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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八章.何处是归鸿 ...

  •   第二十八章.

      派去神医谷的三百余名年轻弟子无一归来,唯一回来报信的肖哭还被废了一臂。大殿上的男子面色从容地靠在座椅上,神情泰然,桃花眼轻佻上扬。听了肖哭带回来的叶琛的话,他面无表情地放下手里的茶杯,眼皮都没抬一下。
      肖哭神色不安地打量着他,心里又是惶恐又是惊疑。
      “公子,此次神医谷之行原本胜券在握,却不知那叶琛从何处找来那么多部下,勇猛擅战,武艺高强,我们的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座上的人淡淡地睨他一眼,不动声色地纠正他:“是我的人,不是我们的人。”
      肖哭顿时噤声,紧握的拳头里是涔涔冷汗,“公子……请原谅我的判断失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下一次铁定拿下叶琛——”
      “下一次?”他似笑非笑地抬起头来看着肖哭,“我派你带领三百余名年轻弟子前去迎接阁主回谷,让天下人看到我的诚心,而你带着他们跑去围攻神医谷,告知天下我意图篡位的狼子野心……你认为我还会给你机会再来一次吗?”

      “公子,是你要我假意迎他回谷,实则灭他威风要他孤掌难鸣的……如今,如今你怎可尽怪于我?”肖哭用尚且完好的右手悄悄地摸上了剑,神经紧绷,随时准备着防卫。
      座上之人笑了笑,桃花眼风骚至极,仿佛包含着春意缱绻,“我要你灭他威风,断他后路,可曾要你灭神医谷,断神医谷后路?”
      “……”
      “妄自揣测我的用意,自以为是。损兵折将长他人志气,愚蠢可笑。肖哭啊肖哭,你可真叫我失望……”他一面无奈地摇头,一面用似嗔似怨的语气责备殿下的人,这样的场景迷惑了肖哭,让他觉得自己还有一线生机,握住剑柄的手不知不觉放松了些。而座上的人却在下一刻忽地飞身跃出,剑光一闪,肖哭的右臂也顿时落地。
      “啊——”他发出惨厉的呼声,瞬间跪倒在地上,鲜血染红了地面,也染红了他的衣衫。他愤恨地抬头对那个人叫喊着,“郁晴风!你不得好死!你说会给我名分地位,会让我登上侠士之位!你这个骗子!”
      多年前的肖哭也曾意气风发地想登上武林名士的红榜,只可惜他偏激冲动,意气用事,因输了钱心有不甘,再加上酒精作用,竟显露出了性子里阴暗嗜血的一面,血洗了那家赌坊,昔日的梦想顿时破灭。此次他心甘情愿居于人下,听从郁晴风调遣,正是因为郁晴风答应事成之后会帮他澄清当年的事情,以见风阁的地位助他实现昔日的梦想。
      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会因此失去双臂,这与废人有何区别?
      他的瞳孔因强烈的恨意而紧缩,血液从断臂喷涌而出,尖利刺耳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凄厉地回荡着,有种毛骨悚然的可怖之感。而郁晴风竟然含笑站在他面前,笑得温柔多情,顾盼生辉,然后一脚将他踹开。

      “像你这种没用的废物,留着有什么用?侠士?哈,真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毫不留情地留下一个轻蔑的眼神,转身从侧门走了出去,临走前叫了声映臻,然后就消失在肖哭的视线里,任凭他如何厉声诅咒,也不曾回头。
      映臻以肖哭难以察觉的速度出现在殿内,神色怜悯地看他一眼,从怀中取出一小瓶什么药,拔开塞子朝他身上撒去。他还以为是金疮药,刚想拒绝,却连话都还没出口就诡异地在这些粉末里忽地化为一滩血水,连白骨也未曾剩下半分。

      大殿里很快恢复沉寂,一抹灰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徒留血水一地。而大门之外很快飞进几只灰色的丑陋大鸟,看见地上的血腥后激动地涌上前来围成一圈,迅速啄去了污迹。
      呼啦几声振翅声,大殿里终于什么也不剩,地上干干净净的,仿佛没发生过任何事情。

