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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雪夜深山。冷寂得可怕。 ...

  •   2.

      雪夜深山,冷寂得可怕,丝毫没有春日渐近的温润与酥软,依然满是料峭寒意。

      孙权执了一盏啪啦啦闪不停的油灯,往那位死乞白赖住在自己屋子里的少年眼前晃,晃得对方差点两行清泪就要流下来才罢了手。

      “怎么肿得这样厉害。”他挑了挑眉,神色冷峻又带点欢愉。

      少年勉强掀了掀眼皮,给了孙权一个优雅而悲戚的目光,便四肢大开地躺在垫子上,并以某种近乎呢喃又仿若吟诵的语气诉说着:“阿权……你看,这一圈红……是不是很像你那双华贵的木屐的轮廓?”

      孙权模糊地“嗯”了一声,噙着点笑意将掌中油灯放下。

      ……

      案上灯花窗前雪。

      这已然是他们同一屋檐下共赏寒山景的第八天了,连孙权自己都觉得,能够容忍对方胡搅蛮缠如此长的一段时间,简直是匪夷所思的。

      也许是山中寂寞。

      又或许是前路未明冰雪拥塞。

      白日里闲着无聊,那自称“小丕”的少年也会拉着孙权去山上转悠,并非常无耻又厚脸皮地针对准备带出门的食盒提各式各样的要求:比如酒,比如肉,比如能不能打包个小红泥炉子。

      而这一日,他们走到半途,便隐隐地听见山中有轰然作响的水声,少年于是不管不顾地循声而去。孙权自然知道那是不远处的瀑布,虽说走不了多长的距离,但雪地里那段路却显得出奇地陡峭。

      孙权穿着木屐,底部雕刻的精美流云深深嵌入冰面中,稳稳当当,本来也不算艰险,可惜走久了之后,冰碴就将齿纹凹槽都填平了,于是孙权接下来的路几乎一走一滑。

      要下至山谷寒潭,才能仰望冰龙一样的瀑布。

      少年拎着食盒兴致勃勃地走在前面,也不忘隔一小会儿就停下来等孙权,脾气好耐心足。过了片刻,二人隐约可见前方水汽寒气霏布滋蔓,水声隆隆如在耳畔。少年快步下了一个陡坡,身形刚稳便转头望向孙权。

      “阿权,你不敢走就跳下来。”少年抬头看着他,目光闪闪,百无禁忌,“没多高,我会抱住你的。”

      孙权本来没打算搭理他,可偏偏对上那双狭长而又在尾端轻佻勾起的眼睛,就想起这些天来此人的恶形恶状。

      于是牙一咬眼一闭,对准了下方的那位猛然一纵。

      “啊!”少年惨痛呼叫,孙权的木屐踏在他的左脸颊,还意犹未尽地狠狠蹍动了几下。

      ……后来。

      后来也依旧去看了瀑布。

      白练一样的水柱砸入潭中,那水潭中心一圈便结不了冰,幽幽地透着黛青色,如融融的玉,而四周却又布满冰挂,水雾轻扬,遇寒成霜,错落成了云烟。

      孙权神清气爽,从食盒里取出酒食,又使唤奄奄一息的少年生了堆火,热过享用,只觉得此间际遇妙不可言。

      他本是绞尽脑汁才脱了一身繁芜,来这山中小住几日,因为要图清静,便将大队人马都留在山外,只带了一张好弓两名侍童;没料到大雪封山,虽然补给足够却日子略显无趣,要知道雪景再精致,看久了也是苍白寡淡不够生动。

      而三千世界最为生动的,无非是人。

      孙权以前没遇到过少年这样性格的,面相俊俏辞藻华丽,却偏偏无赖之极。比如前一瞬还在短歌轻吟似续还断地抱怨着自己面目红肿形容可怖凄凄惨惨孙权却不闻不问无情无义,这一刻又甚为龌龊可鄙地沉沉睡去。

      一派无忧无虑天真无邪没心没肺。

      ——不过是相差五岁,竟然活得仿若两代人。

      孙权的好心情瞬间消失,沉着脸推门而出,顿时门户洞开空气流通北风悬梁寒意刺骨。

      翌日,少年旧伤未愈又患风寒,涕泪齐下,各种难看,整个人又恹恹地有气无力。

      孙权看了烦躁,就用脚尖轻轻去踹躺在榻上好梦深眠的少年。

      “起来。”

      “干嘛……”对方打一句话,鼻音拖得长又长,孙权觉得自己都要头昏脑胀了。

      “会弹棋么?”

      “会啊。阿权你想玩?”

      “……嗯。”

      “输赢怎么算先说好。”

      “输了你滚,赢了你也滚。”孙权让侍童取了器具,棋盘、棋子和石箭,一一摆好。

      少年慢悠悠地从榻上坐起:“滚去哪里?你榻上么?”

