只是有一件事你必须时时记得,不可与七绝山庄走的过近。”
白华诧异地抬起头,易子幽曾经说起过,七绝山庄是京城附近的门派,与白玉城有许多生意上的往来。可她却不懂为何自己要去提防七绝山庄,她刚想开口去问,话到了嘴边又生生收住。对于易子幽的话,她一向都是只要服从就好 ,如果多问的话恐要惹他厌烦。
她这样自己胡思乱想着,忽然发现易子幽已经转过身,正凝望着她。
白华微微仰着头,不敢置信地睁大了双眼,嘴唇轻轻颤抖。自她记事起,她曾无数次痴迷地望着这张绝世的面容,此时却第一次看到了易子幽的笑。
暮色江雾,清夜莲华。
易子幽温柔地注视着她,他的左手搭在她的肩上,右手轻柔地抚过白华的眉眼。夜风里,他的声音低迷辗转,“华儿都这样大了。”
那眼睛里满满的柔情如一张网,让白华想要沉迷却又满怀胆怯。他们离得这样近,易子幽的气息几乎占据了她的全部。江风一起,他柔软的发丝拂过她的眼角,那微痒的感觉,让她战栗着垂下了眼眸。
师父他怎么可能……这不是她认识的那个易子幽。
白华心中一痛,贪婪地最后一刻感受着易子幽的气息,随后深吸一口气,狠下心后退一步挣开了易子幽的手,转身跌跌撞撞地跑回了船舱,反手紧紧地锁住了门。
光线从舷窗透进来,似乎将江水的氤氲雾气也带了进来。白华躲在黑暗中,背靠着舱门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门外除却风声,一片死寂。
良久之后,她犹豫着走出了舱房,船上已不见了易子幽的影子。她失落地走回房间,摸着手腕上的平安扣,蹲下身去埋着头哭了起来。
她怨恨自己这样傻,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他。为什么不任由自己沉迷下去,哪怕……哪怕他眼中看到的不是她,心里念着的不是她。随后,她的心里泛起一丝苦意,她现在这样自怨自艾又是在想些什么。或许现在的她该知足,能再见到他已是天赐。
自她与易子幽相识,这是白华第一次开始思考自己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会对他几近信仰一般的痴迷。而这个信仰,在她望见易子幽的笑颜那一刻,开始不由自主地动摇。她没有丝毫的欣喜,而是深深的抗拒,甚至感觉恐惧。
她所痴迷的是那个易子幽,天下最美的面容,最清绝的身影。如果说他也会有展颜的瞬间,又是什么造就了如今的易子幽。
船舱轻摇,江风呜咽。白华抱臂坐在冰凉的木板上,皱着眉头静静睡去。在陷入昏睡的前一刻,她隐隐约约明白了自己对另一个人的莫名反感,也许只是因为他嘴角温雅的笑意。
那一晚,白华做了一个梦。在梦境里,易子幽抱着她坐在满山白雪中,他轻轻为她拂去发上落的雪花,含笑说道:“无艳,我希望这雪可以下一整年。”
白华想挣开他的怀抱,告诉易子幽他认错人了。但是却无能为力,她的身体依旧温顺地躲在他的怀里,幸福地看着大雪纷纷落下。
雪满的山谷,宁静地仿佛积雪永世不将消融。
第二日,白华一早便肿了眼睛,精神十分萎靡。宁长锐只道是她不适应坐船,就没有太在意,只是在用过早饭后嘱咐她躺着舱房里休息,不要四处走动。白华正好心中一团糟,不想见人,于是就在床上又阖眼卧了一天一夜。
中间半醒的时候,她从床下拿出了白世襄离别时给她的盒子。锦盒里静静地,躺着一支精雕细琢的花木簪。簪子一端,细细地雕了一小簇茉莉,欲含清芳,朵朵玲珑。
她憔悴的脸上浮起一丝微笑,捧起那簪子放在心口,倒身昏睡过去。
等她再梳洗起身时,船已到了白玉城的渡口。
白华站在船头,向岸上仰首看去。她望着眼前的庞然大物,低声喃喃道:“这便是白玉城么?”
