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公尺的距离》浅谷薰

3、梦想

　　楚文清一边整理着行李，一边回味着那一夜的神奇。每一个细节在她脑海中重现，每一处柔情都让她觉得温馨。安旭每一个微笑，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语仿佛储藏在她的心中，永不退色。她不禁又自嘲了起来，明明早已放弃了这段感情，明明知道他们之间有太多的障碍，她还是情不自禁的沦陷了下去。真是犯贱！

　　“你怎么也出来了？”安旭先打破静谧，沉声问道。他的声音不像韩毅风一样低沉有力，反而清脆似铃声。只是此刻故意放低的声音有一种说不出的成熟魅力。
　　“里面太闷了，我出来走走。”楚文清刻意控制着自己声音，不想让过多的情绪表露出来。
　　“哦。”安旭好像不太在意她的答案，转过身去静静的看着波光粼粼的江面。脸上太过安静的表情让人看不出他的思绪。
　　楚文清也没有再开口，就这样陪他站着，在离他一公尺的地方。
　　其实这样就很好了，不会太近，也不会太远。这样彼此看得到对方，却触摸不得对方的心。楚文清默默想着。她不想让安旭看到她的心，里面有太多对他的依恋，也有太多曾痛彻心扉的伤痕，让她的心早已丑陋不堪。她更不想看到安旭的心，害怕里面住的那个人不是自己，虽然她早就知道。
　　“这五年来你过的好吗？”安旭还是没有看向楚文清，但语调中的关心还是让她不由一震。
　　“嗯，还不错。”是不错，如果我能忘了你的话。
　　“那我就放心了。”这句话安旭说的格外的轻，仿佛在自言自语一般。
　　“你说什么？”楚文清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但心中像是有一颗青涩的核桃被轻敲了一下，清香霎时弥漫了整个心间。
　　“没什么。”安旭像逃一般立刻转移了话题，“我们回去吧，不然风又要担心了。”
　　楚文清刚才的喜悦顿时化为乌有，变成了大大的讽刺。他就是这样，总是不经意的给人无谓的希望，却又喜欢亲手把它毁掉。她好恨安旭的无情，但更恨为之沉沦的自己。她好恨，真的好恨！
　　“不过你能回来真的很好。”安旭认真的看着楚文清，语气中充满诚恳，让她已然结冰的心里终于吹过一阵暖风。
　　“谢谢。”除此之外再无更好的语言可以表达。

　　“在想什么？”韩毅风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的身后，用低沉深厚的嗓音打断了她的回忆。楚文清这才发现自己对着墙上的那幅画傻站了很久。
　　“没什么，只是在想原来这个屋子的主人是个怎样的人。”她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韩毅风。
　　“你是说，琦？”韩毅风语气中有着不确定，更多的却是犹豫，是冷静客观的他少有的表现。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让他这样，楚文清好奇的想到。
　　“我只是好奇什么样的人才能画出这种画来。”这样的画包括了太多的感情，画者的梦想与挣扎，现实的无奈和痛苦，未来的迷茫与绝望。画画得好的人多的是，但能在一副构图简单的油画中把这些复杂的情绪完美展现，让人清楚感觉到，并与之共鸣的人实在不多。真正的好画看的不是精湛的技巧，而是画背后所隐藏的灵魂。而这幅画背后的是一个孤独的灵魂，孤独到内心的脆弱只有自己知道。和我一样，楚文清默默念道。
　　“不用奇怪，琦是画家。”像是吐露心中的大秘密一般，韩毅风一字一句的说道，但还是在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停顿了一下。
　　“画家？”楚文清的好奇心这下彻底被调动了起来。“你的朋友中居然有画家。”她调笑起韩毅风来，“你不是对艺术不感冒吗？”
　　韩毅风没有理会她话中的调侃，反而眼神暗淡了下来，“他曾经是画家。”在“曾经”两个字上故意放重了声音。
　　“什么意思？”楚文清不明白了，“他不当画家了吗？那他现在做什么？”如此敏感脆弱的灵魂，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更适合他的职业。低头思索着，一抬头却看见韩毅风惋惜的神情，稍稍参杂着难言的痛楚。一瞬间，楚文清什么都明白了。
　　“他放弃了？”眼前挂着的画不正诉说着画者的彷徨与无助吗？强烈的色彩是他对生活、对艺术的热爱，凌乱的笔调却是他的绝望与挣扎，挣扎于梦想与现实之间。因为太过痛苦，所以他选择了放弃。楚文清仿佛可以看到他在转身离开时眼中的留恋。
　　韩毅风一震，无奈的苦笑道：“文清，你还是这么敏感。”
　　楚文清凝视着韩毅风的眼睛，“你不该怪他。”
　　“为什么？他是那个最执著于梦想的人，为什么他却选择放弃？”韩毅风几乎激动了起来，声音也不由得颤抖起来，“他生活有困难，我们这些朋友可以帮助他啊。我们这些人虽然没什么特别的本事，帮他一把还是可以的吧。这四年的友谊难道这么不值得信赖吗？”
　　楚文清轻轻的摇了摇头，“你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他是因为太在乎你们这些朋友了，不想让你们为他担心，所以选择独自承受一切。你不懂吗？
　　“那你说他是什么意思？一声不吭的逃跑了，你说他是什么意思？当初是谁说一定让我们看他的画展的？当初又是谁说他一定不放弃的？既然没勇气追逐梦想，就不要逞强啊！害我们这些人跟着一起难过。”韩毅风又急又快的说道，到最后语调竟渐渐转为哽咽，眼底泛起的晶莹泄漏了他的少有的脆弱。
　　楚文清上前温柔的拥住了他，他的后背顿时一僵。“你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坚持梦想的。他也不想让你们难过的，只是不知如何说起罢了。别再为难自己了好吗？”楚文清像哄受伤的小孩一样，轻拍着他的肩膀，试图让他安静下来。沉默片刻，韩毅风的手也不自然环上了楚文清的腰，如同撒娇的小孩一般，说道：“我是气我自己。”
　　“我知道。”知道你是气自己在朋友最痛苦的时候不在他身边，气自己居然没有发现对方的异常。你总是这么温柔，让自己去体会别人的痛苦。
　　韩毅风没有再说话，只是收紧了环在楚文清腰上的双手。
　　他们就这样相拥着，用彼此的力量支撑着对方，仿佛只要一松手，对方就会失去重心跌倒下去一样。两个同样疲惫的灵魂终于在此刻贴近了彼此，穿过无数的时光，在经历种种磨难之后。

