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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濯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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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酒盏花枝贫者缘;无花无酒锄作田。
桃花纷纷,有人踏歌而行。龙城不由微微一笑,命停了马车,下得车来。龙壁、龙晴及小卿等弟子自然也下车相候。
漫天粉红的花瓣洋洋洒洒,傅龙城忽然一伸手,将一枚鲜艳的桃花接入手中,桃花五瓣三蕊,芬芳娇艳,夕阳下,隐隐闪光。
“龙城好身手。”随着一声称赞,桃林里转出一个人来,三十许岁的模样,一身黑白相间的棉袍,眉目俊朗,身形伟岸,黑发垂肩,一手提着酒壶,另一手提着一根青铜锏。
“十哥。”龙城含笑,欲要大礼拜见,他已是一手拦了:“龙城不必多礼。”
龙城应是,仍是恭敬地欠身一礼。这边龙壁、龙晴及小卿等弟子已是跪了。
这男子是九支的傅龙烁,亦是傅龙耀的五弟。傅龙耀为九支傅榆的长孙,其父为傅榆长子傅青树。
傅青树共有二子三女。长子傅龙耀,次女傅绮茹,三女傅绮烟,四女傅绮罗,五子傅龙烁。因傅家族谱中,女子不计入排序。
按族中排序,傅龙耀行九,傅龙烁行十,傅龙玉行十四,傅龙城行十五。
其中傅绮茹在幼时过继给长支,傅绮罗逃家后被九支除名,曾被大明湖傅家收留。(傅绮罗的故事,可详见《傅家金龙传奇之少年游》)
龙城为龙壁、龙晴引见了,傅龙烁点头赞道:“大明湖傅家弟子,果真俊逸非凡。”
龙壁、龙晴笑着谢过,退到一侧。傅龙烁的目光便落在小卿等弟子身上。
小卿冷冷地道:“云卿,请十师伯安。燕月、玉翎、云恒,见过十师伯。”燕月等应声道:“大明湖傅家弟子见过十师伯。”
傅龙烁点头,目光落在燕月身上,又看玉翎,玉翎的容貌的确让人惊叹。
福伯在旁行礼道:“十爷。”
龙烁对福伯欠身道:“听闻福伯喜酒,龙烁特意与您备了一壶。”说着话,递上那一壶酒,又入桃林而去了。
福伯拎着那壶酒,很有些奇怪,看向傅龙城,傅龙城微摇了摇头,道:“既是十哥心意,福伯收下便是。”
众人上了马车行路,再行出几里地去,前方一片偌大的梯田,如今满是金灿灿的油菜花,仿佛一片金色的海,直蔓延到天上去了。
金黄色的海中间,便是坝上最大的家族傅家坝。傅家坝按九宫八卦所建,以祖祠为中心,分为东西南北四个城门。
城墙外是三丈宽的护城河,河水湍急,引自北门处的江水,平素只开东门,正对桃仙林中桃乐亭,西门外有桃仙渡,南门外便是坠花崖,北门依山,林山的飞花台与锥心崖乃是傅家刑责之所。
此时天色已暮,青石路的两侧,每一丈远,便有青石的细柱挑着大红色的琉璃灯,氤氲的红色灯光摇曳在青石路上,趁着那些缤纷的桃花如梦如幻。
马车在栈桥边上止步,驾车的弟子请了安,架了车回转。
栈桥据说是千年铁木所制,价值连城。虽经百年风吹雨淋,亦是坚固,丝毫不腐不损。两侧包着巨大的青铜钉,每个均有脸盘大小,光滑的铜钉上还打磨着千姿百状的貔貅与麒麟,让这三丈宽的栈桥看起来,更像是一件精美的工艺品。
傅家坝四门栈桥,只有东门的栈桥从不收起,或者说,傅家坝建坝至今,还没有遇到过需要收起栈桥的事情。其他三门的栈桥则正好相反,从建坝至今也从未放下过。
