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 8 章 ...
-
嬴渠梁出列，正身一礼，不假思索道：“分封制为何？封王族子弟或支系王族为诸侯，镇守边陲之地。然则，其过分仰仗受封者之忠诚，实不可取。当年周武王尸骨未寒，便爆发了管、蔡之乱，宁不为诫乎？首封之诸侯，嫡亲血脉尚且如此，在此之后，代代传递，关系愈发疏远，血脉愈发稀薄，攻伐肆无忌惮，终至于战火四起，天下大乱，此，周室前车之鉴！行分封制，则秦国便是第二个周室！”
以周青臣为代表的学子站出，拱手为礼，声如洪钟：“少皇子之言，恕臣不敢苟同。若不行分封，则边陲之地，咸阳鞭长莫及。分封何来？非为分封而分封，实为边祸而行此道！以韩赵魏中原最富庶之地为王畿，以燕楚齐边陲偏远穷困之地为封地，则中央之力远过于诸侯，纵然诸侯有不臣之心，面对胡患夷患，也只能疲于征战，决然无力对中央构成威胁。以边陲诸侯，护我中央富庶，此大道也！”
嬴渠梁冷冷一笑，“大道？只怕是你自家大道吧？若是咸阳对边陲之地鞭长莫及，对于分封的诸侯亦然，久而久之，必然生乱，这些姑且不论。只这诸侯制与咸阳郡县制并存，一国分治，政出多门，必然造成政令不畅，届时，边陲诸侯必成掣肘！此治天下乎？乱天下乎？匈奴东夷南蛮为祸固烈，然封侯之祸，不下于此三者！秦何以一天下？不过是凭着法制！政出多门，则法制必乱；法制但乱，则中原不一；中原不一，则纠纷不止。匈奴之乱犹可治，内乱如何止？期待着再站出来一个秦国吗？然后，再一代一代地重复着先人的老路，让中原永生不得安宁，此乃尔等所望乎？！！！”
周青臣涨红了一张脸，犹自辩驳道：“先前治理巴蜀之地，先王们不也是分封王子坐镇，有何不可？”
“可巴郡蜀郡推行的仍然是郡县制，纵然王子坐镇两地，手握重权，却不得招揽私兵，遇王命之时，方能从郡守处调动政府之军，与化地自治的诸侯，何止天差地别！！！”嬴渠梁见他仍旧不依不饶，心下颇感不快：“尔等天下名士，自当若良禽，择木而栖，游说君王，一展胸中长策。在此之外，却还有一条，为人臣子，在国任事，便当大公无私！明知何策于国更有益处，却因中央人才济济，一时得不到伸展，便想说服君王行分封制，去王子诸侯分封之地施展平生所学。此，谋国乎？营私乎？皇天在上，尔等士子不觉得惭愧么！”
眼见着周青臣胸口剧烈起伏，羞愤难忍、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的模样，白发苍苍的丞相王绾终于站起来说话了。为了今日，他做了很多准备，又将《吕氏春秋》细细地浏览了一遍，各种说词早已是烂熟于胸，然而，他不曾想过，与自己论证辩驳之人，竟然会是一总角小儿！
身为朝中重臣，自然不能如同周青臣等人那般，一上来便直抒己见，江河直下，总得先请示一下皇上，已显示自己的胸襟气度，非寻常士子能比。
“老臣王绾有奏。”王绾朝着高座于台阶之上的嬴政遥遥一拜，顿时，方才还因嬴渠梁二人的辩驳争论不休的臣子们霎时间安静了下来。
嬴政眸光微微一凝，一抹犀利之色自眼中一闪而过，知道重头戏来了。
“准。”他抬起手臂，黑色宽大的袖口因吹来的风而微微鼓荡，更显得高处的皇帝气度不凡。
“老夫所言之分封，因地而治，因时而治，岂有他哉？南海未下，胡患迭生，边陲不治，此实情也。惟其如此，分封诸侯，或可解燃眉之急，而后，诸般国策，方可徐徐图之。至于少皇子之忧，老夫可言，《吕氏春秋》主张以地理远近定封国大小，故海上之地有十里诸侯，如此，若果真行分封制，亦无需担忧。”
“然则，十里诸侯，于平乱何益？于边患何益？”嬴渠梁兀自眉头紧锁，追问道。
