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向晚》坂田巴菲

2、【二】

　　周子萱大惊，背对着周子独连忙用手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想让自己的脸色看上去好些，声音不轻不重应道：“怎了？”

　　“没什么。”周子独翻身从床上爬起来，伸手正了正头上的帽子，不看周子萱一眼，走到木桌前，拿起那碗香气四溢的鸡汤，浅尝了一口。原本轻皱的细眉舒展开来，双手捧碗，仰头便喝了个干干净净。与周子萱相差无几，甚至可以说是翻版的清俊面容，神色和气了一些。

　　“子独……”周子萱望着弟弟，双眸含水盈盈，就快要笑着哭出来。

　　周子独将纤长的五指扣在光滑，尚有余温的碗背上，挑眉，琥珀色的眼眸淡扫了一眼周子萱，朝着门口迈开步子。

　　到了几乎话都不会说，身体激动地有些轻颤的周子萱面前，周子独嘴角一勾，眼里闪过一丝趣色。

　　扣住碗的五指向下一翻，碗口朝地，力一松，碗掉在门前的青石板上，瓷制的碗片碎在四处，周子独倚在门框上，脸上挂着十分淡然的表情，眼睛眯起，眼尾又高调了几分，在他那神色复杂的姐姐面前紧闭了好一会，认定了愿意待在自己门前做石像的姐姐不会再说话，才吐出两字：“谢了。”

　　说罢便抬脚退进房内，伸手关上了房门。

　　“下次不必。”

　　周子萱脸上挂起若有若无的笑容，弯下杨柳细腰蹲在地上，收拾起四碎的碗片，正拾着，脑中突然掠过周子独那句“下次不必。”虽然看他喝了自己炖的鸡汤实在是难得，但心里也觉得不是滋味。

　　手一偏，不小心被锋利的碗片边缘划伤的手，周子萱轻哼一声，将受伤的手指放进口中。她记得，娘还在世上的那段时光，每当周子萱学刺绣时不小心刺破了手，娘都会把她的手放进嘴里，告诉她说这是消毒。

　　周子萱吮了吮手指，血锈味立刻充满了口腔，另一只手也不闲着，把其余的碎碗片捡起，兜在上等的丝绸裙里。眼泪不知道怎么就顺着脸颊啪嗒啪嗒掉在碎片上，怕自己一会再哭出声，周子萱连忙拾完了所有碎片，站起来迈着莲花碎步走出了这间住着弟弟的小院。

　　而在门后静观其变的周子独，移了移目，不自觉发出一声长叹。

　　眼中没有面对姐姐是的桀骜不驯，玩世不恭。

　　周子独的目光犹如湖面般平静，不染一丝涟漪，落寞愧疚闪过眼底，终是阖目，长叹。

　　周子独走出屋子，望着皎洁的明月。

　　月不圆，一边还有些残缺。

　　上元节……快到了。

　　周子独负手在院里闲逛，走到从小家里就有的那棵粗壮的树下，见树下生长许多植物，其中有几根狗尾草，便折了一根放到嘴里叼上，三两下爬上了树，躺在最粗壮的枝桠上。

　　登高望远，周子独望着比在树下看得更清的皎月满意地眯起丹凤长眼，打个哈欠，似乎是忘了嘴里还叼了根草，草秆顺势一掉，周子独下意识伸手一接。

　　周子独不是个练武的料，小时候父亲曾经想让周子独练武强身壮体，可周子独练了足足一年半还是连村口王大傻的女儿都打不过。

　　之后的事不提也罢。

　　周子独这一接不要紧，整个人还在树桠上躺着，动作一大，平衡没保持住，周子独心里一惊，急忙收回胳膊，两只手扒住旁边一根树枝，动作不怎么协调地爬上来。

　　周子独喘了几口，趴在枝桠上，后怕地探头往下看了一眼。

　　六七尺啊，凭周子独瘦弱的书生身板……死是死不了，怎么着也得摔个伤出来。

　　使劲拍了拍自己胸口，周子独翘着二郎腿哼起小曲，虫鸣和寂静的夜晚混在一起，偶尔传来细微且断续的曲调。

　　话说周家，周子独的爷爷的爷爷曾经考过状元，于是周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因为下地收庄家的命运从此改写，爷爷的爷爷说：我们周家终于在我这辈子当上官了，周家的子子孙孙一定都要当官。

　　事实上到了周子独爷爷那辈子，家里的祖产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周子独爷爷也没想考状元当官，一手做风筝的手艺倒是镇上尖顶尖的。

　　娶了个卖伞人家的女儿，一个做风筝一个做伞，全凭着手艺活吃饭，倒也没什么不好。

　　可爷爷临死的时候不知道是怎么了，把周子独他爹周勤抱着刚满月的儿子过来，不知道是怎么了非要周勤答应他让周子独考取功名。

　　百善孝为先，周勤心性本质偏善，看到垂死的老父亲也是于心不忍，顿了顿也就答应下来了。

　　所以从周子独记事那天起……除了难懂的书，父亲的责骂与叹气，母亲的无可奈何和疾病……唯一的光芒，就是姐姐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