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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偶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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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一路颠簸,然黛玉累得很了,根本无所察觉,竟睡了一路。
已是深秋季节,天黑的早,才酉时,天已擦黑,一行人借住城外的普华寺。大管事秦来昨日先一步沿路打点好了的,所以众人并不忙乱。林如海自去和方丈寒暄,秦来和另一个大管事张永指挥众人停灵,归置车马,王氏和如意则服侍黛玉到客房洗漱收拾。普华寺里已经准备好素斋,雪雁带着几个婆子去领了素斋回来分与众人。
黛玉睡了一路,醒来只感到浑身骨架好似散了般,不由呻吟出声。如意轻手轻脚地为她揉捏,“姑娘睡得乏了。以前总听人说出门在外能见到多少风光,心里还羡慕得紧,今儿才知道,这一路上颠簸,得遭多少罪。”
黛玉想起上一世的经历,道:“车马颠簸,想来坐船要好些。”
王氏道:“罢呦,晕船的人好多着呢。”
如意服侍黛玉净面,王氏已经将素斋摆好,道:“这素斋瞅着还精致,姑娘一日未进米水了,好歹多用些。”
黛玉一来确实饿了,二来素斋清淡,倒合了她的脾胃,竟破天荒地多吃了半碗饭,喜的王氏直念佛。
黛玉道:“这菜还没大动,妈妈和姐姐吃了吧,想来午时也没胃口。”王氏和如意忙应了,出门在外也没有那些讲究,两人半坐在椅子上,当着黛玉的面吃了饭。林家是出殡,中午没有上客栈用餐的礼,只能胡乱吃些早上准备好的干粮充饥,因此这一餐虽是粗茶淡饭,大家却吃得甚是香甜。
饭毕净手,黛玉便到停放贾敏棺柩的偏殿内为母亲上香,然后去给父亲请安。
林如海正在听秦来的回禀,“……对方是西南总督刘大人的家眷,说是刘大人母亲病重,刘夫人带着孙女回京侍疾。”
“刘总督的母亲?”林如海眉头微皱,“吩咐下去,所有人都老实呆在院子里,不要出去惊扰了对方女眷。”
秦来应是,下去吩咐不提。
黛玉接过大姨娘手里的药,亲自服侍父亲服药。
林如海温言道:“这些事让她们来做就是了,我儿身子不好,切不可劳累。”
黛玉道:“女儿能服侍父亲,只有欢喜的,哪里谈得上劳累,巴不得能长长久久地服侍下去才好——我现在就是想服侍母亲也不能了。”说着不禁滴下泪来。
林如海知道女儿心中惶恐,轻叹一声,摸摸她的头顶道:“玉儿放心,为父身子并无大碍。”
黛玉拭泪道:“父亲万需保重才是,全家上下莫不指望父亲照拂。是了,今儿早大夫给锦绣姐姐诊脉,说是喜脉。”
林如海一愣,“当真?”
黛玉点头道:“我怎敢诳父亲。因恐一路车马颠簸对锦绣姐姐不利,女儿就让她在家里歇息。锦绣姐姐知礼,说要在家为母亲诵经祈福,送母亲最后一程。”
后继无人,一直是林如海心头最大的遗憾,幼子早夭,妻子撒手人寰,身边的侍妾又一无所出,林如海本来已经认命了,没想到就在自己对于传宗接代死心之际,身边的通房竟然诊出了喜脉,不由惊喜交加,只在女儿面前不肯失态,点头道:“这是她的孝心,你母亲没有看错她。”
大姨娘忙在旁道:“恭喜老爷!”
林如海还未答话,便听门外小厮道:“老爷,秦管事求见。”不由一愣,这秦来才走,又有何事来回?遂命他进来。
秦来低头进来,双手奉上拜帖。“老爷,刘总督夫人派人送来拜帖。”
林如海一愣。大姨娘已经接过拜帖呈给他。林如海接过看了眼,道:“刘夫人太过客气。”转手将拜帖递给黛玉。
黛玉虽然一直被父亲当男儿教养,却从没接触过家里的人情往来,不知父亲今日怎么会将拜帖给自己看,不解地接过来一看,原来刘夫人要来拜祭母亲,转念一想就明白了,刘夫人是女眷,断没有拜会父亲之理,必是听说自己在此,才送来拜帖,当下道:“父亲,刘夫人一番美意,女儿当如何回复?”
