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妙音森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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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妙音森林中记事之一
“他”从休眠中苏醒。
他全身浸浴在含糖的胶质中，外界光线在透过嫩绿表皮后便直射无碍，将整个叶囊融进微光里，温暖的像是南方的风和无暇的笑容。久远的记忆带来一阵胸闷感，随即他明白了现在所处时日，便将其藏回原地。
如果法则允许他会选择忘却——但“他”已不在是他，长生的树木会记得所有的事情，他融入其中享有树木的长生，那他就再也不能忘却。
托住身体的藤蔓比丝绸柔软，比钢铁坚韧，他连同装裹他的叶囊一同上升——但他比叶囊稍快，于是他的前额离叶囊顶部越来越近了，直到接触的一刹——叶囊沿腹缝线裂开，他从叶囊中脱出，身形纤细，苍白赤裸，湿漉漉的体表挂满残留的藤蔓和透明的粘液，一触外界便在气流中干燥脱落，表皮也稍有变暗和硬化。直至他涉水上岸，脚底触到了干燥的卵石，便与一个十五岁的帕米尔少年人没有区别了，每一个帕米尔人认识这张脸，就算他们自己没见过，他们的父辈祖辈也总有一个见过。
所有的他外貌都是相同的，这个他乃是身为埃乌普拉提卡（euphratica，即变叶杨）的菲彼斯，而这个身体的人格是阿利斯·纳莱因·普伦内特，帕米尔所认知的这片变叶杨森林的少主，尽管身后被变叶杨围绕的水潭里还有很多的他，但其他的他都在休眠中，在这片森林外只会有一个妙音少主。
他沿着软玉与细沙铺就的小径曲折行进，头顶稀疏的金色叶荫标示着秋日，逐渐往前，小径渐渐变宽，和其他的小径汇聚并归于共同的终点，在最高大的变叶杨与一眼泉水之间，盖亚总是安然的坐在那里，有着和他一样的脸孔，头上的毛发从不会脱落，生丝与沙图什的袈裟将其身体盖住，因为其下肢和后背都和变叶杨生长在一起，盖亚就是那棵树，是这片森林的主人，菲彼斯所制造的半身与中枢，包括这具身体在内的所有的菲彼斯都由盖亚所控制的树木孕育、训导、送出和回收。我曾经、现在和将来的父母、导师、同伴和入殓人——每一个在这片森林里出生的菲彼斯都这么称呼“他”——被最初的菲彼斯命名为“盖亚”的，唯一的亲人。
感知到他的到来，树下的人形抬起头部，灰绿色毛发状包被从中间分开，显露一张和阿利斯及这片森林里所有的他并无二致的脸孔，唯一的区别是其左眼下有一颗深红血点，这是盖亚的标记。
“阿利斯，睡得好吗？”和自己一样的声音却有着别样暖意透露。
“不同于他人的睡眠，处在休眠中的我不会有任何意识活动。”他听见自己这样说。“因此这个问题是多余的。”
“对于阿利斯是多余，对于盖亚是模仿，在阿利斯醒来的时候，盖亚应表现的更像阿利斯的朋友们。”柔和如慈母，温良如贤妻，关切如父兄，天真似孩童；盖亚的一切便是所有的阿利斯，“他们”相依永存。
阿利斯静坐在这方软玉砌成的泉眼边沿，无论盖亚说什么他都会细心聆听。
“阿利斯的那一份记忆已经收到了，已经很久没有包括南方场景的记忆了，这对于盖亚和所有的阿利斯都是很珍贵的，谢谢，阿利斯。”
阿利斯不置可否。在这片森林属于菲彼斯起始往后三千年，有无数的他离开这片森林去往大地的不同的地方，去寻找那能预见水银河流方向的人，协助其实现自己所看见的未来，然后带着远行的记忆回到妙音森林，将身躯回收重入沙土之下深潭之中，把记忆交还汇集于变叶杨长生的躯干。
