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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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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
㈠
皇族设宴,自然是各种佳肴美味,千金美酒。甚至连所用的餐具都格外讲究……这点当南塘看见总管刘公公将一个白玉的盘子狠狠扔在地上,骂道“蠢奴才!这种货色怎么敢拿来!”时,他就已经服了,服得五体投地。
他们来得还是早了,便先落座。萧安邦一回头看到南塘发光的眼,一种不祥的感觉翻腾起来,他瞪着南塘,道:“喂喂!”
“你说,这得多少钱啊……说不定我顺走一两个,一个月军饷就不愁了……”南塘转头冲他诡异一笑,眼里的亮光看着吓人。
“……你刚进城啊?手缩进袖子里干嘛,给我拿出来!”
南塘极不情愿地从袖子里把一个小碟拿出来,一脸苦大仇深。
……好家伙,你还真拿了啊?!萧安邦气得想笑,这什么人啊?
“就算这些东西在宫里多得没处放,你偷还是会治罪的!”萧安邦压低声音,一脚朝南塘踹过去。
南塘缩腿躲了,撇嘴道:“我那是偷吗?那是借!还不是给他们家养军队……”
“闭嘴吧你!”萧安邦哭笑不得,眼看着南塘那种诡异的视线往别处飘,心中又是一惊,“我告儿你啊,别人桌上的主意也别打!”
南塘闻言迅速转头,严肃地盯着他,一脸不可置信,“我是那种人吗?”
“你就是!”萧安邦丝毫不受蛊惑。
“嘿!萧安邦,你小人之心别度我君子之腹!”南塘面部表情从来都是极为丰富,现在一脸嫌弃加鄙夷的样子更是欠揍。
……好想打他怎么办?萧安邦拳头捏得紧紧的。
忽然,前方哗啦啦跪倒了一片人,眼见的袁明朗他们也跪下,南塘和萧安邦也忙起身跪拜,跟着别人一起念道:“见过四皇子。”
哦?原来是四皇子。南塘抬眼偷瞄,却只看见他紫色的衣角,不由有些失望。
他早听说当今圣上年岁已大,太子性子温吞……说不好听就是窝囊。只有四皇子是个人物,收复幽云十六州就是他的主张,所以南塘来到长安,只唯一想见见这位仁兄。
却见那紫色衣角飘然而至,扶起萧安邦,声音醇厚温和:“诸位都是大渊的功臣,孤不能与诸位一同上场杀敌已是遗憾,哪里受得住诸位的礼?”
果然厉害,这一手收买人心的举动虽是小道,却也比太子那干巴巴的“众将请起”温暖不知多少。太子啊太子……
随着起身的动作,南塘才真正看清了这个四皇子,他一身紫袍,风流自是难掩,然而却给了南塘更异样的感觉。
这个人,与太子完全不一样,不仅仅是这满身贵气张扬,还有眼角眉梢。少了太子的轻佻放荡,却多了一份冷漠锋利。他虽然笑着,南塘却瞧得出,这眼角含着的尖锐。
宁教我负天下人,不要一人负我!
他确实是个人物,但却是个冷血的人物。南塘相信,若是这皇位到了他手中,他会是个矜矜业业的王者。但,一定不是强国请服,弱国入朝的霸者!
因为,他绝不爱人!
当真是一龙生九子,九子各不同。
南塘正兀自思量着,却见四皇子望向了自己,问道:“这位是……”
“我帐中军师,南塘。”萧安邦一眼横过来,警告他管住自己的嘴。
真当他是刚进城的乡下人么?南塘有些想笑,对人说人话,对四皇子这样的只能说鬼话,这可是千古的箴言。于是他一拱手,也不说话。
反而是四皇子来了兴趣,“孤听闻先生‘一夜破三关,妙计降朔州’,着实钦佩。”
这老百姓的话都传到长安啦?南塘有些诧异,居然下意识去看旁边的萧安邦。
萧安邦正好也在看他,见他望过来,坚毅的脸上绽开一个温柔的笑容,心中有多少骄傲自豪,笑中就有多少宠溺纵容。
南塘差点被他的笑迷惑,随即心中竟有些不甘。
他是这样好的一个将领!他知道即使换一个人,萧安邦依旧会为那个人骄傲,为那个人这样温柔地笑。萧安邦热爱他的每一个兵,所以当然包括他,但是这种热爱,却不是他心心念着的那一种!
他是这样好,可他不属于他!
这样的沉默有些久了,南塘移开视线,让自己的目光集中在四皇子腰间的香袋,笑道:“谢四皇子错爱,一切都是为了大渊百姓。”
这么无趣的回答,也亏了四皇子还有兴趣再与他对话。
“恕孤直白,孤很好奇,若先生与萧将军对阵,谁会胜?”
这话问得实在棘手。回答不对就有名不符实或者狂妄自大的嫌疑,南塘猛地抬头与四皇子对视,四皇子回他以笑容,眼底却是化不去的冷冽。
南塘忽然笑开,左边嘴角高于右边,他根本不会给萧安邦开口的机会:“萧将军会胜。”
萧安邦诧异地转头看他,却见到南塘一脸的笑容,没有笑意的笑容。没有缘由地,心中像被针刺般短暂地刺痛了一下。
“哦?”
“微臣不才,只善出奇谋,喜行险招,战无大小,力求完胜。只能作为扭转局面的棋子,却不能统筹全局,此乃小道。将军则不同,他用兵大气磅礴,千里战场尽存胸中,此乃大道。”南塘一长串话说完,脸上的笑容竟完全没改变,他微眯起眼,最后一字一顿道:“小道,是胜不了大道的。”
说谎。若南塘真如自己讲得那般不堪,萧安邦是断然看不上他的,更别提输在他手下。萧安邦一瞬间明白了什么,心脏怦怦地狂跳起来。你想做什么,南塘?
