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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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正午，薛诚与薛王氏同在暖香堂用了饭，饭毕一处捧了茶在说些夫妻间的家常话，薛诚想着好几日没见着女儿宝钗，便命人去唤了来说话。其实，相较之下比起薛蟠，薛诚更加疼爱薛宝钗一些，不单只因为是女儿娇养，更因为宝钗聪明伶俐不在男子之下，更加符合薛诚对子嗣的期望，不过好在薛蟠自己也挺争气，至少在薛诚看来，比连襟贾政已故的只死读书的大儿子贾珠更好些。不一会儿，薛宝钗便款款而来，穿着一件妃色牡丹纹罩纱的左衽素缎大衫，手上拿着一把蝶戏花间双面苏绣的大团扇，笑语盈盈地坐在炕边的冰绽纹围子玫瑰椅上，恍然间薛诚发现女儿已经十岁了，是个可以议亲的大姑娘了。待宝钗行了礼后，薛诚抚须笑道：“一晃眼，宝钗也这么大了，可以说人家了。”宝钗刚才坐下就被父亲打趣，顿时红霞飞上脸，羞得拿团扇遮了半张脸。薛王氏道：“正是这话。不过此事还急不得，待蟠儿考上秀才，能结到的亲就更好了。”薛诚暗了暗眼，虽说自己顶了个皇商的头衔听着响亮，可到底还是商家之户，在四大家族中排在最末抬不起头来，如今只指着薛蟠考上功名，使得薛家也能在上流氏族中争得一席之地，别的先不论，光是儿女婚事就受益非凡了。
才说着，门口就有小厮来报，说是大爷有信来，薛王氏喜得接了信，忙让了宝钗来读给她听。薛诚听了前半段关于课业的，以为后半段是请安问好的家常话，便不欲听准备去几个姨娘那里坐坐，谁知信上竟说起荣府贾家来，忙问道：“这贾家是怎么回事，蟠儿如何说起他们来？”薛王氏扭捏道：“姐姐曾寄来信说，咱们家就宝钗一个姑娘，想平日也很是寂寞，如若能和贾府中姊妹一处，也有人顽笑说话。又说蟠儿必是要进京赴考的，到时借居在一起，也是便宜……念着我们姊妹多年未见，我便应了。”薛诚怒道：“胡闹！我们薛家难道穷的连房子都住不起了么，竟还要去别人府中借住。还姊妹一处顽笑，如今顽笑着竟连江南都知道她们的名姓了，难道宝钗的声名也不要了么！”宝钗见母亲被父亲吼得喃喃说不出一句话来，忙打圆场道：“父亲息怒，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等哥哥上京还有几个年头呢，到时还不知是怎样形景，父亲何苦为着没有影儿的事怪妈呢？何况本来妈妈应下也不过是为着姊妹情分，即便我们真去借住几日亦不过是全了亲戚情分，哪就连累声名了。”
薛王氏见薛诚没有驳宝钗的话，才敢喃喃说道：“正是这话了。老爷别恼，我不过想着我们家到底于都中不熟，要是能有贾家帮衬，也能给蟠儿谋个好前程，怎么说那也是公侯之家，门路关系广着呢。”薛诚也将宝钗的话听进去几分，道：“话虽如此说，只怕到时贾家不但没帮上，反而还会带累了蟠儿。你虽看见他们高门大户，却不知贾家如今可没什么人了，袭着的爵位官声不过一些虚职罢了。子弟们听着也很是纨绔，单说你那外甥名唤宝玉的，终日和女儿家厮混，和甄家那小子一路货色，没得把蟠儿勾引坏了。”宝钗见父母和好，后面的话也不宜自己女儿家听，便寻话回屋去了，袖里还收着薛蟠单给她的信，心中倒是惦念起黛玉上次来信说她母亲近来很是不好，话语间凄凉无助，便想着修书给哥哥，让他多加注意些。谁知那边宝钗的信还未寄出，贾敏这边就已经出事了。