龙晴是第一次回坝上,对傅家坝的风景秀丽、气势雄奇所深深吸引,想不到坝上是如此美丽富饶的地方。
燕月、玉翎和云恒也是暗暗地四处打量,只觉这地里的气势比起大明湖傅家来也是无徨多让的,而且单论规模上来说,更是比大明湖傅家要大上许多了。
唯一不同的,便是整个傅家坝内,庭院楼阁、廊殿桥亭,皆以重石硬木所建,大气稳固。只是颜色以青灰为主,造型朴实,甚少雕梁画栋,这也是傅家的家风所在,沉稳内敛,不事张扬。
傅家先祖崇文尚武,却慕庄子遗风,秉承修身养性之道,文不入朝,武不戍关,又精通岐黄、商贾之道,蒙荫子孙。
傅家坝内遵循九宫八卦的格局,傅族自古沿袭,分为九支,每支又以长幼分房,以长支相沿袭为族长,居五黄位,其他八支,分对乾位、坎位、艮位、震位位、巽位、离位、坤位、兑位,是为众星拱月。
处处大宅院均以青色大理石为墙,宅院与宅院之间,正道由大理石铺设,宽可并行四辆马车,间道入宅院则由鹅卵石铺就,整齐划一。
栈桥边已由坝内的弟子前来恭候,两名英俊的少年俱是熙字辈弟子。给傅龙城等请了安,便挑着灯笼引众人往住处行去。
大明湖傅家弟子乃是长支的一脉,故此,主宅亦在祖祠之内。原本傅家各支各房在祖祠周围都有相同的大宅院,但是因了子孙繁衍,虽多分出居住,但是主宅内的房子依旧是越来越不够用,又不能占了别支的地方去,那房子便往高处去了。
但是按着风水来说,亦不能高过祠堂去,故此又下了规矩,均以二层为限,其他实在住不下的,便只能住到祖祠之外去了。
大明湖傅家的这一处主宅,在祠堂的西侧,依旧是三进三门的大院子,平素本是空的,每日依旧有仆从打扫,洁净如新,院子内高高矮矮的桃树,开得极盛,桃树下用青石围了堰,里面铺满了白色的整齐均匀的鹅卵石。
院子内均以青石铺地,只在墙边两侧,才有丈宽的青草地,休整得一丝不乱,种着芬芳娇艳的四季海棠,花叶碧绿,无一丝尘埃。
香玉打量着院子,瞧着齐整的草坪,一颗杂草也没有的青石路,修剪得美轮美奂的高矮花树,心里暗暗埋怨,怎地福伯不带些人来,要保持这种程度的洁净,自己每日怕是没有一刻得闲了。
大家进了正堂,刚刚坐定,已有客到访,是一个穿着金黄罗裙的美妇人。傅龙城行礼道:“绮筎姐姐。”
傅绮筎虽是由九支过继而来,却深得族长傅惊疼爱倚重,夫亡后,她回傅家居住,帮着打理傅家琐事,精明能干。
傅绮筎告诉龙城,爷爷有话,不必急着去请安,因今日才到,特破例备饭,一个时辰后,便会命厨房送过来。路途劳累,也不必去请安了,只龙城请晚时过去便了。
坝上的规矩,过了饭时,一律不得进食。申时后也不得用饭。
傅绮茹要了随行弟子的名册,傅家弟子不满二十的都要执役,即便小住几天也不例外。
傅绮茹又嘱咐了几项祭祖期间特别的禁忌,诸如不得饮酒作乐,子弟不得私斗,酉时后不奉令不得随意走动等事项,并将一个册子交予龙城,请他督导弟子们勿犯了禁忌。
送走傅绮筎,龙城便令大家回房休整。小卿便侍奉师父沐浴更衣。又为师父奉上茶来,欠身道:“若是师父没有别的差遣,徒儿先行告退。”
傅龙城放了茶杯道:“你可是忘了什么事情?”
小卿微垂了头道:“师父何指?”
傅龙城不说话,只是看着小卿。
小卿暗吸了口气,不肯妥协,欠身道:“徒儿愚钝,请师父教诲。”
傅龙城道:“那我就提醒你一次,你方才是用了什么语气与十哥请安,可有一丝恭敬?”
小卿抬头看了师父一眼,没有做声。
傅龙城道:“怎么不回话?”
小卿抿了下唇道:“师父知道。”
傅龙城略抬高了声音道:“你是不是皮子紧了找打?”
小卿看了看师父,撩衣跪地。
傅龙城等着小卿认错,可是小卿只是恭敬地跪着,微垂着头不语。
傅龙城不由一笑,“怎么,你这是跟我拧上了吗?”