      而见风阁后的小院里,吱呀——有人推开了门。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后,窗边的女子转过身来,火红的衣衫鲜艳似火,乌发如墨,巴掌大的脸庞上一双亮晶晶的明眸尤为动人。她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美人,却灵动俏皮,夺人眼球。
      “喂!你终于良心发现来替我解闷啦?”她嘟着嘴气呼呼地埋怨来人,“把我扔在这儿就不管我了,真是气死个人!我说你这人真是可恶,难道不知道一个人待着会寂寞空虚冷啊?”
      郁晴风一言不发地坐在桌前,自己动手斟了杯茶,半天才说:“我不爱喝茉莉。”
      “你不爱喝茉莉关我屁事啊?爱喝不喝,不喝拉倒!”她骂骂咧咧地抢过他手里的杯子,想也不想便把剩下的茶喝得个一干二净,好一会儿后才从他古怪的神色里反应过来什么。

      她她她——她竟然从他喝过的地方喝下了这杯茶!
      她一个气结,猛地被这口茶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涨得满脸通红,“你你你……都怪你……咳咳,你这个……咳咳咳……”
      郁晴风先前还阴郁的神色豁然开朗,一面帮她轻轻拍着背,一面轻笑出声,“做事总是这么鲁莽,真是长不大的小孩子……”
      她一听,来劲了,“什么小孩子?你敢说我是小孩子!混蛋,小孩子有我这么聪明?小孩子有我这么窈窕?小孩子——”
      眼看她胸一挺,他几乎瞬间猜到她下一句会是什么——小孩子有我这么丰满——于是他果断插嘴打断她的话:“这月的月俸该发了,你想好怎么花了?”
      这话果然有效,她立马神采飞扬地被成功转移话题,““那当然!等着瞧!我说过一两银子也能过得有声有色的,你就等着输给我吧!”

      郁晴风的阴霾心情不知何时消失的,他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看着红衣女子滔滔不绝的模样忍不住笑开了。
      真是个活宝,像只色彩斑斓的蝴蝶一般飞进这个灰色的殿阁,叫他想要放在手心锁起来,再也不让她逃出去……他不知这种情绪究竟是由何而生,却感觉到心底蛰伏已久的某只野兽正渐渐苏醒。
      他从来都憎恨无忧无虑的人,那样的天真无邪叫他忍不住想摧毁。可是她不一样……他并不想要摧毁她,只想困住她,把她的欢笑快乐占为己有,折断她的羽翼。

      而另一边的梨花谷里,知夏疲惫地靠在床上,叶琛捧着碗药坐在床边,一边轻轻地吹凉,一边执着勺子往她嘴里送去。
      “等下再喝。”她皱眉扭过头去,厌恶地扫了眼乌黑的药汁,她每喝一次,就要昏睡好几天,她没有多余的时间能这样浪费了。
      叶琛耐着性子温言道:“别任性,喝了吧,对身体有好处的。”
      她痴痴地笑起来,眼里荒凉一片。

      她想多看他一眼,想多听他说句话,想多和他在一起,哪怕就是这样平淡的场景,也足够让她觉得不枉此生了。说来也可笑,他们认识的这么多年里,大部分光阴都用来沉默地相互守望,而好不容易走进彼此心里,却迎来了生与死的鸿沟,不可丈量,无法逾越。
      她曾以为自己这辈子最大的梦想是不再受制于人,拥有自由,可以去到任何想去的地方。可到头来她才发现,若是身边的人令你牵挂,哪怕受制于人也是心甘情愿的。她爱叶琛,哪怕忍受着钻心的痛楚,也渴望能就这样待在他身边,可是偏偏连这样卑微的愿望老天都不肯帮她实现。
      在悲惨的地狱待了那么多年,也许就是为了某天能来到他的身边,于是突然觉得,之前的一切心酸与悲苦,都只是为将来的欢喜留下的铺垫。因为有过感伤,才会更能品尝到欣悦的力量;因为有过绝望,希望才会更显弥足珍贵。尽管……尽管相伴的日子只有这么短暂几年,她也有面对死亡的勇气了。
      因为值得欣悦的是,她能够为他而死,为她这一生里短暂而璀璨的灯火而死,为她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而死。
      从前是她牵挂他,如今,也该换他来牵挂她了吧?
      她好似想通了一般忽地笑起来,接过药汁大口大口地喝下去,临睡前温柔地朝他一笑,“阿琛,希望我能梦见你。”
      她陷入了昏迷,唇角犹带笑意,仿佛做了个多么美好温馨的梦,梦里有见风阁繁盛的杏花,云雾缭绕的山间奇景,以及年少的她和他。他们说着不着边际的话语,内容枯燥乏味,却像她有史以来听过的最动听的乐章。
      她果然梦见他了,这样的梦境太过美好,叫她不愿醒来。