      “……”

      “怎么看都还是我比较划得来啊。”

      孙权扯唇冷笑:“再废话你现在就滚出去。”

      壁垒分明语义清晰。——少年察言观色,立时就非常配合地盘坐于棋盘之前。

      棋盘上黑白对局,各执六子,石箭击之,直至胜出。

      一看少年的起势落招,孙权已知他是个中高手,逞强之心蠢蠢欲动,居然也正襟危坐地研究起经纬纵横布局韬略。

      三轮下来,输得够呛。

      孙权刚想掀了棋盘挑明赌局作罢,那少年却蹭地起了身,抿着唇艰涩地磨起墨来。冬日苦寒,磨了许久也不成色,少年就一径地用力,也不搭理身边事物。孙权在旁边莫名其妙怒意中生,酝酿许久的气魄又霸道的动作硬给顿在指尖,越想越不是滋味,便从屋外抓了一把雪,面无表情地走向少年。

      一手扯开对方的衣领,一手将雪撒进去,少年身体的热气烘烘地窜上孙权的指尖,他倒像是被烫了一样抽回手来。

      少年“哎呀”一声,缩起脖子青着脸轻轻抖,接着又古古怪怪地看了眼孙权,才伸手将雪屑拍落。——半融冰水大半掉入砚中,没几下墨倒是成了。

      他沾了墨,一笔一笔在竹简上写字,姿态端正神情凝重,一会儿似乎在沉思,目光落在虚无之处,一会儿又似乎微微眯着眼在斟酌什么……

      孙权捧了热水在旁边啜饮,眼睛瞧着屋外纷纷扬扬的雪花和隐隐约约的远山。

      墨香水汽氤氲一室,绞出不疾不徐不骄不躁山间宁谧雪中安好。

      过了没多久,少年停笔,笑吟吟地捧了竹简到孙权面前,发未束起,玄丝散乱,深色外袍的领口露出里面一线葱青锦缎,眉目里若有还无一点甜腻腻的光采,整个人真是青黑发鬓无限风流。

      在竹简上捎了一眼,上面文字错落,孙权知道那是一篇赋。

      “阿权,送你的。”少年对他说。

      孙权错开眼:“我要它做什么?”

      “看着它,想今天的棋局呗。”啊,似乎输得挺惨的,少年于是很体贴地加一句,“想我们这段缘分吧……”

      “同居而离心的缘分?”

      少年笑意更浓:“唔,是同床异梦的缘分。”

      孙权劈手夺过少年手中的竹简,狠狠地往病中少年的头上敲下去。

      阴盛水滞,冰前刮雪。

      少年抱头呼痛,旋即扑向孙权,双双倒地,翻滚厮缠狼狈不堪……

      屋外是万顷光摇银装山色,屋内是酒气沉郁松香绵长。

      “阿权,你为什么想要请我喝酒?”

      “愿赌服输,总要给你点好处。”

      小红泥炉子滚着忘忧之物,烟烟嫋嫋的,好像是细细洇开的墨色,一点一点地把人的脑袋都混沌掉了。

      “阿权,真是这样的么?”

      “嗯。”

      “真的是么?”

      “……”

      “是么?”

      “闭嘴!”

      ……

      少年带病,不能长饮,稍晚些便自发自动地爬上榻,安分老实地睡过去了。

      而灯花璀璨,孙权端过酒盏,伸手推开窗。廊下的灯笼将屋外映照得一片绯色,亮亮的,暖暖的,整个人都软下来一样,又松又绵,彷如地上新雪。

      然后他闭了窗,回过头,去看在自己榻上睡得坦然的少年。

      不知死活。

      不知天高地厚。

      不知今夕是何夕。

      孙权含义不明地笑了笑,明灭不定的灯火里显得怪阴森的。

      他走过去,坐在榻边,静了会儿,才一手撑着锦被缓缓俯下身,将少年打量了一阵,然后额头相触,张嘴衔住了对方的唇。

      轻舔慢吮。

      意犹未尽。

      一手已经撩开了彼此的衣袍,腹部之下,滚烫坚硬。

      孙权眸色暗沉下去,看着少年泛着薄汗的脸,生出一种咬牙切齿玉石俱焚的热切的欲想,不知所起,亦无从排解。

      蓄势待发之际却有“哐啷”一声突然响起,惊醒了谁,顿住了谁。——原来是,不识趣的寒风猛地撞开了木窗,此时还没命地往屋子里面灌。

      冷冽如冰,一室温热瞬间散尽。

      如兜头泼下冷水,孙权脑子里犹如被白亮的利刃狠狠捅穿,咬牙打了个冷颤,白着脸夺门而出,仿佛轻轻卷起云丝雪片,仓皇、精致、而又脆弱。

      少年睁开眼,静静地看了看他离去的方向,半晌才不紧不慢地起身,重新将门窗紧紧锁闭,吹熄了油灯。

      “每次都不记得要关门……多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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