且说这日乃六月二十四“观莲节”，薛蟠邀了林如海一家上城外庄子的荷花塘里赏莲，贾敏因连月都闷在屋子不见天日，这几日正觉得好些，便也高兴去了，薛蟠得了贾敏同意，又打发人在府中告诉：“有想要逛去的，只管一同跟去。”这话一说，婆子小厮们犹可，只是那些年轻媳妇儿丫头们哪有不高兴去的，这一下便去了大半，只夏姨娘一人推说身上不好便不去了，倒是她身边小丫头秋草跟去了。薛家的几个小厮打马在前引路，贾敏与林黛玉同坐一辆楠木雕花的曲辕车，杜姨娘和她的丫头还有秋草同坐一辆跟在后面，林如海骑着一匹枣红马，并薛蟠银鞍白马伴在车旁，一同去的十来个丫头媳妇子和粗使的仆从分坐几辆车尾随在后，一拨人一大早便浩浩荡荡出城去了。
庄子上的荷塘很大，看着更应该叫做湖，中心有座无桥亭，只能乘船上去，沿岸种着一溜的杨柳，并无杂树。管事早得了吩咐，已备下数只小船，为给众人泛舟赏荷，采莲弄藕之用。等至黄昏天色渐暗，小丫头们纷纷将白日里摘得荷叶莲蓬，挖空往里塞了蜡烛，燃烛作灯耍玩。薛蟠带着黛玉划了只小舟至湖上，黛玉捧着一盏荷灯，细细观赏许久，才不舍地施放到湖中，看着那一片莲叶上面放置着一大朵新鲜莲花，花心中燃着烛火，缓缓地随波逐流而去，闪闪烁烁的十分好看。放完荷灯，薛蟠见已掌灯，恐黛玉夜里受风又犯嗽疾，于是送她回房去，一路上薛蟠讲着往年带着宝钗放荷灯的趣事，黛玉跟在一旁笑吟吟地听着。路过林如海与贾敏所住的正院，忽听里面似是人声吵杂不知出了什么事，两人一致过去看看。还未走到院门前，只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厮气喘吁吁地冲了出来，瞅见薛蟠和黛玉正在不远处，忙扑将过来，带着哭腔道：“薛大爷，姑娘，快去看看吧，太太不好了，不好了……”
林黛玉闻言，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两行清泪直下，歪向一边倒去，薛蟠急忙扶住，道：“妹妹别急，我先去看看，你在后面跟来就是。”说着让后面跟着的两个丫头上前扶了，自己一撩袍脚，奔进院去。林黛玉从腰间的锦袋里，掏出一小青花瓷瓶的嗅盐吸了吸，顿时觉得清明许多，让雪雁扶了疾走跟了进去。薛蟠一头撞进里屋，只见丫头婆子们四下忙乱，林如海铁青着脸在床边跳脚，大吼着喊大夫来，只是如今离城不近又城门已关，上哪里去找大夫。林如海正涕泪满面心神失守之际瞧见薛蟠，无疑于黑暗中一记灯火，忙一把拉至床边，道：“我的儿，这里只你懂得岐黄之术，快救你姑母一救啊。”贾敏两眼呆直地躺在床上，不时抽搐干呕着，薛蟠坐于床沿上把脉，只觉脉象慢而缓，观其面相瞳孔散大，忙问道：“姑母觉得哪里不舒服？”贾敏声线微弱，道：“全身麻……吐……想吐……”话还未尽，猛地起身伏在床边又反胃起来，呕了些泡沫状的浓痰出来，又道：“肚里烧着……喘不上气……”
林黛玉跨进屋就见着自己母亲凄惨模样，扑上去拉住薛蟠的袖子，哭道：“妈这是怎么了，蟠大哥，妈妈这是怎么了？”薛蟠扶过黛玉道：“姑母觉得全身发麻，反胃呕吐，胃部有灼烧之感，很有可能是急性食物中毒！”“什么？！”林如海朝下怒道：“你们是怎么伺候的？喂太太吃了什么，如何会中毒？！”薛蟠这才注意到，杜姨娘与夏姨娘的丫头秋草都畏畏缩缩地跪在地上，哭得两眼红肿。杜姨娘向前爬了几步，泣道：“老爷明见，自太太病以来，将家事暂予我料理，件件都不曾欺瞒私办，伺汤奉药日日不敢不尽心，素日太太待我之意，我是深知道的，今日又如何这番没意思，没得良心去害太太呢。”林如海还未搭话，薛蟠抢道：“姨娘莫哭，先告诉我姑母是几时病发的？可吃了什么？喝了什么？细细说清楚，别漏下。”杜姨娘稳稳心神道：“太太往日晚饭就用的少，今天观莲高兴倒是多进了两块莲糕和半碗莲子粥，放完荷灯回来吃了药之后便发作了，不到半个时辰。”薛蟠闻言略为安心，若是食物中毒，只要不出一个时辰便是有的救，一面命人备一坛子盐水上来，先让贾敏喝了催吐，一面又让把剩下的莲糕、莲子粥和药渣拿来一一查看。
