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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巡学 ...

  •   清晨。

      八旗官学。

      如每日一样,学生们正襟危坐,等待抽问。

      但今日夫子座上,却坐了位比他们略大的少年,夫子,则随侍在旁。抽问的人,也不再是夫子,而是这少年。

      虽少年面容温和、唇角含笑,这些十岁上下的学子却是一点儿也不轻松。

      少年的问题,却是绵里藏针,被点到的学生比对着夫子还恭谨、用心,没被点到的,功课好的,神情还镇定些,功课不好的,已是冷汗涔涔。

      夫子在一边,也是心里发怵,六贝子,今儿是怎么了,这问题问得,看似寻常,可偏就是太寻常了,反而棘手,就是让他来答,他也得仔细思虑,想出彩,却是难了。

      问话的小少年,正是当今的弟弟,六贝子胤祚。

      要说为什么他在这,还得着落在他的兄长们身上。

      当年,皇帝亲政以后,就开了海禁,并让工部整理资料,造远洋船只。当时,三贝子胤祉已临朝听政,四贝子胤禛也快到年纪了,二人找了皇帝软磨硬泡,想办这个差事,就是折子被接连驳回,也是不屈不挠,终于,几经改进之后,皇帝点了头,转到工部,让工部议,工部官员也提了些意见,又改了几次,连工部也挑不出什么大的毛病,皇帝也就允了他们去工部行走,协理。

      四贝子与八贝子只差了二岁多一点。见四哥居然在临朝听政前就能要求,到了临朝听政时候,已经开始办差了,虽然只是协理,也够让五六七八羡慕的了。四个小的,也跑去和皇帝哥哥撒娇,要求办差。连大贝勒那,也是被他们烦得不行,四个小的,求他帮忙求情!他们本想跟着两个哥哥的,皇帝好气又好笑,这几个,还是没哥哥们做事牢靠,不说别的,有两个贝子,工部已经是战战兢兢,再去四个小阿哥,那工部官员说不定真会给他死谏了。

      皇帝实在也不想驳了弟弟们的上进之心,想了想,就让他们每月去宗学、八旗官学抽检一下学生的读书情况。顺治朝的时候,设了四所八旗官学。但八旗尚武之风远过崇文之风,所以……。皇帝一向也头疼这个事情,想着,让弟弟们去检查一下比他们小些孩子的功课,也算起个榜样作用,皇阿哥们都在用功学汉学,八旗子弟终归也能更努力些吧。

      他倒不担心弟弟们办不好这个差事。上书房出来的,是宗学、官学可比得吗?更何况,只让他们问年纪小的,也不用担心弟弟们的学问不够用,而且,咳咳,他还把自己的伴读给撒了出去,一个弟弟后面跟一个,还有礼部官员陪同,别说是普通幼童,就是一堆神童,都不怕翻出天。

      几个弟弟平时被上书房的师傅检查功课、被皇帝哥哥检查功课,一听可以去检查别人功课,很是高兴,能出宫,更高兴!在宗学试了几次,没出什么岔子,皇帝就放手让他们去了官学。

      还别说,成效什么的,不敢说,但孩子们对夫子的态度、念书的态度,那是比以前好太多了。

      眼看着六贝子快把学生问哭了,连夫子也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随行官员和皇上伴读果断决定,还是赶紧把六贝子弄走吧,再问下去,水漫金山事小,把学生打击得一蹶不振就不好了!心里嘀咕,六贝子这是怎么了,就是再过两三个月就到临朝听政的时候了,可也不用现在就激动成这样啊,以前他可是点到为止,没这么不依不饶啊——平时,也就问些简单的,打击几个学生就收手了,今天这都一二十个了,更不用说打击力度了。

      六贝子微笑着上了轿子。他倒是想骑马,可皇帝哥哥金口,安全为重,必须坐轿子,必须跟着重重护卫,否则,一切免谈。当然,温柔体贴的皇帝哥哥也允了他们办完差可以去茶楼松快松快,但是,只准去指定的几家茶楼。

      路上,六贝子看着外面,眼神逐渐悠远。

      沿街很是热闹,有小童在唱,“小阿哥,学本事。要读书,学识字。入学堂,要立志。莫懒惰,莫儿戏。练骑射,至得意。学计数,至有味。天文歌,地理志。浅历史,须紧记。讲修身,明礼义。知上进,立天地。巴图鲁,心胸阔。小阿哥,勤学习。小阿哥,练本事。(注1)”

      注1:转引自八宝奶猪的《评<还珠之公主和淑>》,并改编,原文:“细佬哥,冇乜事。要读书,学识字。入学堂,要立志。莫懒惰,莫儿戏。练体操,至得意。学计数,至有味。天文歌,地理志。浅历史,须紧记。讲修身,明礼义。知救国,争啖气。切不可,学谄媚。做奴隶,最不是。做英雄,係我地。细佬哥,莫放弃。细佬哥,要准备。”(粤垣智育斋主,1905)

      也有唱,“斫竹,削竹。弹石,飞土。逐宍(rou,肉的古字)。(《斫竹歌》)”,或是“断竹,续竹。飞土,逐宍。(《弹歌》)”,或“土反其宅!水归其壑!昆虫毋作!草木归其泽!。(《伊耆氏蜡辞》)”不一而足,倒也有趣。

      六贝子不禁微笑起来,这个保成,倒是心思灵巧,一边让年少的皇阿哥们巡视官学,给八旗子弟立了榜样,另一边又着人传唱童谣,既是鼓励八旗子弟上进、学汉学,也是告诉这些汉人,你们的先祖,不也是过着游猎的生活?