你要趟这朝堂的浑水吗?你怎么敢!
四皇子原本沉寂的眸子突然泛起波澜,他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收起笑容的南塘,道:“孤,拭目以待。”
随后他翩然而去。
㈡
接风宴不久便开场了。萧安邦纵是满肚子疑问要找南塘,却被排山倒海而来的祝贺、问候弄得毫无空闲。这当中,南塘一直在他旁边一言不发,笑容得体,熟悉他的人一看便知,他根本没花心思在这场宴会上。他在思考。
正座上的景帝年已四十好几,快到知命之年,身体大不如年轻时候。所以他只是在上面坐着,偶尔说一两句话,由宠爱的妃子为他添酒布菜。
刚刚结束一个话题,景帝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事一般,开口道:“朕之军‘军师’何在?”
南塘一激灵,思路硬生生被掐断,只得站起回话道:“微臣在此。”
“唔……一夜破三关,你倒是担得起‘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外’这古语……”景帝端详他半晌,道。
“不敢。”南塘这么说道,嘴角的笑意却高深莫测。
“如今什么官职?”
“呃……”这倒真是把南塘问住了,他本来就不甚在意这些,出了名气后就更不需要以官衔压人,所以他是什么官……南塘还真不知道。他转头一脸无言地望向萧安邦。
萧安邦会意,站起身,帮他答道:“回圣上,南塘现领参军一职。”
“参军?”景帝一下子皱紧眉,座上也有不少人笑了出来。南塘站得端正,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参军是什么?
“正七品参军?”
“正是。”萧安邦被景帝看得有些发毛,回道。
“哈哈……”景帝抚掌而笑,堂下立刻有臣子附和着笑了起来。然后景帝忽然收住笑声,道:“好哇!萧爱卿,你就是这么对待朕的良才的?”
萧安邦“唰”地就跪下了,道:“微臣不敢。”
“罚酒。”景帝戏谑地看着他,立刻有宦官捧了三大碗酒过去,萧安邦苦着脸喝完了,显然是又想到上次被灌到吐都吐不出来的情形。
料理完了萧安邦,景帝的目光又回到了南塘身上,笑道:“南参军倒是个人才,朕可得好好想想该把你放在哪里为好。”
从一开始便一直注视着南塘的太子立马站了出来,道:“南参军乃军事奇才,不如,父皇授他太子太傅一职,教导儿臣军事,往后也好……”
“胡闹。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让孙太傅如何自处?”景帝像是对这个儿子十分不满意,挥挥手便打发走他。知子莫若父,他当然知道太子的用意何在。
……好想扇他怎么办?南塘瞪一眼太子,用余光询问萧安邦。
萧安邦本来想示意他‘忍着’的,奈何自己也很想揍他,只能作罢。
四皇子却在此时长身玉立,道:“儿臣听说,南参军不仅是军事奇才,更是精通八卦六爻、奇门遁甲、地理风水,甚至能预测天气、休戚之事。如此,仅为一军之师太过屈才。依儿臣说,南参军能任一国之师。”
一席话说完,马上惊起轩然大波。见景帝有赞同之意,萧安邦转头,与袁明朗的眼神遥遥相对,彼此眼中都是一片诧异惊奇。
国师一职,是建国时高祖所立,官居正一品。高祖当年打天下时,身边便是有个上通天文,下知地理的国师,帮他排兵布阵、征伐天下。高祖十分敬重此人,不仅规定丞相等人见国师要行礼,更是特许他君前免跪。
若是单单如此,这国师还不会成为传说。国师深知君臣之道,知道自己功高恐怕盖主,建国后突然消失,再没人找得到他。即便如此,高祖还是保留了他的国师之位。神奇的是,当高祖再有什么棘手的问题时,国师却会突然出现,在渡过难关后悄然身退,可谓神人。
国师一位,虽然依旧延续,但初代国师实在太过传奇,历代皇帝依着那个标准,根本找不到合适的人,这位子便一直空了下来。
如今,南塘?国师?
萧安邦豁然起身,道:“陛下,万万不可!”
“哦?”景帝抬起眼看他,“如何不可?”
是啊,如何不可?
萧安邦悲哀地发现自己并未丝毫过硬的理由。不合适吗?他自己最清楚,南塘有这样的能力。可是……可是!
他看到南塘也偏过头来看他,眼中是单纯的疑问,竟对四皇子的提议毫无异议。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你入京的目的?你怎么敢!你怎么敢丢下定远军?你怎么敢让他们失去你?!你并不是爱慕荣华之人啊,南塘,你究竟在想什么?
“是不是传说不实,南参军其实名不符实啊?”景帝见他不语,皱眉反问道。
“不是……南塘他确实堪当此任。”萧安邦干巴巴地吐出这几个字。
“这不就成了?”景帝笑道,“萧爱卿啊,朕知道你心疼!在朝为官嘛,说白了,也就是换了个战场,都是为国!况且,朕的先祖都未能得此良才,你不该为朕开心吗?”
萧安邦无言。又看了一眼南塘,见南塘已低下了头,看不清表情,只得道:“……是臣不明大义。”
四皇子微笑,眼中的尖锐更是刺人。
他就是等最熟悉南塘的萧安邦出言,他一将“堪当此任”说出口,不论其他,那群臣子们就是顾忌他萧家的威望也不会多言。
四皇子的视线又移到了南塘身上,从始到终,他都没有开口,只安安静静地笔直地站着,如同蓄势待发的青竹。
小道胜不了大道吗?
孤若非要你助我,你奈之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