巨大的城池在万丈朝霞中岿然而立,仅仅是晨雾里的轮廓已雄伟得令人心绪起伏。白华阖上被朝阳刺痛的双眸,再睁开时,眼里已有了新的神采。
码头上,悠远的号角吹响。白华将手交于宁长锐,由他引着缓缓走上了栈道。
一路上华服男女含笑默立栈道两侧,所有的人腰间皆有一枚白玉佩饰。栈道尽头的人气宇轩昂抬起双臂,白玉城众人一时齐声道:“恭迎少主回城。”
白城盛事,英杰万贺。群山无声,江水长东。
白华屏住呼吸,在众人的注视下缓步向前。从山谷到徽州,从徽州又来到此处。既然已经走到了这里,那便埋葬过去,选择继续走下去。她的头微微扬起,目光直视,长长的裙摆拖曳在身后。
年逾四旬的城主白云理在栈道尽头,望着风华灼人的侄女微笑着点点头,迎接地伸出了双臂。他用力扶住白华的肩,欣慰地看着她,哽咽道:“叔叔终于等到你了。”
白华看着鬓角有些花白的城主,手心感受着来自亲人的温度,心情难以言喻。在垂下眸子的一霎那,她突然想到也许浮萍也会有缠石生根的一日。何况,她的石,这白玉城是那么的无坚不摧。
从码头到城郊的祭坛,白华坐在马车里,可以听见车外时不时传来的欢呼声。白华将帘子掀开一个角,向外望去,街道两旁的商铺都插上了旗子。深蓝色旗子中央,细密的银线勾勒了玉饰的繁复纹路。
白玉城的街道格外平整,一路走来她几乎未感到丝毫的颠簸。直到车夫为她打起了车帘,这才恍然意识到已经到了祭坛。
白华走下马车,一瞬间入眼的是高大的山崖。崖壁耸入天际,陡直黝黑,森然非常。她所在的地方三面被高崖环绕,只留了一个方向开了供马车通行的大路,面前是望不到尽头的通天石阶。
白云理携着白华的手走上厚重沧桑的石阶,一级一级通向高崖顶端。宽大的石阶两侧,每十级放置有一尊青铜八足方鼎。青铜鼎的两侧,各侍立一名佩剑长弓武士。
两人缓缓向上走着,白华突然注意到在右侧的崖壁上有一个洞口,大小仅容一人通过。她正想再仔细观察,手臂突然被白云理用力握了一下。
白华心中一凛,把那个洞口抛在脑后,回过神来向前看去。下一刻,她被眼前之景震慑在了原地。
三面陡峭危崖的环绕下,八根雕龙玉柱直上云霄。石阶的尽头,白玉铺地,向四面延伸至石壁之中,浑然一体巧夺天工。
龙纹祭台上,白玉城列代城主的灵牌放置其上。乌黑的灵牌,晕染了白玉的光辉,宛若天成。在所有灵牌的末位,白华看到了白云诚的名字,她那从未谋面的父亲。
数百年的基业,列代豪雄的英灵似乎依旧盘旋在白玉城中,无声而肃穆地注视着她。白华上前在祭台前跪了下去。她虔诚的闭上眼睛,任由血脉的潮涌呼唤将自己淹没,俯身三叩首。
触手冰凉,一柄剑被放在了她的手上。她握住玉琢的剑柄,颤抖地抚摸宝剑的寒锋。
白华仰头看着高耸入云的雕龙玉柱,仿佛在长空中听见一个声音。她左手持剑,在右手腕处轻轻一划。剑锋划破白皙的皮肤,殷红的鲜血霎时汩汩流下,滴落在白玉地上。每一滴血,在触碰到玉石的一瞬间都毫无阻碍的渗了下去,没了踪影。
同时,白华手腕上的伤口,随着鲜血的流出正在慢慢愈合,直至消失。
白云理站在祭坛一侧,专注的看着这个场景,回想着十余年前白华的母亲,白楼月跪在那里的样子,似乎和如今的白华一模一样。他苦笑着想到,宗家血脉永远只会有一个,所以他永远都无法做到这一点,无法得到白玉城真正的力量,即使是他的哥哥也同样不能。
从祭坛下来的路上,白华再次注意到了崖壁上的洞口。她停住脚步望着那里,白云理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看到了那个洞口。
白云理神情复杂地望着那个洞口,沉默片刻后开口道:“那里是属于你的,随我来吧。”
说罢他足尖在石阶旁的青铜鼎上一点,飞身攀上石壁。白华犹豫了一下,然后学着他的样子跟了上去。看似陡峭地无懈可击的崖壁,在白云理脚下出现了一个个可以借力的破绽。白华按捺住心中的慌乱,紧紧追随着他的步子,一点一点向上攀去。
等到他们站立在洞口,白华回身向下望去。一阵眩晕袭来,她赶忙向后缩了一步,这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到了多高的位置。
“易子幽将你教的很好。”白云理欣慰地看到白华跟着他上来了,然后他便先一步走进了洞口,白华紧随其后。
小小的洞口,本该漆黑一片的山洞里有着不同寻常的光亮,石壁散发着暗哑的光泽,昏暗的光线刚好可以让来人看清脚下凹凸不平的道路。这个穴道很长,一直向下延伸,白华和白云理向前走着,似乎已经纵深到山体深处。
白华跟着这个掌握白玉城大权的男人,有些话似是要在此刻涌出来。她知道也许现在这样出口会很失礼,但是满目的黑暗却像是一种慰藉,羞于见人的秘密本就该在黑暗中揭晓。就在这里问他吧,问出藏在心里很久的那个疑问。
“叔叔?”
白云理并没有停下脚步,回答道:“什么事情?”
“半年前来到白玉城提亲的人是谁?”白华再也忍不住了,直接开口问道。
他继续向前走着,“这样看来,你在流坊应该是听到了一些事情。”
白华坚持地说道:“请您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道路前面出现了光亮,从她的角度看去,白云理逆光的高大背影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