王绾一捻雪白的胡须，款款道：“只他一家，自然无法抵御东夷南蛮的进攻，故，皇上可多方分封诸侯，一则相互制约，二则在蛮人攻来之时可互为援兵，如此，边境之忧可解，王之忧也可解，何须担忧走上周室老路？”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可乎？”嬴渠梁狡黠地眨了眨眼，“丞相以《吕氏春秋》为天下大道，胡亥便在此说一句，《吕氏春秋》亦曾言：‘上胡不法先王之法？非不贤也，为其不可得而法。先王之法，经乎上世而来者也，人或益之，人或损之，胡可得而法？虽人弗损益，犹若不可得而法。’先王之法于文信侯（吕不韦）如是，文信侯之法于今日之法亦如是。文信侯之法，作于天下未一、六国分立之时，其眼界、目光局限于此。而今日，情势与往日已大有不同，若再孜孜不倦地以文信侯之法治国，何异于刻舟求剑？丞相之谬，拘泥于一家之学，此其一。”
“其二？”见嬴渠梁戛然而止，殿中不少人都如同被猫爪子挠着似的，心下痒痒，不由地大声催促。
“其二，丞相不见周室之教训，犹自寄希望于分治。治国大道不变，却企图以些许细微伎俩避免周室之运，岂非舍本逐末乎？”
“彩——”轰然间，举殿同声，上首的嬴政也端坐着，仿佛听得入了神，直到听闻这满堂喝彩，方才举起手掌，重重地拍了拍。
“尽管胡亥之见与丞相多有分歧，然而有一点，丞相却说对了，平定外乱，得徐徐图之——”见众人的目光集中到自己身上，嬴渠梁的心中蓦地升起一股豪情，只听他清脆响亮的声音铿锵有力地在大殿中回旋：“外乱要平，我华夏文明，绝不可被蛮荒之族吞噬！然则，春秋战国数百年，秦抗戎狄，赵抗匈奴、林胡、楼烦，燕抗东胡，齐抗东夷，楚抗南夷百越，虽则大国之间时有争端，然而，边关但有告急，必以抗胡为第一要务！经历各大国如此打压，胡患犹自百年不歇，可见胡患非一朝一夕可平，纵然一时暂平，他日又未尝不会有死灰复燃之时。丞相寄希望于平患而后安内，实为不可行之策！若以祸患大小及危急程度论之，胡患乃疥癣之患，内患则是肘腋之患！一旦实行分封而招致内患，其乱非数百年甚至上千年不能平息，当此之时，中原之国，又有何力对边陲之地全力作战？故，胡亥有言，胡乱要平，南海要收，匈奴要定，但，绝对不是以复古分封制为手段！平定外乱，当如我秦国君王六代变法，协力完成，而不是仅在这一朝一夕！大哥与二哥之后，胡亥愿做皇子中第三人，奔赴战场，捍卫我大秦河山的安宁！”
在这一刻，所有人胸中的激情都被调动了起来，望着面前年纪尚幼却神采奕奕的少皇子，所有人心下都是一阵由衷的感慨。
本以为皇长子兼具远大见识与才学，已是难能可贵，不想这少皇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竟也堪称人中龙凤。
有如此两位皇子，大秦何忧，江山何忧！
王绾沉吟了片刻，竟对着胡亥，以对待名士之礼，郑重一拜：“谨受教。”
至此，分封制，郡县制，再无需辩驳。
此时的胡亥，尽管身材矮小，但这样茕茕孑立，站在殿堂之中，话语掷地有声，却有一种独特的、让人无法抗拒的魅力。
扶苏眯着眼，一瞬间竟有些闪神。不可否认，他也同样为这样的胡亥所炫目。
高坐于大案之后的嬴政则长长的一声吁气，骨节分明的手指不停地敲打着桌案，眼神却没有一刻离开底下之人。
如他所料，此子，果然非池中物，绝非那个有些憨傻的胡亥所能比。
然而，他究竟是谁？对于对方一无所知，这让嬴政心下有些不快，却无法宣之于口。
不管怎样，郡县制是当场便确定了下来，嬴政素来雷厉风行，何况此事他也早有准备，很快，秦国被划分为三十六郡，分别是：内史郡、陇西郡、北地郡、汉中郡、巴郡、蜀郡、上郡、云中郡、九原郡、河东郡、三川郡、南阳郡、颍川郡、南郡、太原郡、上党郡、巨鹿郡、邯郸郡、雁门郡、代郡、上谷郡、渔阳郡、辽西郡、辽东郡、右北平郡、砀郡、泗水郡、薛郡、琅邪郡、齐郡、九江郡、会稽郡、长沙郡、南海郡、桂林郡、象郡。
秦国政府效率极高，这道确定郡县制的旨意下达之后，刚刚定下的官僚制度中，那些原本职权不明确的职位，在任职之时也都被分别廊清了。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 8 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