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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十二(上) ...

  •   七点整,我们终于驱车到达了古城阿□□翁。
      光看四周残破的城墙,根本无法将她与教皇联系在一起。所有人都知道天主教的教都在梵蒂冈,但很少有人知道,十四世纪的时候,罗马教皇由于政治斗争的威胁,曾经迁居于此。一年前,我匆匆地来过这里,但当时所有的心思都在寻找生父上,所以对这座教皇新城有点漫不经心。此时此刻,我站在城门口,感受到这座城市古老而又厚重的历史沉淀,忽然有一种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错觉。
      “发什么呆?”二哥从我身后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这里走。”
      我跟着他,沿着城门口的大道往城堡走去,此时已是傍晚,太阳照在身上已不再是火辣辣得热。他带我拐了两个弯,来到一片开阔的广场,广场的中央有一个喷泉,周围摆满了餐桌,俨然是一个热闹的巨型露天餐厅。
      二哥对着喷泉旁的一大桌老外挥了挥手,我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在这短短的一年时间里,他变了。变得……更可爱了。
      他摘下墨镜,笑着跟同事们打招呼,我深吸了一口气,也跟着走过去。
      二哥说得一口流利的西班牙语,他揽了我一下,让我坐在他旁边,然后说了一句什么。我猜他是在介绍我,可是这句话的当中,他停顿了一下,不是很明显,可是我能感觉得出他的迟疑,因为他不着痕迹地瞥了我一眼。
      我大方地微笑着跟大家打招呼,然后低声问他:“你是跟他们说我是你妹妹吗?”
      二哥看了我一眼,点点头。
      我对他微笑。可是心里,却有点……古怪。
      一桌子除了我都是男人,可是他们的声音也不比一桌子女人小到哪里去。别说插话了,我就连他们在说什么都听不懂,尽管有点无聊,我还是尽量保持微笑看着他们。尤其是……我好像第一次看到一个比较健谈的二哥。
      准备开始点菜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踩着高跟鞋来到我身旁,我抬起头,发现她也看着我。
      “啊……”我愣了一下,一时之间叫不出她的名字。可我分明记得,她原本是一头金色的长发,怎么现在变成了红褐色的短发?
      “Si-Yong!”
      我猜她是在叫我的名字,可我张着嘴,就是说不出话来。
      “Sophie!”她笑着提醒我。
      哦,是啊!是她!
      我站起身,接受她热情的拥抱和贴面礼,尽管这一切让我有些不知所措。然后我发现二哥也站了起来,她给了他一个更热情的拥抱。
      一桌子男人哄笑起来,我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我只能尽量扯着嘴角,不让自己看起来那么尴尬。
      Sophie就坐在二哥的另一边,她提着几个购物袋,我想她刚才大约是脱离大部队一个人去逛街了。她改变了形象,可看上去仍然很动人。我第一次仔细地打量她,白皙的皮肤,红褐色的俏皮短发,美丽的大眼睛,而且我发现她的眼珠也是红褐色的,跟她的发色简直是绝配。她的肩膀和脸颊上都有些雀斑,可这一点也无损于她的美貌,而且,同一年前相比,我发现此时的她,眼神里更多了一份自信。
      二哥帮我点了一盘配肉丸的意大利面,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他一定知道我这几天吃色拉吃得都要疯了。他时不时会跟我解释他们在谈论什么,我一直以为这些专业人士聚集在一起必定是谈专业话题,谁知道他们说的大多是稗官野史,还有各种八卦。
      不过事实上,我也没有仔细在听二哥的讲解,我只是有点……沉迷于他凑过头,低声在我耳边说话的样子。
      这顿晚饭一吃就吃到九点,天还亮着,只是太阳已经被云层掩去了光芒,他们点了一瓶香槟,似乎还不肯罢休。二哥却拉着我起身告辞,因为我们还要再开两三小时的车回红土城去。
      男人们坐在座位上向我们挥手,只有Sophie站起身,拉着二哥说了几句话,然后一边告别一边行贴面礼。
      去城墙外的停车场取了车,我们迎着夕阳的余晖,往城外的高速公路驶去。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像是各自想着心事。
      “你累吗,”上了高速之后,二哥说,“累的话可以睡一会儿。”
      我摇摇头,依旧看着窗外。
      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远处的天空是深蓝色的,可还是透着殷红。我想,这也是我为什么喜欢夏天的欧洲的缘故:白天很长,让人觉得,总是有充足的时间做你想做的一切……
      “他们不去鲁西永吗?”我忽然问。我很少说这座小城的名字,因为每次说的时候,总觉得有种尴尬。
      “不去。”
      我点点头。
      “不过Sophie说她会来。”他又说。
      “……”
      我转过头去,不再看他,也没有说话。
      “你会呆多久?”二哥问。
      “……不知道。”
      “国内的工作不忙吗?”
