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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0 我乃成就世间一切善行之人 ...

  •   第一眼看到那个“人”,切嗣就毫无保留地感到了他的强大。
      豪华的车架中,俊美犹如神祗的青年依靠在黄金宝座中,周身堆着享乐之物,这闲散的姿态衬托得风尘仆仆的切嗣格外狼狈。
      但这里是黄海。
      哪怕是麒麟,也没有他这样能把黄海当做花园一般闲庭漫步的能力,但那头标志性的金发,又显示他的身份没有第二种可能。
      漫无止境的沙漠里,毫无遮挡的骄阳下,那金发甚至让切嗣感到刺目。
      数日不曾安睡和缺水都已经让切嗣濒临昏迷,但他还没有忘记自己游荡黄海的目的,问:“你是麒麟吧?”
      那金色的青年傲慢地说:“你有什么祈愿,要向本王诉求?本王允许你开口。”
      “我需要你选出王,”切嗣毫不犹豫、坚定无疑地说,“请给这个国家一个王。”

      原来还是这么无聊的愿望……麒麟无趣地转开眼。
      从见到这个男人的第一眼起,青年麒麟就已经感受到了,这个男人是“不同的”,以前他把人类和非人类划分成两类,但这个男人给他的感觉颠覆了这种认识,这男人独立于“人类”或“非人类”之外——至少对于他,完全不同。
      “王……”
      青年麒麟喃喃念道,嗤笑一声,泰山上女官对他教育和灌输让他觉得无比可笑。
      这个男人有什么特别,能配得上他这种感觉呢?甚至能够让自己在贱民面前让出“王”的身份?
      读懂了麒麟懒得出声的拒绝,仿佛一直支撑着切嗣的眸中信念轰然坍塌,他踉跄伏倒在麒麟脚前,耗尽胸腔里的最后一点力气。
      麒麟并没有嫌恶这个人类弄脏了他的栖息地,也不打算加以理会。但过强的执念,让切嗣即使失去意识仍喃喃着,声音飘到麒麟的耳中:
      “请、救救……
      真是无聊透了,又是国家,又是王和麒麟——
      “……这个世界……”
      青年麒麟睁大眼睛。
      良久,他才笑了起来。
      在女仙们眼里只会露出讽刺和玩味笑容的麒麟,第一次有这样的笑,非常愉快,非常柔和。
      原来如此啊,这是上天给他的人类吗?这是“天道”给他的灵魂的同伴吗?

      切嗣在十几岁时就来到了戴国。
      在常世时,切嗣和父亲卫宫矩贤生活在离开日本本土的一个海岛上,矩贤是个科学家,尽管切嗣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不接受国家或者组织的邀请,但也不妨碍他相信父亲的研究的伟大。
      但一次偶然中,他发现父亲研究的是可怕的生化武器。
      在父亲那能够毁灭全人类的生化研究完成之前,他杀了父亲。
      顺利得简直像吃饭一样,矩贤对自己一手打造的基地非常信任,也从来没有想过怀疑深爱的儿子,切嗣轻易就把子弹从背后打入矩贤的心脏,矩贤到死时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杀了自己父亲的……他这样的人……
      强烈的自我谴责与自我怀疑中,切嗣在海啸到来时,没有躲避。
      但他没有死,从海底的漩涡中到达了另一个世界。
      把奄奄一息的切嗣救起来的是黄民娜塔莉亚,那时候糜烂的官府已经没有能力给海客发旌券,切嗣自然而然成了浮民。
      扔掉枪,拿起剑,切嗣跟着娜塔莉亚,成为了妖魔猎人。
      娜塔莉亚帮助他在迷茫中找到了去路,对于切嗣而言就好像母亲那样的角色。然而在几年后,狩猎一窝魔蜂的任务中,为了防止魔蜂扩散到城市中去,切嗣用简易的炸弹,把娜塔莉亚和整窝妖魔一起埋在了崩塌的山下。
      那之后,切嗣决定,要结束这个乱世,要拯救这个堕落的世道。
      只有王和麒麟才能拯救国家,跟在娜塔莉亚身边时,切嗣听她说过很多次,周游各国的所见所闻也印证了这一点,所以切嗣出发去找麒麟。
      代麒已经出生很久了,却一直没有升旗,尽管蓬山女仙们极力约束,代麒的各种流言还是传扬开,他强大的力量,有别于大部分麒麟的强硬性格,以及他不愿意选王。
      他没有升旗,想成为王的升山者或想成为辅臣的良才只能自行到黄海中去寻找他,没有一个人成功。
      切嗣不知道自己比起曾经到达他面前的人有什么优势,但他必须去做。
      他必须让代麒选一个王。