莲糕和莲子粥自是没有问题，众人皆注目于余下的药罐子中，薛蟠持箸在里面挑拣了半天，突然“咦”地一声，从里搛出一块药片，道：“药中加有干姜，姑母可是兼有畏寒肢冷、脘腹疼痛之症？”林如海皱眉道：“蟠儿所言不差，方中还加有一味附子可治此症，难道药方会有错不成？”薛蟠道：“药方倒是对症，只是这药材……”说着伸舌舔了舔那药片，只觉舌尖一麻，忙往地上啐了一口，惊道：“生附子？！”林如海观其神色便知有些不好，慌道：“大夫曾说，夫人的病症只用干姜也可，但附子与干姜是相互协同的药对，一起才有神效，有此药方为证。”薛蟠接过细看后皱了皱眉，凑近林如海耳语了几句，林如海忽地脸色泛黑，凶眼瞪向杜姨娘和秋草，直把二女吓得脸色青白，几欲昏倒，微抖着唇角又不知所言。薛蟠不欲掺和林府家事，只吩咐下人用莱菔捣汁一大碗，入黄连、炙甘草各五钱，犀角二钱，煎药至八分予贾敏服下。
贾敏先是淡盐水涤荡了肠胃，后服下汤药解毒，很快不再全身发麻，神智亦是清醒，只不过经此一番折腾早已精疲力竭，不一会儿便昏昏然睡去。林如海知贾敏无事，命人押着杜姨娘与秋草往偏房问话。林黛玉因母亲终于无碍，只觉全身随精神都松乏下来，又担心母亲病情反复，便让雪雁收拾外间被褥欲留守一夜。薛蟠道：“妹妹身子弱，哪能睡在外间呢，如不放心姑母，只管许我住在偏屋就是了。”林黛玉先是听薛蟠尝药不对，又闻得药方里有附子一味，一寻思心下已明白几分，知母亲病状迟迟未见好，恐怕是有人偷换了药材，不禁觉得手脚冰凉，哪里肯将母亲一人留在屋里。
薛蟠知道黛玉聪慧，这偷梁换柱之事想是心里明了，只得安慰道：“莫要多想，所谓是药三分毒，附子这一味药或炮制煎法不当，或用量过大，都易引致中毒。如今寻明错漏，姑母的病症不日便好了。”话虽如此，薛蟠却知道生附子毒性甚强，炮制成制附子后毒性才会减弱，但为慎重还是须再煎制半个时辰，若药罐中是熟附子还可说，此番竟是生附子怕定是人为了。黛玉勉强笑笑，道：“母亲先前不知吃了多少药，总不见一点儿效，如今有蟠大哥在，想是无妨碍的。”薛蟠轻抚了下黛玉的前额，笑道：“正是了，你蟠大哥哥可是华佗重生，扁鹊现世，世间岂有我不治之症。”黛玉心知薛蟠作乐逗她，不禁嫣然笑道：“不知羞，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薛蟠见黛玉眉间愁雾散去，轻舒了一口气，便道：“现虽正值夏季，但夜里风重，妹妹还是早些歇息吧，我先回去了。”说罢，黛玉颔首送他出门，藕叶上前替薛蟠披系上披风，春纤在前头打着灯笼，三人一径去了，至拐过廊角不见，黛玉才回屋安睡下。
这夜如此闹了一出，薛蟠身边的小幺儿持印听闻，惹得林如海大怒的除了杜姨娘，还有一个叫秋草的丫头，却是想起一事来，这人虽说是个憨头，倒也不傻，两厢联系起来只觉得有些不对味，忙赶去告诉了薛蟠。正巧薛蟠心中也有一事，过了回廊并没有回自己院里，而是向林如海所在的偏屋走去，持印后头追上来将随薛蟠第一次去见管事们，后在街上闲逛时看见一个慌慌张张的小丫头的事一一道出。藕叶在旁一听，怒道：“定是她了，那日我往后门等候大爷回府，就是这个小娘皮撞门进来，害我崴了脚！”薛蟠眉眼一动，脚下顺势转向，自回院里睡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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