      《斫竹歌》,可是以鱼米之乡闻名的江南的汉人留存下来的,比《诗经》还要古早呢!《弹歌》,也早于《诗经》,《伊耆氏蜡辞》见于《礼记》。

      怎就暗自鄙夷满蒙是蛮族?!骄傲于周公做礼、圣人教化,作出高人一等的孤高姿态,暗讽别个都是未开化之民?!真是好笑,你们的圣人之说,到底说得是什么,你们中的大多数人,怕是都没明白吧!舍本逐末,研其形而失其神,也只能是钻在故纸堆里,酸腐不可闻。更有些遗老遗少,自以为是,不过是逐名之辈,邯郸学步,却没学到真正的风骨。

      这个保成,从小就是个鬼精灵,这么孩子气的事情,也就他能做得出!

      不过,比起那些食古不化的汉人文人,保成倒更能明白学“礼”用“礼”。言子,孔门十哲之一,年轻时做武城宰就以礼乐教化治地,孔子曾去看他,问路于戏水顽童,小小孩子竟能随口吟唱,“盆为冠,水为衣,此去琴川剩十里。”而到晚年,更以文学礼乐润泽吴中。保成的作为,倒有几分孔子、言子的神韵。

      保成这一着从微处、从孩童开始潜移默化,倒比自己当年还高明一些了。自己以储位争夺来自上而下推动满汉融合,虽于民直接触动较小,见效也较快,但也耗损了不少人才。争位的惨烈超出了自己的预期,更令子嗣凋零、宗室喑哑,虽收拢了皇权,能够令行禁止,可也让老四不敢亲信兄弟、事必躬亲,弘历,更是失了约束……。保成这样子,虽需花大量人力、物力引导,成效缓慢,但却是从民间自下而上,从最稚龄的孩子着手来推动满汉融合,即使是极敏感的文人,若无大智慧、无心政事,怕也不容易看出这传唱汉人古歌的深意吧;而对满人,则也能让其生出对汉学的好奇之心,不再以为寻常汉人只会农耕。

      ……

      这位敢称帝皇为“保成”的,自然不会是六贝子胤祚,实际上,轿中之人,正是英年早逝的圣祖仁皇帝。这么说,也不对,身体是六贝子胤祚,里面的魂,是执掌江山六十一载的康熙帝。他驾崩以后,看着儿子们干戈迭起、惨烈收场,看着孙子前期的励精图治和后期的骄奢、好大喜功,看着重孙的平庸无能、有心无力,更被紫禁城惊变气得几近癫狂,可当雷霆之击下,他还是冲上去,想为重孙挡下劫难,却失了神智,上了六贝子的身。

      这里,仍然是大清,却不是自己熟悉的大清。这个儿子,本会早夭,却活了下来,钟灵毓秀,初见风华。自己前世崩于六十九岁,这个世界的自己,却不到而立就因三藩余孽刺驾,苦战重伤而亡。这个事情,康熙倒也未太震惊,佛说“三千大千世界”,这个可能就是和自己世界发生偏差的世界吧。当年,自己也曾忧心于三藩之乱,也怕万一,也曾做了种种安排,原来的世界里,自己度了这个劫;这里,大概终是没过去吧。立保成为太子,本也是怕自己有什么万一,现在,他继位,自己倒不担心他的才干手段,却只担心他的恣意桀骜、天真任性!

      前世,自己得佛祖庇佑,寿数称得上绵长,保成,也是自己一手教养的大清储君,可却因他的桀骜大胆不得不舍了他。在三藩刚平、满汉之争激烈、满蒙内也有纷争的情况下,大清需要的是守成令主,而不是秦皇、汉武那样的对外开疆、对内变革的桀骜之君!况且,就是以强秦数百年的积累、“文景之治”之功,秦皇、汉武伟业之后,秦、汉不也元气大伤,再加上子孙不肖,以至日薄西山、功业成空吗?

      纵使舍不得,自己终究是舍了这一手教养、龙章凤姿的孩子,选了老四,隐忍、踏实、谋定后动、雷厉风行的老四,他也确实没辜负自己的期望,只是……

      虽没有原身记忆,但这几天也套了不少话,知道年轻的帝皇恩威并重,把辅政四大臣和满朝文武收拾的服服帖帖,至少,没哪个敢明目张胆的挑衅帝皇。

      保成极有容人之量,对着朝事,极是鼓励文武百官各抒己见,亦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以理服人、以德服人;对于新的举措,也能循序渐进,待确实卓有成效以后再渐渐推广,没有急功近利。

      康熙既骄傲又难过,当初政绩卓著的监国太子,意气风发,耀眼若九天凤凰,如今龙腾九天,更是神采飞扬、睥睨天下,作为皇父,自是深为这出色的少年天子骄傲自豪!可也难过,这孩子,难为他了,他本是那么个恣意张扬的性子,却因为没有君父的庇佑,而委屈自己,好在他的心性坚韧,没因这份艰难而失了少年的朝气与天真;更难过于,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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