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拾贰 ...
-
[拾贰]
㈠
其实比起满朝文武,聂子轩的吃惊简直是九牛一毛。
身为七品参军的南塘参了太子一本。当然,以他的品级,奏章是根本递不到御前的。递奏章这个活计是萧安邦干的。
奏章的内容倒是中规中矩,只是指责太子骄奢淫乐,不思进取。但如果有心人打听一下,就会知道南塘为何会上这道奏折。
据太子府中下人道,那天上午,太子将下人们尽数遣走,引南塘入主卧,房门紧闭。片刻,南塘夺门而出,太子追出。太子侍卫聂子轩护南塘奔车而去。
仔细想来,好像有点不对,太子追出后,聂子轩为什么要护着南塘上车?但再仔细想想,聂子轩在长安一向以行事乖张、打抱不平出名,虽为太子府侍卫,为人却狂傲得很,颇有些侠客遗风。
于是这么一琢磨,有心人就会猥琐地会心一笑,心照不宣了。
景帝当然是有心人,太子府的下人半数都是他的人。但他却不是那些个会心一笑的人,相反,景帝龙颜大怒。
太子被召到了御书房,跪下就没让起。景帝瞪着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真想骂娘。
刘公公赶忙上了一道清火的茶,在一旁垂目站着。景帝抿了口茶,还是火大得很,把手中的奏章在桌上拍得震天响。
“你上次怎么跟朕讲的?!一个个‘不敢’‘不敢’,讲的时候信誓旦旦,转脸你就忘了?想要欺君吗?!”
太子一个头磕下去,冷汗就下来了,道:“父皇息怒。”
景帝看他这个样子就气,“啪”地一下将奏章甩到他身上,再弹回到地上。太子也不敢躲,在心里叫苦不迭。
缓了口气,景帝再次开口,“本来男儿三妻四妾也是寻常,朕只当你是少年风流……可哪些人能碰哪些人不能碰你也不懂吗?!”
太子更委屈了:“儿臣真没碰他一根寒毛!”
“放肆!你当朕不知道?!”
太子不敢再说话了。
过了很久,久到景帝已将面前的一堆奏折看完,又吃了碗茶。他才搭理了一下仍跪着的太子,道:“知道该怎么办了?”
太子已跪到麻木,战战兢兢道:“儿臣再也不碰那些人了,从此力求上进,还请父皇息怒,保重龙体。”
景帝叹了一口气,道:“这就完了?把你府中多余的都散了吧,莺莺燕燕的像什么样子!”
他本以为太子会满口答应,他就可以把太子赶出去,看着都闹心。没想到,太子却磕头道:“父皇,不可啊。他们跟了儿臣这么久,儿臣怎能翻脸不认人,让他们沦落街头?”
景帝烦躁地摆摆手,道:“给些钱打发走了就是。”
“父皇明鉴,这不是要他们死吗?父皇常用‘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教育儿臣,他们亦是父皇的子民啊。不如,儿臣置购一处老屋,将他们安置于此,可散不得啊!”太子磕头磕得都麻木了,抬头真挚地看向景帝。
景帝为太子千年难遇的勇敢吃惊,那眼神让他有些想起少年的自己。愣了一会儿,景帝皱眉道:“胡闹!”
“‘为君之道,必先存百姓’,这也是父皇教导的。望父皇成全!”太子再次开口,哪里像是平时畏畏缩缩的谄媚样子?
景帝与他对视良久,索性不理。又翻起另一堆奏折,却越来越烦躁,混着不知名的情愫,让他根本看不下去。
勉强看完几本,景帝看看依旧跪着的太子,霍然起身道:“……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太子实际怕得要死,强撑着一脸坚定道:“儿臣不孝,年少不更事,让父皇劳苦费心。近来儿臣浅读圣贤,做一梦,梦醒才知儿臣先前的荒唐。儿臣已让父皇操心至此,怎能再连累父皇冠上莫须有的恶名?”
景帝微微动容,打量起这个自己从来不看好的儿子,和他少年真是长得有几分相似……
太子说完这番话,神经一松,就倒了下去。
景帝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扶住,叫刘公公:“传太医!”
这些当然是南塘教的。太子纵欲过度,底子虚得很,跪那么久不晕才怪。只是太子居然刚刚好倒在了景帝怀里,南塘只能说:狗屎运!