林如海见女儿如此聪慧,深感欣慰,道:“刘总督幼时与为父同在国子监读书,有同窗之谊,平时年节也有往来,只是隔得远了,往来并不密切。今日偶遇,刘夫人有此厚意,我儿需好生拜谢。刘总督乃常宁大长公主之子,府中规矩极严,我儿切不可在刘夫人前失了礼数。”
黛玉一一受教,写了回帖。
不消片刻,就有人报,刘夫人过来了,黛玉忙带人迎到院门口,院内长随小厮全部回避。
刘夫人一身淡青色的素服,将自己所带小厮都留在院外,只带着随身两个管事妈妈和两个大丫头进来。
黛玉大礼拜下。
刘夫人见眼前一个身穿重孝的小小人拜下,就知必是林大人的千金无疑,忙紧走两步,双手相扶,“姑娘莫要多礼。我来的莽撞,姑娘一路劳累,莫要打扰到姑娘休息才好。”
黛玉道:“夫人说的哪里话来。夫人此来,家父与我足感夫人高义,何谈打扰二字。”
二人来到停放贾敏棺柩的偏殿,刘夫人上香,命管事妈妈奉上奠仪,黛玉在旁叩谢,然后将刘夫人让到自己屋里吃茶。
刘夫人入住普华寺后,听闻扬州盐政林如海亡妻停灵在此,一时也很是犹豫。她主持府里中馈,自然知道自家和林家颇有交情,遇到这种事理当前去拜祭,但对方主母亡故,她一届女流总不好去拜会林大人。待打听到林大人千金也在,不由松口气,命人送来拜帖。
只是没想到林大人的千金如此年幼,这林大人可是和自家老爷有同窗之谊,便是探花郎才高而年幼,也小不了几岁,自己长子的女儿看着都和这位林姑娘年纪仿佛,这时才恍惚想起林大人好似子嗣不旺。
待到了黛玉房里,黛玉将刘夫人让到上座,自己执晚辈礼,坐在下手相陪。
刘夫人暗暗点头,适才在外面,光线昏暗,黛玉又一身重孝,根本看不清容貌身段,如今到了屋里,光线较外面明亮,虽说因为穿着宽大的孝服,看不出身段来,可只看这张脸也让人不由心生赞叹之意,虽然因母丧容颜憔悴,却难掩其绝色姿容,这还是年纪小,长大了还不知是何等倾国之姿。刘夫人自衬见过这许多名门闺秀容貌气度未有能及黛玉者。再看她小小年纪,处事进退有度,乖巧知礼,心中喜爱,拉了她的手闲话家常,问问贾敏生了何病,如何请医延药,黛玉回答得井井有条,只是说到贾敏去世,黛玉不免垂泪。
刘夫人好生劝慰一番,又问起黛玉读过什么书,听说已经读完四书,不由赞叹道:“真真是探花门第,一般人家便是小子,在你这个岁数也鲜少有读完四书的。“
黛玉道:“我不过是闲时学来认几个字的,当不得夫人这般夸奖。”
一时刘夫人见她形容困顿,知她劳累了这些日,便起身告辞,黛玉直送到院门口,再次拜谢方回。
刘夫人回到自己房里,刘姑娘接了出来,服侍她宽衣躺在床上,背靠大仰枕,拿了美人锤轻轻为她捶腿,“祖母去可见到那林姑娘了?”
“自是见到了。”刘夫人接过丫头奉上的茶饮了口,挥手道:“都下去歇了吧,明儿还要早起赶路。我们祖孙自说会儿话。”
等人下去,刘姑娘便扔了美人锤,躺倒刘夫人身边,抱了她的胳膊道:“祖母,那林姑娘多大了?长得什么样?漂亮吗?”
刘夫人宠溺地刮刮她的鼻子,“你这丫头,也不知随了谁,好奇心这么重。”
刘姑娘立即扭股糖一样撒娇,“祖母!”
刘夫人笑道:“好了好了,祖母这身子骨可经不起你这样搓磨。那林姑娘年纪和你差不多,端的是好模样,不是祖母自谦,咱们家连着亲戚家这么多姑娘,都要差上一二。”
刘姑娘便噘了嘴,“难道珍儿在祖母眼里就比不得一个外三路的女孩子?”
刘夫人笑着摇头,“你啊。你和这林姑娘自然各有各的好。林姑娘谈吐雅致,端方有礼,有大家之风,我们珍儿娇憨活泼,心思敏捷,更加惹人疼爱。”
一番话说的刘姑娘又笑逐颜开,“我就知道祖母疼我。”
刘夫人怜爱地抚摸着她的头发道:“那林姑娘还有一样是万万不及你的。”
刘姑娘奇道:“是什么?”
刘夫人叹道:“你虽没了母亲,还有祖母,那林姑娘祖母早已仙逝,小小年纪又没了母亲,现在纵有千般好,无人教养,日后也未可知。”
刘姑娘偎到祖母怀里,也为素未谋面的黛玉担心起来,想了想道:“她父亲可以续弦啊,不就有人教导她了?”
刘夫人道:“林大人年纪已然不小,未必会续弦,纵使续弦,对方出身也不会高了,能否当起教养之责尚在两可之间。”
刘姑娘将头埋在刘夫人怀里,“幸好珍儿还有祖母。”
刘夫人轻轻抚摸着她的背脊,良久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