　　蓝天无尽的延伸着，把远处高耸的楼房尽收入怀中，用几近纯净的色调包容着这个世界，让所有浮躁和丑陋都变得苍白无力。这是万里无云的晴天。
　　而在这美丽神洁的蓝天下，坐着三个无忧无虑的少年和少女。他们脸上没有任何世俗的痕迹，有的只是单纯幸福的笑容。他们肩并肩坐着，一起抬头仰望着头顶上的天空，淡淡的阳光洒在他们无暇的脸上。
　　“今天的天好漂亮啊。”中间的少女兴奋的开口说道。
　　身旁两个少年回过头来用温柔的眼光看着她，齐声答道：“是啊。”
　　少女指着天空展翅飞翔的小鸟，脸上浮现出艳羡的表情：“我真羡慕它们的自由。”
　　左边那个稍显沉稳的少年不解的问道：“你不也很自由吗？”
　　“但我不能飞啊。”少女天真的答道。
　　右边的少年忍不住笑出了声，他的嘴角也习惯的向上翘起，显出着特别的孩子气。少女不由娇爹的瞪了他一眼，那少年硬生生的收住了笑容。
　　左边的少年却没有笑，反而认真的说着：“那我帮你圆这个梦想吧。”
　　少女惊讶的看着他：“你不会是说让我飞吧？”
　　“对啊。”少年没有迟疑，更加坚定语气。
　　这回是少女笑了出来，开怀的笑脸同时让身旁的两个人看得失了神。
　　“谢谢。”少女感激地看向左边的人，“不过我的梦想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身旁的两人在出声的同时，互望了对方一眼。
　　“不能说，那是我一个人的秘密。”少女居然露出了害羞的表情，让人越发觉得好奇。
　　为了转移身旁两人的注意力，少女说道：“不要老说我了，你们呢？”
　　左边的少年瞬间忘了刚才的话题，一脸骄傲的说道：“我将来要当一名律师！”语调中是沉甸甸的自信。
　　“那旭呢？”少女好奇的问另一个人。
　　“当然是当名好的足球运动员。”自信不输任何人。
　　少女认真的看着少年的脸，眼神中充满了鼓励与信任：“旭一定可以的。”
　　少年脸上闪过感动的神色，可转眼又露出算计的笑容：“你还没说你的梦想是什么呢！”
　　少女的脸上露出一抹红晕，显得更加娇羞可爱。
　　“我不会说的。”接着起身逃跑。

　　楚文清缓慢的睁开眼睛，静静的盯着天花板发呆，刚才太过真实的梦境让她忘了此刻身处何处。一个翻身，床边没有理好的行李终于让她想起她正睡在新家的床上。她从韩毅风的住处搬出来两天了，但还是经常忘记自己身在何处。她坚持不要韩毅风帮忙收拾房间，所以到现在都没有整理好。原来的主人，也就是琦走时只带了换洗衣服和一些简单的行李，剩下了很多家具和电器。当然，还有那一屋子的画。看来琦是真的放弃了，把自己最珍惜的画留了下来，连同过去一起。那种与另一个自己分离的痛苦还残留在这个房间了，让每一个进来的人都随之痛彻心扉。受影响最深的自然是楚文清。
　　楚文清想起这两天来她一直重复的做着一个梦，一个曾在过去真实发生的梦，一个有关梦想的梦。不记得那是发生在高一还是高二了，只记得她和韩毅风、安旭坐在学校操场边上，平静的聊着天，很自然的聊到了个人的梦想。只是她到最后都倔强的没有说自己的梦想是什么。
　　唉，那个时候啊。
　　那个时候她还天真如孩童，完全没有烦恼和忧愁，只是一个偷偷藏着梦想的小女生。也想不到之后的生活会有那么多的变故，让她措手不及。那个时候大概是最好也是最后一次说出梦想的机会了吧。错过那次，便永无机会了。
　　楚文清坐起身来，靠着床背，看着眼前一片的黑暗，对着空气轻声说：“旭，我想和你在一起。”知道吗？你是我最初与最终的梦想，永远说不出口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