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荆》菂菡

3、三、离遭

　　楚流苏没有出手，不仅因为那人是一个正捂着被驴子蹄伤的左颊恨恨叫着的老者，更因为他是一个残疾，一个盲了一只眼，瘸了一条腿的老者。楚流苏走过去，暴力的给了那驴子一下，令它安静。随即从药囊中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一枚药丸，喂给老者。老者吃后砸咂嘴，看来味道不坏，又向楚流苏讨道：“还有么？”极像是小孩子要糖果的表情。
　　楚流苏有些好笑，那“琉凝丹”本是救命的良药，怎能像糖果一般吃呢？
　　“对了，为什么你一吹哨子，我的小驴就不听话了呢？”老者正色道，脸上沧桑的皱纹挤在一起。
　　“我是一个大夫，不止看人，也会看兽。若不能管教，又怎么看得好呢？”楚流苏婉婉言道。
　　“你就是‘纤手蓝线’楚流苏？”那老者问道，声音中自有一股坦荡威严之气。
　　“是。那您又是谁？”楚流苏有些疑惑，一个老者，怎么能轻而易举的反用自己布的柳林阵法？
　　“你不认识我？”老者抬起的身躯瘦弱不堪，却是傲骨凛凛，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势。
　　楚流苏微笑摇头。“若认识，我便也不问了。老伯，你究竟是谁？”
　　“老伯？”那老者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之事，苍凉的笑声有些调侃。“我都成老伯了是么？”他用一只眼睛上下打量了楚流苏一翻，续道：“前些日子，我没事去大漠溜达了一圈，走到半路，却听闻消息说有个小姑娘要嫁给我。我这一好奇，就来了荆州了。小妮子，是你说要嫁给我吧？”老者微微浅笑，目光说不出的揶揄。
　　楚流苏一怔，脸上微红，但心中惊讶更胜。眼前这个风烛残年、行之将木的老者，竟是号称天下第一名侠的“上邪剑”衣牧白？
　　“怎么，不信么？”老者冷笑，身上发出的肃杀之气令四周的空气一寒，那头小驴子轻轻颤抖。不知为何，楚流苏就点了点头。
　　“我信。”有些人是冒充不来的。老者身上散发出的气韵正说明了这一点。睥睨群雄的目光一闪而隐，留下来的萧瑟暗淡却更显风骨。楚流苏以前从不相信可以从气度辨别一个人，今天，她也信了。
　　衣牧白一笑，又恢复了落魄的糟老头子形象。枯草似的花白头发被一根荆条束着，足见其衰老。一双剑眉却还那样斜插入鬓，微露几丝神采。他懒洋洋的发问：“说吧，妮子，你折腾我这把老骨头出来做什么？总不会是真的想嫁给我吧？”
　　楚流苏微笑：“老爷子好聪明，我也不兜圈子了。我本想求您一件事，可无奈您老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小女子甚为焦急。为引老爷子现身，流苏情非得已，方才出此下策。只要老爷子帮流苏一帮，我自会向江湖众友澄清事实，还您一个清名。”
　　“你这是在威胁我么？”衣牧白眼中冷光一闪，“我为何要帮你？”
　　楚流苏含笑不语，将袖中的一面镜子递了过去。衣牧白一怔，伸手去接。只见那镜子并无什么稀奇，倒是那镜中，似有水流流动。“流水镜？”衣牧白声音有些颤抖。
　　“是，老爷子好眼力。若您还念旧人，不妨帮流苏一忙，这‘流水镜’就当时谢礼了。”
　　“天下第一宝镜——流水无痕当作谢礼，小妮子，你很舍得啊！”衣牧白沉吟片刻，“她和你是什么关系？”
　　楚流苏微笑，并不答话。待得片刻，忽听衣牧白叹了口气：“说吧，什么事？”
　　“您可知道楚家？”楚流苏问。
　　“楚家是江南第一武林世家，与慕容、欧阳并称，有谁不知？”
　　“那您可知道楚家小姐楚楚招婿之事？”
　　“略有耳闻。”
　　“楚家招的女婿明清，当然，现在叫楚清了……”她一字一顿说得清楚婉转，可衣牧白分明听出了其中的颤抖。“我认识他。他……欠我的。”
　　“你要怎样？要我开罪楚家，帮你教训他？”
　　“怎么，老爷子怕了？真是人越老，胆子越小。”
　　衣牧白一笑，不以为忤，“我胆子大不大不说，你胆子却够大，敢骂我么？”
　　“流苏不敢。也不想让老爷子开罪楚家，只请您帮我传一句话给他、他们全家人，就好了！”楚流苏话音很淡，衣牧白却是一皱眉头。要知道，楚流苏的武功不弱，要仅仅是传一句话，是不用将自己请出，又将宝镜送出，这般心机，却是意欲何为？
　　楚流苏仿佛看透了他一般，“只是一个口信而已。我不想再见那人，托别人又终怕连累别人，老爷子威名远播，应该没什么危险，流苏这才相托。”
　　“你说吧，什么口信？”
　　楚流苏朱唇轻启，竟是唱曲：“玉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唱的不是别的，却是《离骚》中的一句。她声音清婉，虽是楚调，却更有些细腻之感，仅仅一句，当真绕梁三日。“您就将这句唱给他听，就是了。”
　　“唱？”衣牧白一惊。
　　“怎么，老爷子当年畅饮高歌，不是传为佳话？怎么，不会唱了？”楚流苏诧异。
　　衣牧白脸上一红，当年只是心之所感，且当时一起的人都是不通音律的粗犷汉子，自然不计较音准如何。可能对她说自己唱歌极为走调之事，无论如何，在楚河汉面前也丢不了这个脸。于是叹了口气：“老夫发过誓，今生不再放歌，不如念给他听？”
　　楚流苏在老人殷切的目光下，叹了口气。她笑了笑，“小望？”
　　衣牧白的眉轻轻一皱。见一个少女从柳林中穿了进来，脚步轻盈却浮柔，竟是不通武功。
　　“姐，有事么？”小望杏目流转，虽是齿龄尚幼，却自带着豆蔻年岁的清灵之气。
　　“小望，你不是总缠着我要去闯荡江湖吗？”楚流苏含笑问道。
　　小望眼睛一亮，“你现在答应了？”
　　“你身体天生有寒疾，所需之药又颇为难得，行走江湖甚为不便。姐姐可不敢冒医者之不韪，不过……”她一顿，续道：“如果这位前辈能答应护你，那便是全天下的人找你麻烦，也不足为虑了。”她纤手指了指衣牧白。
　　小望大喜过望，一手扯住衣牧白的衣服：“老爷爷，老爷爷！你看，你要不要干孙女？”小脑袋讨好地点着，满面笑容，万树桃花。
　　“爷爷？我有那么老么？”衣牧白有些无奈，平常打交道的不是江湖义士，就是绿林英豪，却不知如何对待这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眼见小望将他皱皱巴巴的衣服揉扯得更加惨不忍睹，却不敢用内力挣脱。楚流苏看在眼里，清丽的脸上有了一丝了然于胸的笑意。
　　“小望，要想和……嗯，和爷爷一起去江湖，要答应姐姐一件事。”她自动无视衣牧白瞪来的目光。
　　小望点头：“说吧，说吧！包在我身上！”
　　“你要替姐姐唱一首曲子才行，愿意么？”衣牧白恍然大悟，原来是要这个女孩和自己去楚家，替他唱那首曲。凭自己武功，护住一个女孩自然是不在话下，只是如此费劲周章，真的只是传句话这么简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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