      “还可以。”
      “我以前好像听你说过,你是自由职业者。”
      “嗯。”
      “那你……也要负责谈业务吗?”他不解地看了我一眼。
      “嗯……”我不想跟他解释,更不想让他知道,我是费了多大的劲才争取到这个机会,所以就随便搪塞了一句。
      车厢内又沉默下来,二哥连那鬼叫的收音机也没有打开,车里是一片磨人的安静。
      他忍不住转过头来看我了一眼,苦笑地说:“你是不是有点生气?”
      “……”
      “是不是觉得跑了那么一大圈陪我来吃饭,结果我们说的你根本插不上话,所以生闷气了?”
      “没有啊……”我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口吻完全是冷冰冰的。
      二哥收起笑容,皱了皱眉:“那就是生气了。”
      “……”想到还要在这车厢里跟他一起呆两小时,我就有点想跳车。
      “喂,”他伸出食指,在我手背上轻轻敲了一下,“真的生气了?”
      “我没有!”我真懒得跟他解释。
      “那笑一笑。”
      我叹了口气,挤出一个苦笑。
      他摇头:“不对,你笑起来不是这样的。”
      “……”我翻白眼,然后转过头去,对着他咧了咧嘴。
      这样还满意吗?
      “也不是这样。”他还是摇头。
      “那是怎样啊?”我忍不住问。
      他还是伸出食指,按着我左眼的眼角,往下拉:“你笑起来是这样的,嘴角可以是扁的,但眼角一定是弯的。”
      我拍开他的手指,因为我根本就笑不出来。
      “我觉得你变了。”我双手抱胸,板着脸说。
      “?”
      “你不觉得你变开朗了吗?以前你都是一张扑克脸,不会跟别人说很多话,尤其是心里话,更加不会跟别人开玩笑。”我看着他的侧脸,在霞光中,忽暗忽明,忽隐忽现。
      “所以你生气了?”
      “当然不是!”人家已经转到下一个话题去了好吗,谁还在跟你说生不生气的事啊!
      “那是什么?”他不解。
      我叹了口气,认真道:“我觉得你好像……不再那么怕受伤害,愿意对别人敞开心扉了。”
      他先是怔了怔,然后微微一笑:“你真这么觉得?”
      “嗯。”我点头。
      他伸出手,似乎又是要摸我的头,可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只是他这一次并没有把手收回去,而是轻轻拍了我的头顶一下,说:
      “谢谢。”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谢什么呢?
      然而他没有解释,只是认真地开车,一路驶向鲁西永。

      说不累,那是骗人的。车开到一半的时候,我就睡着了。等醒来,天已经完全黑了,车停在加油站里,驾驶位上的人又消失了。
      我才要四处张望,就看到路魏明匆匆从加油站的超市里走出来。他打开车门坐进来,见我醒了,便问:“饿吗?”
      我摇头。
      我们继续上路,我猜应该不远了,可天黑后的山路,完全没有任何灯光,只有轿车远光灯打出的两束强光照着路面,着实有点惊悚。
      山上都是U型弯,车开得很慢,大约只有三、四十码,不远处的山头,有点点亮光,告诉我们家的方向。
      我忽然,好希望时间就此停止。
      在这漆黑一片,无人的旷野中,仿佛天地间,只有我们两个人。
      “其实……”黑暗中,二哥忽然用一种感性的声音说,“爸爸去世这件事,对我触动很大。”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我们之间,曾经有很深的心结,我原本以为,可能永远也解不开……”他顿了顿,继续道,“我说的这个‘永远’,其实也就是到我们其中一个人死去。只是我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在你没有真正面对死亡之前,你不会明白,‘死’到底是什么,到底意味着什么。”我平静地说。
      “对,”二哥的声音里,有一种沉淀下来的力量,“你说得对。我看着他离开,我才问自己,为什么我不愿意敞开心扉,为什么我不愿意接纳他。”
      “没有为什么,”我说,“你只是不愿意那么做,你只是想到他以前那么对你,想到他曾经让你难受,你就不愿意那么做……”
      二哥的嘴角有一丝苦笑:“我以前是不是就像一只刺猬?”