      终于醒来时,已是不知几日后的黄昏了。她出神地看着床边因太过疲惫而靠在床柱上睡去的人,直到最后一丝霞光都落下山际,才悄无声息地朝门外走去。
      后山的溪水很凉很清澈,阿琛曾经在这里帮她捉过鱼。她俯首看向水面,她略显苍白的面容倒映在溪水里,有种弱不禁风的柔弱感——这是从前的她不会表露出的一面。
      她曾经不在乎这张脸,把他放在心里后,便开始在意起来。而今,死在还算美丽的时刻,也算是一种莫大的满足了……她不要他看到她苍老难看的样子,只要记得她的美丽就好。
      溪水很凉,没过身体时麻痹了心脏的疼痛,她觉得自己终于要解脱了,终于可以远离痛苦远离不安了。一切情绪和知觉都在逐渐离她远去,只剩下他的面容清晰闪现,最终变得遥远而模糊,然后化作一片黑暗。
      是夜,星光万千,天似银河。

      叶琛醒过来时看见空无一人的房间,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连剑都忘了拿就跑出了屋子,一面叫着知夏的名字,一面四处搜寻。
      育林站在陆梨的屋前,急急地朝他比了个手势,示意陆梨忙了一天,才刚刚睡下,他沉默了片刻,什么也没说便转身离去。
      育林松了口气,最近风姑姑不在谷里,宁欢又不知踪迹,什么事情都得要小姐亲力亲为。她本来身子骨就不好,这些天更是消瘦得可怕,哎,也不知是怎么了,这谷里人人都好像愁云满面的……

      “育林,外面是什么声音?”陆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来,隐约听到刚才外面的动静。
      育林赶忙在门外回答:“没事儿没事儿,小姐你睡你的,外面有我在呢,别担心。”
      “你也回去休息吧,别守在门外,天色不早了。”
      育林一面顺从地“哎”了一声,一面索性坐在了走廊上。她得守在这儿帮小姐看着,以免谁来打扰了她。

      叶琛不知道自己的手为何颤抖得这么厉害,也不知道为何会不由自主地往后山走,知夏醒来的时间有限,除了木屋周围,她就只来过这儿了……他努力维持着镇定,却控制不住狂乱的心跳。
      林子里静得可怕,除了单调的虫鸣,就只剩下他踩在枯枝上发出的绵软声响。他觉得自己像是走在沼泽上,每走一步,就离万劫不复近了一些。
      不要乱想,不要恐慌……这样的念头却更像是零星火苗,倏地点燃他内心的焦躁不安。于是短短的路程竟似用了他一生的时光来走完,穿过重重黑夜,抵达了不可或知的地带。

      薄雾之中,他看见不远处的溪流上有一缕苍白的色彩,如同缎带一般飘荡在水面,同时将他的心死死地缠绕起来,似是要将他至于死地。
      他大脑一片空白,机械地迈着步子朝水边走去,直到终于停了下来,看见水面上漂浮着一个瘦弱的身影,素净的衣衫仿佛盛开的玉兰,荡漾在夜色之中,弥漫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那张熟悉的面容此刻前所未有的苍白,双眼禁闭,安详得似乎是睡着一般。
      他的瞳孔烧得可怕,毫不迟疑地走入水中,任冰凉的溪水蔓延过他的腰,然后稳稳地抱起面前的女子,一步一步朝来时的路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滚烫的碳上。

      风声凄厉,夜凉如水,何处是归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何处是归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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