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子铃兰》蓝目艽

2、Lady-tears—泪

　　凌大二的时候。佑第一次动手打了她。在他们的第二个秋天。

　　佑发短信给凌。有空么，晚上一起吃饭？凌回，我在阅览室。佑说，我20分钟就到。

　　佑在阅览室找到凌。正好有她的同学走过来。说，有人等？我帮你还书吧。凌合上书，笑着对那人说，谢谢。然后把书递过去。

　　依旧是送凌回宿舍的路上。佑说，你变了。有什么是不变的呢。她轻飘飘地回，事不关己的样子。凌，你开始吸烟了。是，我今天也喝了酒。凌走路摇摇晃晃的，佑也不过去扶她。因为他知道她不需要。

　　凌，你又很多事情没有告诉我。是，但是你全部都发现了，你知道了。凌，这是什么。

　　佑扯开凌的手臂。凌上臂内侧的皮肤上是一条条暗紫发青的利痕。肌肤割裂处，新生的皮肉和干涸的血印胶着在一起，惨不忍睹。

　　佑确信，凌希望他看见。仲秋了，凌在极少穿的吊带外只披了一件薄风衣。她是故意的。她的残忍已经开始显露。只是佑看见凌在笑。秋季的凉风利索地窜过凌的发丝。凌是一贯的静美。佑能清晰感知到风掠过凌肌肤带来的小疙瘩。凌却寂静地仿若与世隔绝。仿若这温度，这伤痕与她无半丝关联。

　　只是她的眼睛。暗红的。就像嗜血的猛兽发狂前的警告。眼光锋利而敏感。每一寸都锐利地准确而决绝地狠扎在佑的胸口。逼迫着佑从头顶到脚底透出千万的恐惧。

　　回答我，佑说。他恐惧。但并不代表他退缩。

　　你看到了。还有。我自虐。还有。没有了。理由。

　　凌没有再回答。只是笑。很淡。很静。凌，你让别人帮你忙了。是。佑太清楚，凌一直是自己做自己的事。若非被迫，她不会去沾手别人的事，更不会允许别人帮她。因为她太没有安全感。她仅仅只信任自己。极力地把自己与这个世界分离。她没有办法把自己交给任何人。

　　这是佑最开始就知道了的事。佑跟凌说他要去电信办趟业务。凌只说，我也去。她去交电话费。明明是佑完全可以代劳的事。凌和佑一起去绝非是情感上的密不可分。她只是自己做自己的事。并且让佑知道，她是这样一个分明的人。和佑的和音再好，她也不会迷失自己的音符。

　　而现在。她想要接触这个世界了？想要交出自己，是这样么。

　　又是一个毫无预备和先兆的动作。佑吻她。然而。凌却依然半开着眼。暗红的双眼，灰色尘埃汹涌澎湃，弥漫着她自己的世界。佑离开，尘埃散去。看不出凌的脸上有任何情绪的变化。

　　不打算交出自己，那又为什么让别人帮你的忙。为什么吸烟，为什么自虐，为什么喝这么多酒。为什么你明明知道我看到了现象却不说明缘由！佑问凌。他的语气已经被压得很低。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爆发前火山的压抑。只是对她，他不会让自己爆发。那样，他就输了。是指他什么都得不到的那种输。

　　你已经全都知道了。不是么。你知道的。我知道。你都知道。凌的笑骤然就停止。语气平静如水。寂淡如烟。学校的路灯下已经几乎看不到别的人。迷蒙的光线都在凌的瞳孔中聚焦。佑看得很清楚。凌暗红的双眸，从未松开自己的视线。

　　你承受不了了，是么。可是我并没有什么需要承受的。你想家了。可是你对我的家一无所知。凌，你对别人交出你自己了。我没有，凌说，我没有。她又开始笑。然后尖叫。然后哭。

　　我为什么想家。佑。我没有理由想家，我没有！凌跌跌撞撞地跑到路灯下，狠狠地抱住了灯柱。狠狠地哭。我没有家，佑，我没有家。一开始就没有。凌哭得很狠。说话却很清晰，很平静。佑。她在念佑的名字。

　　佑走过去。很轻。你不要过来！她又忽然叫起来。又开始放声地哭。佑。她又在念佑的名字。她眼睛的光线，一直都在佑的身上。

　　我不过去了。佑的表情变得很柔和。语气很亲昵。不要。她一直在掉眼泪。你过来。佑。她其实一直都很矛盾。只是醉酒的她把这些矛盾真实地表现出来了而已。

　　凌。佑飞扑过去紧紧地环住了凌。怀中的凌一直哭。一直在颤抖。然后又突然尖叫起来。你放开我！你这个杀人犯！你放开我！放开妈妈！放开凌！奶奶……

　　凌！你醒醒！是佑！是我。是我。不是杀人犯。不是……佑揽着浑身无力的凌跌坐在地上。半靠着灯柱。凌的右手挂在佑的颈上。冰凉。她的泪还在不停涌出。砸在佑托着她后颈的左手上。滚烫。佑的心脏很疼。就算预知了你的残忍又怎样。现在。依旧承受得很痛苦。很煎熬。

　　佑。

　　是我。

　　佑。

　　是我。

　　佑。

　　我在。

　　佑……凌缩回了挂在佑颈上的右手。紧紧地把身体蜷起来。双手交叉抱着自己的手臂。头顶着膝盖。埋得很深。后背的长发散落一身。完美防御。

　　佑。我是想家了。我是承受不了了。我也不想再控制我自己了。可是，我不想交出我自己。一点都不想……

　　凌还在哭。没有止住的打算。佑费了很大的力气，把凌的双手分开。让凌的视线重新射进自己的瞳孔里。虽然自己是惧怕那目光的。

　　佑。我可不可以死。

　　凌笑着。在流泪。然后。佑动了手。扇了她。什么都没说。然后在第二天，凌恢复如初。和佑的时间，继续过着。完全看不到改变已经发生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