于是所有的他的记忆汇聚成一个过往逾三千年横跨整片大陆的长生者的人生，菲彼斯是这个长生者的名字。
因此每一个他都不曾畏惧，因为几乎每一个他都未曾品尝死亡的滋味。
“南方的海岸属于其他的英灵，并不是七使徒的一员。”盖亚淡然的解释着为何没有多少的他前往南方的缘故。“然而菲彼斯必须跟随着先见者的步伐，每当先见者出现，便是所有的英灵改变属性的时刻。”
“米拉尔品第的经师们说，自由战争已经结束了。”尽管对于盖亚所有的他来说，那不过是发生在须臾之前，对于常人则是数十近百年前的往事。
盖亚的面颜显现出一抹哀怜的忧郁：“身为伽德鲁斯（cederus 即雪松树）的菲彼斯没有归来，森林已经永远的失去了那一份记忆。”那个亲自参与了使得火炽帝国覆亡的自由战争的个体，并没有回到妙音森林，而是在战事中被焚毁，再也不是他们中的一员。不知那个个体处在被强制解体时刻，有无生发出什么类似常人般的情感，如果有的话，是消极的还是积极的呢？阿利斯感到惯常的好奇，但也仅仅是好奇，盖亚不能从解体的残躯灰烬中抽出记忆作为证据，故这是个不可判命题。只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也有可能会死。
虽然只是局部的消亡，但对于在森林以外的独立个体而言，就是全部和彻底的死。
阿利斯向盖亚问道：“那这一次，我将要去哪里呢，我们认为是先见者的那人已经完结了，所以我的旅程已经结束了，不是吗？”他感到迷惑不解。承先见者天启的维克多·舍培尔早早的离开了高原，在多年的游荡后死在了南方海岸千河之城，红莲之女的苍蓝火焰尖端化作飞灰。
又或者，阿利斯想到了一个可能性，盖亚直直的看着他，阿利斯觉得盖亚和自己想的应是一样的。
“死去的是维克多·舍培尔，并不是所有菲彼斯的先见者，那个先见者应当还存在于某一个地方，若不是这种情况，那么现在的情况就无法解释了，若没有先见者的意志，为何阿利斯会被保存而第二次醒来呢？”盖亚无法得出准确结论的时候就会抛出一个疑问让他来解答。
他的生命轨迹已经偏离了此前的每一个他往常遵循的轨迹：从水下的叶状囊里生长成幼体并被送到岸上，和进入这片森林的人们一同发展为成体，离开森林去寻找、追随时间的意志，为其所用，听令而行，协助其实现其预见的一切，然后回到这森林来，归于这里的树木——无论身躯或者记忆，与此前所有的自己集合为一。所有的他的总和——菲彼斯——无论是在这森林里还是在这片森林属于他们之前，都是时间的仆人，先知的从者，只因他们的力量来自于时间，从无到有直至成长茁壮至如是地步，凡时间需要长生的他们的力量时，他们便醒来，不需要时便沉寂，从来没有例外情况，自此及彼，永无终期。
“我知悉了，盖亚。”阿利斯说道，并为他对盖亚的决断产生疑问的心绪深深愧疚。“我将去到你所指定的任何一个地方。”如果要以修辞的方式做抽象的量化，大概有伊萨克胡底那么深吧。
盖亚从来不会指责非难什么，只把沙图什的袈裟轻轻裹在阿利斯的肩头：“一直都是如此，阿利斯不比因为盖亚的任何缘故产生消极或接近消极的情绪。”直视的眼，平放的嘴角，面孔僵硬不变，神色不动分毫，在阿利斯眼中的最美的神情——如果要以这森林之外的言语叙说，那便是灿如朝颜，笑意盈盈。
“因为盖亚是为了所有的阿利斯才存在的。”
而现在这个时刻只有安坐与泉眼旁的孑然一人。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妙音森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