如此一来,皇后是心疼得梨花带雨,连带着太子府里的侍妾们上吊的上吊,绝食的绝食,以此表达对太子的忠心。
太后听闻,也亲自来了一趟,唏嘘不已,直说“为这么点事至于吗”。景帝再一想太子的那些话,无奈地摇头,就这样吧!
于是就这样了,太子不但没有受罚,景帝还赐了些御用补药让他养身通体,另给了一些细软叫他安置府中侍妾。
四爷党们瞠目者有之,磨牙者有之,吐血者亦有之。
与此同时,定远府中,聂子轩却在窝火地四处逛着。他好不容易逮到了那个四处游荡,整天没影的南塘,咬牙切齿道:“你带老子回来到底干什么?这里根本没我的事!”
南塘拍打着他的手:“放手,放手!这是萧将军的衣服!我还要还的!”
聂子轩忍不住抽剑出来,道:“老子真想剐了你!”
一声呛然,是长剑出鞘的龙吟。聂子轩有些讶异地转头看去。
“铮——”地一声,他的剑被架住。
司长武眯起眼,冷冷地哼了一声。
聂子轩的兴趣大涨,大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蒙着盖头的死哑巴!老子今天就把你嫁出去!”
“竖子。”司长武耍个剑花,冷笑道。
南塘冲司长武笑笑,换来一个白眼。他有些自讨没趣,拍拍聂子轩的肩膀,道:“就这样,吃饭,睡觉,跟小武玩玩儿,专心养肥。”
他自知这话两个人都得罪,赶紧跑了,去青楼。
是的,青楼,而且一泡就是一整天。
长安的烟花地私下传遍了,最近新来了个大头冤家,出手阔绰,风流不说,人又俊俏。谁家不愿意要这样的恩客光临?只可惜他从不过夜。
这些事当然瞒不过萧安邦,他那时刚下朝,官服都没脱,就皱着眉风风火火地来找南塘了。他火气很大,一小半是因为这个,一大半是因为朝堂的事。
当时召他回来的密诏很简短,他本以为是两国签了和谈,先召他回来,元帅等后一步就跟来,现在看来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如今,桑原是捱不下去了,一封封地递降书,但景帝总不满意上面的条件,打还是不打依旧悬着。但可以肯定的是,以桑原现在的国力,就算打也不会壮烈到哪里去,所以景帝才会召他回来,不能再让他立军功了。
景帝有意培养新的将领,最好是无依无靠,由他提拔的那种。
而不是萧安邦,外有两朝元老萧老将军坐镇,内有皇上宠妃萧淑妃撑腰的这种。
这朝堂太乱,他身处其中,越发想念肆意的边疆。
此刻还挺早,挺早就是说明南塘还没起。萧安邦推门而入,不出意外地看到床上那一团东西,不知为何,他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等发觉到的时候,萧安邦悲凉到气急败坏,居然还唯恐吵醒他!
气急败坏的萧安邦大步流星起来,连被子带人一把扯了起来。南塘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迷迷糊糊地摸向来者的脸,呢喃道:“……小武?”
然后他立马清醒了,没有面具,这绝不是司长武!
萧安邦觉得被他摸到的皮肤有种奇异的麻痒,连忙把南塘扔回床上,冷笑道:“今儿不去勾栏啦?”
“太早了,还没开门呢。”南塘揉揉眼睛,答道。
萧安邦的笑脸一下子消失了,极黑极深的眼眸一瞬不动地盯住南塘,似月下静湖,寂静而幽深。有多少诱惑,就有多少危险。
南塘向来最怕他的眼睛,明明是黑白分明的眸子,却每次都给他不一样的情愫,好像能吸食人灵魂一般。
南塘尤其害怕像现在这样与他对视,那双眼睛好似会看破他内心深处的欲望,那些浓郁的、潮湿的、见不得光的想法会在这种目光中无影遁形。
别。南塘痛苦地想,别再这么看着我,我会忍不住。
忍不住让你的目光永远无法逃离我,哪怕那会毁了你。
萧安邦终于移开他的目光,南塘微松一口气,舔了舔不知何时变得干燥的嘴唇。这个时候,萧安邦开口了:“你觉得每天和女人们厮混在一起,很有意思吗?”
他的语气是藏不住的气愤。
为什么生气?南塘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
“谁说的?”南塘停顿了一下,暧昧地放缓了语调,随即嘴角勾起一个很大的弧度,“将军你去问问便知,我点的可都是小倌。”
“南塘!”