      “对,”我毫不犹豫,“总是把自己包裹起来,不愿意让别人看到你的内心。”
      “所以到最后,连我自己也看不到我内心的东西。”
      “……”其实,这也是我想要说的。
      “人总是这样,非要经历点痛,才肯改变。”他说。
      “我喜欢你的改变。”我脱口而出。
      可话说出口了,我才觉得有点怯意,于是又慌忙加了一句:“我是说,比起以前,我更喜欢你现在的样子……当然也不是说讨厌以前的你,以前你也很好,只不过……我是想说……”
      天呐,真是越说越乱,越乱越没法说了。
      二哥轻笑,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因为光线的关系,我根本无法看清楚他的眼睛,而且事实上,我现在也没有勇气跟他对视。
      “谢谢。”他轻声说。
      黑暗中,我抿了抿嘴角,不禁想,其实这句话,应该是我对你说吧……

      第二天,我又是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或者准确地说,是被贺央的电话吵醒的。
      “你这几天在干嘛?到了报声平安就没声音了。”他的口气,完全是在质问,简直跟我老妈一样。
      “嗯……”我还没完全醒来,“我没事。”
      “见到你‘二哥’了吗?”
      “见到了。”
      贺央在电话那头“啧”了一下,说:“那上床了吗?”
      我猛地睁开眼睛,彻底醒了:“去你的!”
      “没有吗?不应该啊,”他自顾自地说,“你们不是应该久别重逢,久旱逢甘雨,又如同干柴遇上烈火——”
      “——你给我滚!”我坐起身,对着手机大吼。
      “我对你也没别的要求,”他继续絮絮叨叨,“就别弄出人命来,肚子大了可不是好玩的……”
      我把手机从耳边拿开,又确认了一下确实是贺央打来的,便按下了结束通话的按钮。
      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吊着的那只老式吊灯,抓狂地开始打滚……
      下午三点,我准时来到路家的山顶庄园,这次是Marie来给我开的门。她把我迎到客厅,安排我坐下,又给我端来了好大一盘点心和一壶茶,用口音很重的英文告诉我,路魏明出去了。
      我尽管有点愕然,但还是决定留下来等。这家伙,连续放我两次鸽子,到底算什么意思!
      不过没多久,他就回来了,我听到他停车的声音,还有高声喊Marie开门。只是我没想到,他不是一个人,Sophie跟在他身后走了进来。
      我想我脸上的表情肯定有点僵,但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抬手跟他们打了招呼,然后便又坐到沙发上继续等。
      “对不起,我中午才接到Sophie的电话,说要来,没来得及通知你,我就去镇上接她了。”二哥在我身后说。
      “哦,没事。”我努力挤着笑容,想要表现得自然又大方。
      Sophie还是那副老外一贯的热情摸样,笑着跟我say hi,然后便跟二哥叽里呱啦说起了西班牙文。说着说着,他们便笑起来。
      我看着二哥的笑脸,第一次发现,原来我跟他之间,没有了血缘的联系,距离也变得越来越远。虽说他十几岁才来的这里,可是他的高中、大学都是在欧罗巴大陆上度过,他会说法文、西班牙文,他说得出高迪的生平,他住在巴塞罗那一间漂亮的公寓里,他在世界闻名的教堂工作,他的朋友都是老外,他们会在下午三点坐在街头喝咖啡,他们会利用所有假期旅行……他的闲暇时间可能用在读书或是运动上,但绝不会像我一样,只是懒懒地躺在床上看电视,什么也不做。
      直到这一刻,我才意识到,我跟他,也许并不是同一类人。
      我……我会不会配不上他?
      想到这里,一种挫败的情绪渐渐涌上心头,我的心里,仿佛要掀起惊涛骇浪。可是,当他回过头来,看着我的时候,我内心的巨浪慢慢消失了,只是那样短短的几秒钟时间,我竟然……又平静下来。
      “你能去书房等我吗?”他看着我,说。
      我微微一笑,点头。然后,我转过身,抬头挺胸地走上了二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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