      费力地睁开眼睛,切嗣眼前是一片金色的光海。
      沙漠中的日落时刻,整个世界都被晕染成昏黄的金色,其中凝立的青年身影,好像占据了整个世界。
      年幼时父亲当做童话给自己念过的文献浮上心头,最古之王,英雄王,“吉尔伽美什……”切嗣喃喃出声。
      “这是你给本王的名字吗?”
      青年出声说道,转过身来,微微低头,绯红的眼瞳俯视着他。
      切嗣迷茫了一刻,然后立刻就明白了——只有王,才能给麒麟名字,他的意思是……
      “虽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我挺喜欢的。”
      青年麒麟如此说:
      “那么,饶恕你僭越之罪。‘我宽恕’。”
      切嗣哑然,不过——算了,这也正常,他根本没指望过这个开天辟地以来第一傲慢的麒麟会给人下跪宣誓忠诚,哪怕是天道给他选择的王。
      只是没想到会是自己。

      回程路上,吉尔伽美什很慷慨地允许切嗣坐上他的宝车。女仙们见到他们大吃一惊,看切嗣的目光顿时极为不可思议。
      吉尔伽美什倒对切嗣一直保持着就他来说相当柔和的态度,甚至祭天册封,吉尔伽美什也耐心极好地让女仙为他盛装打扮,按照章程与切嗣握着手登上玄龟的背。
      手拉手去认证——这简直就像结婚一样啊。
      切嗣茫然地想起另一个世界里场景,然后为这个在心里无声地笑了自己一下。

      对于吉尔伽美什而言,他自然不是把切嗣奉为主,而是与切嗣分享王座。
      即使如此,也已经是吉尔伽美什了不得的让步。与这只麒麟相处越多,切嗣越发觉他的傲慢程度,吉尔伽美什不敬天地鬼神,在他眼里没有任何事物配让他低头,没有任何事物配与他并肩,唯一的例外,就是切嗣。
      切嗣在他眼里是唯一可以与他分享一切的人。
      在这只麒麟身上所谓天启是起不了丝毫影响的,所以切嗣格外迷茫:“为什么会选中我?”
      吉尔伽美什毫不迟疑地回答:“切嗣,你是个傲慢的人。”
      “本王喜欢傲慢的生命,喜欢那种不了解自己的器量多么渺小,却怀抱着远大理想的人。只要看着那种人就让本王觉得愉快。”
      吉尔伽美什微微一笑,可称温柔地凝视他:
      “傲慢也分成两种,器量过小与愿望太大两种状况。前者平凡无奇,不过就是愚蠢罢了。后者就非常稀少,相当难得一见了。”
      “这种人……仍然只是笨蛋而已。”切嗣偏开视线,喃喃地说。
      “比起凡俗的智慧,稀有的愚蠢不是更加贵重吗?虽然生为人类,但是却胸怀远大到以人类之力无法达到的理想,甚至为了实现这一理想舍弃作为人类的身份——这种人的悲哀与绝望真是令人百看不腻。”
      吉尔伽美什一口喝尽杯中之酒。
      “非常高兴,能取悦到您。”
      切嗣用平板的语气说:
      “那么,能否请求您派出使令?东面的国界线上有从邻国来的妖魔作乱。”
      “好啊。”
      吉尔伽美什干脆地答应道:
      “看在你能给我提供这么多快乐的份上,我会满足你的愿望,切嗣,只要是你的愿望。”
      他那无与伦比的傲慢从来不会改变,但切嗣察觉得到他独|裁言语之下,对自己的纵容。

      被麒麟选中之前切嗣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王,真的当上了,最重要的是和吉尔伽美什一起治理国家的时间中,切嗣做的还不坏。
      切嗣是个胎果,虽然在现世长大才重归故国,切嗣和所有土生土长的人民一样相信麒麟和王,但他终究,是半个海客。
      尤其是在他自己成为王,成为这信仰的一部分后,他越发没办法去全心全意地相信这种模式。
      刚刚登上王座时他只想治理好这个国家,数百年后他的想法已经变了。
      不,准确来说,“我想做的事情,一直没有变。”
      “嗯?”吉尔伽美什从酒杯前抬头,看向切嗣。
      切嗣清晰地说:“拯救这个世界。”
      吉尔伽美什笑起来:“是的啊,切嗣,你就是这么顽固的人,简直像是笨蛋一样呢。”
      最后这句话在唇齿间吐出,非常温柔。
      切嗣猝然红了耳根,扭过头去:
      “本来就只是笨蛋而已。”