为什么生气?萧安邦崩溃地发现找不到理由。
“你生气了……为什么,将军?”南塘从床上爬起来,跪坐在萧安邦面前,抬起头,与站在床沿的萧安邦对视。然后他抬起一只手握住萧安邦的手臂,萧安邦挣了一下,由他去了。
“我不会玩物丧志的,我也不需要传宗接代。将军,这些你也知道。那么……”
南塘的手在上移,从手臂到肩膀,还在上移。与此同时,他在慢慢起身,萧安邦退了一步。等到他站直,他们已经紧贴在了一起,没有一丝的间隙。
“……为什么会生气?”
这句话几乎是吹进萧安邦耳中的。
萧安邦的指尖发颤,几乎是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心跳乱了两拍。更难办的是南塘贴在他耳边说完话后,又在仰头看他,眼中含了水一般,星光璀璨。
萧安邦发现南塘的睫毛原来这么长,但不翘,睁眼时不觉得什么,闭眼和眨眼时美得令人屏息,像振翅欲飞的蝶,翩然离枝,在他心头扑动。
萧安邦猛地转身,离开,不再回头。
南塘看着他疾走的背影无声地笑开,眼睛笑得弯起,最后他笑倒在床上。
㈡
“附近还有活着的吗?”南塘低声问司长武。
司长武瞟他一眼,道:“有鸟。”
“不是鸟人就好。”南塘摆摆手,笑得越发贼兮兮,“小武,帮我洗头吧。”
司长武怔了一瞬,用尽毕生力气翻了个巨大的白眼,转身就走。
如果一个人把你大半夜拉起来,带到一个偏僻的地上,让你给他洗头,你不往死里揍他都是给他面子了。
南塘一把扯住他的袖子,连声道:“爷爷爷爷爷——我错了我错了,可你还能找到更合适的说话地方吗?你又不肯跟我去青楼。”
司长武有些错愕地看着他,片刻后甩开他的手。
“你真生气啦?”南塘死活不放。
司长武看南塘那副样子,准备打他的手生生转了方向,在他头上揉了两下,道:“……我去烧水。”
于是,搬盆、生火、烧水……南塘看着什么都会干的司长武,居然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成就感。
忙活完了,南塘躺倒在椅上,由司长武先帮他梳理长发。
这个时候的司长武总是格外温情的,比起平时死气活样,多了不少人情味。南塘也特别愿意跟这样的他扯淡。
“怎么会想要洗头?”司长武摩挲着手中的纤纤青丝,问道。
面对司长武难得的主动,南塘忍不住爬起来往后看他,道:“我觉得时间快到了。”
司长武不满地皱眉,拉扯了一把南塘的发,疼得南塘龇牙咧嘴地倒了回去。
“祖宗欸,轻点……”
“为什么总去青楼?”
司长武没理会南塘的抱怨,继续道。
南塘睁大了眼睛,按捺下起身的冲动,惊道:“……你真的是司长武吗?我不会是拉了个会变人形的狐狸精过来吧?”
面对这种调戏,司长武照常是不理的,只专心于将水温兑的刚刚好。
兑好水,司长武用浸湿的手拍打了一下南塘的额头。力道相对于他不大,相对于南塘……南塘“嗷”地痛叫了一声。
“为什么?”
“……啊?哦!”
南塘微眯了眼,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刻意压低嗓音道:“为什么去青楼?你怎么问我这个问题,难道你不知道男人去青楼干什么吗?”
司长武放下手中的活儿,走到南塘身侧,一双利目盯着南塘。
“……是袁明朗提醒了我啦,青楼确实是个探听情报的好地方。方法么……不外传不外传。”
司长武点点头,没忘记再打一下南塘的额头,同样的位置。
“你要帮太子?”
“……你提问题太快了吧!好吧,今天让你满足。”南塘含笑的声音传过来,“用皂角洗吧,太重的香味就是在招蚊子。”
顿了下,南塘继续道:“我会不会帮太子?也许吧,但他的脑子实在太瘦。”
司长武嗤笑了一声。
“就像这次,我递奏章只是为了让自己和他撇清关系,我管皇帝听不听他解释呢。就算是父子,也没皇帝愿意手下人结党啊。为太子出谋划策的人准是想借皇帝的眼线逼迫我站在太子这一边,但因为他家的太子的名声和脑子……”南塘说到这里,拍了拍手,遗憾道:“他输了。”
司长武听到这里,不由抬头,果然看到南塘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星光止不住地外泄,十足的贱样。
于是他忍不住跟着弯起嘴角,面具下,南塘当然看不到他轻轻吐出的三个字:
狐狸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