“徒儿怎敢。”小卿急急抬头,“师父难道忘了,云峥是怎么死的吗?”
“放肆!”傅龙城轻喝。
小卿身子一颤,又垂下头去。
“掌嘴!”傅龙城吩咐。
小卿抬头看了师父一眼,满是委屈,傅龙城只是冷冷看着他。小卿只得抬掌往自己脸上打去,“啪”“啪”,一下,两下,不轻,却也绝对不重。
傅龙城有些恼了,这小畜生到底是谁给的胆色,被罚掌嘴,也敢如此偷巧。
“难道我没给你吃饱饭吗?”傅龙城问小卿:“为什么打得这么没有气力?”
小卿停了手,双颊已是微红,“师父要罚小卿重重地打吗?”
傅龙城一脸黑线,这不废话吗?难道我是在哄你玩吗?
小卿抿了唇,大大的黑眼睛看着师父,“就因为徒儿给他请安时,态度不敬吗?”
傅龙城脸色一沉,“来坝上时,我曾吩咐的话,你可是忘了身为师兄,如此不知谨言慎行,是不是真要挨了板子才知道规矩?”
小卿看师父似乎真生气了,才知自己行事不妥,想着为了傅龙烁那种家伙实在犯不上在师父这里真讨了打去,还是别与师父拧了,可是就这样低头,还是心有不甘。
“去请家法!”傅龙城看小卿在那里耷拉着脑袋不语,就能猜到他想些什么。
“不用请家法,徒儿知错了。”小卿忙膝行一步,到师父近前,“徒儿知道错了,不该罔顾师父训责,不该对尊长不敬。”
傅龙城轻轻哼了一声,小卿又膝行半步,挨了傅龙城腿边,用手轻轻给傅龙城捶腿道:“师父一路劳顿,该好好歇着才是,犯不上因教训徒儿伤了气力,师父若是一定要罚,徒儿一会去飞花台领责就是。”说了这后一句,声音已是弱弱地,满是委屈了。
傅龙城伸手扫落小卿的手道:“你不必在这里卖乖取巧,这家里的规矩如何,你也是知道的,不守规矩的滋味儿你也是知道的,若是不谨慎伶俐些,飞花台的板子早晚上身!”
“是。”小卿乖乖地垂手应是。
“滚回房去吧。”傅龙城道,“没我的话,哪也不许去,就领着师弟们老实在房里呆着。”
小卿从师父房里告退出来,没精打采地回到自己住处。燕月、玉翎与玉恒已是沐浴更衣过了。看师兄回来,忙着过来侍奉。
小卿道:“你们侍奉好二叔、三叔了?”
燕月和玉翎、云恒都应是。小卿对云恒道:“师父吩咐你过去一趟呢。”
云恒应了是,便去见父亲。
燕月和玉翎瞧着小卿心情好像不太好,也不敢多说话,伺候着他沐浴更衣,又在房间里坐了喝茶。
小卿喝了会茶,脸色瞧着舒展得多了,燕月实在忍不住,放了茶道:“今日的那两位九师伯、十师伯,师兄前次祭祖,可是见过?”
小卿嗯了一声。
燕月有些好奇道:“师兄,不是小弟妄议尊长,只是小弟觉得十师伯的武功似乎很强,尤其是暗器手法,很值得一瞧啊。”
小卿冷冷地道:“武功强又如何?便是连自己惟一的弟子也护不得。”
燕月瞧着小卿睁大了眼睛,老大很少用这种语气说话的。
小卿轻叹了口气道:“行了,过去的事情我也不想多说,你莫问了。”
燕月应了一声,坐了回去,也端起茶来喝,对玉翎道:“玉翎,你饿不饿?”
玉翎点了点头。
“为什么还不开饭?”燕月站起来,喊香玉,问她可有什么点心。
香玉摇头道:“没有了。”
等香玉出去,燕月忍不住道:“过申不食,不是连点心也不许吃吧。”
小卿道:“这里的规矩多着呢,你可小心些吧。”
燕月坐了下来,轻叹了口气。
小卿放了茶,道:“真是奇怪,我还以为你一定会问我呢,想不到你还真沉得住气。”
燕月道:“问什么?”
小卿微微笑道:“绮筎姑姑啊?你不觉得绮筎姑姑很像你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