      切嗣原本想说的话并没有说出口,但他知道吉尔伽美什已经明白了。
      切嗣并不觉得惊异,即使这个念头他深埋心底,因为大逆不道从未对任何人开口说过,但吉尔伽美什似乎理所当然理解他。
      他想拯救世界,如今博弈的对象,是天帝。
      作为他半身的麒麟有权得知他想做的事与会招致的后果。以吉尔伽美什那把国家和切嗣都当做自己所有物的性格,他的反应还真是宽容。
      从某些方面来说,切嗣也是个唯我独尊的人。他没有打算征求任何人同意,就把整个国家、全部国民与自己的性命一起放上了天平。
      理智能如此决定不代表感情能轻易接受,开始他的无形的战争后,切嗣因为内心愧疚的折磨日夜不能安歇,作为一国之主切嗣要裁决的时期太多了,他从来不是个容易满足的人,他不会为自己的成就信息,只会为逝去的痛苦。从领悟到这点的那一天起,切嗣的灵魂就日复一日地在痛苦中碾磨。
      时常在这痛苦中榨取美酒的吉尔伽美什,这一次却没有坐视,而他的解决之道不过就是对切嗣说:“去做吧,切嗣,本王准许你按你所想的做。”
      在他心里,他才是王,如果有什么是罪行,王来承认、王来允许、王来背负。
      “去挑衅吧,去试探这个天道的底线,去尝试看能给这个世界的人留下什么,去探究这无形的枷锁是否有解放的一天,去幻想可否让人类得到真正的自由。”
      那是切嗣真正想做的事,一件件从吉尔伽美什口中吐出,切嗣注视着名为圣兽的麒麟,终于意识到他们之间有些东西是相同的。
      “吉尔伽美什,你的愿望是什么?”
      是谁定下规则,谁选中麒麟,谁将人类锁入条框,谁将神兽驯化成家畜?
      这有史以来最离经叛道的麒麟,终究也按照天命选择了王,栖息在以国家为名的牢笼。在麒麟眼中,自己这个王是否也是天道的共犯,扼杀他神性的刽子手之一?
      吉尔伽美什读懂了切嗣无声的询问,勾起唇角,露出张狂的笑,绯红的瞳孔如流淌的火焰:“我憎恨这束缚麒麟的天命,所谓的仙,所谓的人,都是些什么东西?但我同样很高兴,你来到我身边。”
      吉尔伽美什傲然说:“如果这是天道和神仙给我的挑战,我接受。切嗣,你就是我的战利品。”
      切嗣哑然失笑,吉尔伽美什的话并没有缓解他给自己心上施加的重负,但他第一次觉得不再孤独。

      然而吉尔伽美什注定不会按照剧本来。
      身为直接与天道相连的麒麟,比王更加敏感,吉尔伽美什在真正染上失道之症前,就感到了天道因为被挑衅的隐隐躁动。
      这种躁动让他大为开怀,而且他怎么可能面对天道束手就擒,等着那所谓的失道之症降临己身。
      那场对话之后没多久,吉尔伽美什就软禁了切嗣。
      切嗣躺在金帐中,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弹,只有意识还是清醒的。吉尔伽美什并没打算向他解释原委,而是通告,或者道别。
      此时宫人眼中,坐在床边的是代王卫宫切嗣,为了不显得太过违和,吉尔伽美什不是像往常那样嚣张又懒散地坐姿,手里也没拿着酒杯。
      在切嗣眼中,吉尔伽美什是难得的端正沉静的样子,金发衬着玄衣,越发熠熠生辉。他并不惊讶地发现,只要吉尔伽美什愿意,也能把一个王做的似模似样。
      现在,台甫患失道之症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开了吧。
      吉尔伽美什俯下|身,贴近切嗣耳边,语气又讽刺又缱倦:“你原本想用什么温吞的手段去挑衅呢?”他语气里含着兴奋和玩味:“难得想到有趣的玩法,不要太扫兴嘛。”
      他抬起身体,注视着切嗣的眼睛仍然如初见时一样傲慢,但已经不是视一切如无物,穿着王的华服的麒麟,凝视着他的王,最终留下一个吻在切嗣唇上,起身走了。

      切嗣无法阻拦他,不知道吉尔伽美什会做什么,不由焦虑,但过了片刻,忽然平静了下来。
      他原本就做好了丧命的准备,应该说,即使按他原本温和的手段一步步试探下去,终究要到死地。
      反正不过一死,就让吉尔伽美什开心地大闹一场好了。
      从吉尔伽美什应允的那一天起,他们的生命就被连在一起了,他与吉尔伽美什同在。
      切嗣独自躺在床上,却并不孤单,身为王和麒麟的联系把他和吉尔伽美什连在一起,哪怕闭上眼睛,他始终感觉得到那团灼热的金黄之火。
      直到纯粹的黑暗降临。

      戴:宰辅失道而卒,代王至泰山杀女仙,烧毁舍身木,犯天纲。戴国改国氏为泰,泰山更名为蓬山。
      ——《黄昏之岸,晓之天》

      Fin.
      于2013.08.11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篇里,切嗣一定程度上代替了恩奇都的存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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