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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七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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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仿佛是少女幻想中才有的场景,精致的马车停下来,走下一位高贵优雅的王子,人们都下意识地朝王子递出的手臂望去,一只纤细漂亮的手递出来,放在王子的手心里。紧接着,先露出来的是一只脚,事情进展到了这里,似乎产生了某种程度上的偏差,因为那只脚上所穿的并不是人们遐想中的水晶高跟鞋,那是一只帅气的小皮靴。王子向他的同伴施了吻手礼,然后温柔地将同伴的手放在自己的臂弯中。这下子,所有人都看明白了,原来和王子一起出场的并非是一位配得上他身份的公主,而同样是一位王子。不,确切地说,先前的王子与其说他是王子,不如说他更像是一位骑士,挽着他的手臂走下来的那一位才是一位真正的王子。
“诺兰公爵携同伴到。”站在门口训练有素的侍者接过请帖,扫过上面的名字,立刻用一种不失礼貌却又刻意拔高的声音,向所有的人介绍道。于是在场所有女士的眼睛都亮了一下,一位年轻的英俊的气度不凡的公爵,接下来的宴会时间似乎没那么无聊了。
“诺兰公爵?这是你在现世的伪装身份之一?”安路斯踮起脚尖,附在莫修迦尔的耳边,小声地询问。莫修迦尔闻言只是一笑,略有不屑地说:“难道进入这种宴会场所还需要伪装么?”言下之意竟然是,这诺兰公爵只不过是空置的名头,没有配套的产业和人脉能来证实这个身份的真实性。但是,没有人能因此怀疑莫修迦尔的身份,在从门口走到会场中心的这短短几步之内,所有人都被他的风度折服了,没有人敢于猜测“诺兰公爵”竟然是个冒牌货,即使这些人都于第一时间在心里核算着,诺兰公爵究竟是谁?为什么之前没有接触过?
“神情自然些,我的宝贝。”莫修迦尔的语气中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暧昧,还有一种淡淡的宠溺。于是,那些正在偷偷观察他的人都恍然大悟,原来那年轻的男孩和这位低调而神秘的公爵之间的关系还不一般呢。安路斯用手指偷偷掐了莫修迦尔一把,作为他在口头上占便宜的报复,脸上却从始至终都带着最得体的笑容,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不需要您的刻意教导。”上一世,这种贵族礼仪教育从菲卡能说话、能走路之前就已经开始了的,这是融于他骨血之中的,即使上一世最终颠沛流离,这一世没有与之匹配的身份,他从来都没有将这份骄傲丢失过。所以现在,就算莫修迦尔光彩照人,他站在他身边,也并没有丝毫的拘束。
“好好瞧瞧吧,我的幼崽,你看他们,最华丽的衣着下是难以掩盖的臃肿的身体,靠化妆品堆砌出来的完美笑容……酒和红唇,钱和精、液,虚假,欲望,逐渐老去的丑陋……记住,他们是被神抛弃的种群。”莫修迦尔用仿若情人之间调情的轻柔语气在安路斯的耳边说着这样的话。他带着安路斯走向宴会的主角,这座城市的城主、他的夫人、他的儿子、他的小女儿和那位穿着白色祭祀服的戈洛祭祀。安路斯注意到,莫修迦尔昨晚昏迷前所穿的那件衣服和这件祭祀服很像,同样的白色的长袍,同样上面绣着金色的纹路,同样高贵圣洁。
“晚上好,先生们,女士们,月色如此美丽,在此刻看到您,竟然会让我联想到……死亡。”莫修迦尔用一种玩世不恭的语气如此说着,他正站在戈洛祭祀的面前。
“什么?我似乎没能听清楚诺兰公爵您的尾词是什么,或者说,难道您是在开玩笑么?”城主是一个有着啤酒肚的中年人,就算是再华丽的服饰也掩不去他眉宇间的苍老。不过,他此刻说话的语气中并没有多少的盛气凌人,也许是因为此刻他身边还站着戈洛祭祀,也有可能是因为在一位神秘的公爵面前,同样是公爵却没有一个富饶的封地的他并没有多少底气。
莫修迦尔没有理会城主的插话,他用一种十分专注的眼神看着戈洛祭祀,如果戈洛祭祀不是一个白胡子的老头子,也许人们会误以为他此刻正专心致志地看着自己美丽的情人。莫修迦尔的瞳孔极浅,浅得仿佛是阳光透过冰层,冷冷的,却又带着一种天生的怜悯。
“我说,”莫修迦尔说,“您让我联想到死亡了呢,戈洛。我会赐予你最痛苦的死法,愿你所信奉的神明在这之后,将会赐予你永恒的安息。”戈洛闻言,想要为年轻人的大言不惭而露出一个不屑一顾的笑容,但是他的嘴角还没有张开,就发现自己笑不出来了。莫修迦尔打了一个响指,脸上那温柔至极的笑容中竟然有了恶魔的邪恶。众人脚下的地毯上迅速被不知道怎样产生的鲜血浸湿,然后泛滥,这地毯原本是由濒临灭绝的雪地棉绒羊身上的毛织成的,七年龄的雪地棉绒羊才会出产品质最好的毛,而这种羊的生命年限也不过才八年,在这之前,被食物链上高于它们的动物吃掉,或者被人类的冒险者杀死,真正能活到第七年的雪地棉绒羊,很少。所有人被固定在了原地,他们发现自己竟然动不了了,只能惊恐地看着血液漫过他们的脚背,脚踝,然后如冰冷而又粘腻的蛇类攀附上他们的身体,恐惧伴随着战栗。尖叫声此起彼伏,在莫修迦尔又一个响指之后戛然而止。呼吸,不过是苟延残喘。
安路斯默默地看着这一场闹剧,不,对莫修迦尔而言,这也许仅仅是一场单方面的表演。他已经预知并掌控了结局,现在只不过是在收割众人的恐惧。莫修迦尔依然用那种如情人耳语般的语气,附在安路斯的耳畔,轻声说:“现在轮到你了,我的幼崽。只要你能杀了这个老头子,你可以像我索求任何你想要的奖赏。”他似乎在安路斯的头发上落了一个吻,似乎没有。莫修迦尔直起身子来,后退了三步,将舞台留给他的幼崽。“领域。”他说。
随着莫修迦尔上下嘴唇碰触在一起,他开始沉默,而戈洛恢复了行动力。现在位于戈洛面前的是三条路,首先,他可以选择逃走,但是这样一来,先别说他能不能顺利逃出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弃他们不顾,若是传出去,也会减弱圣殿的在世人心目中的光环。所以,戈洛不敢轻易尝试。第二条路,他可以和他们对话,弄清楚这两个神秘的人究竟想要什么,如果能够坐下来谈判,只要掌控了对方的弱点,先推诿着,所有的账都可以日后再算。第三条路,按照那位诺兰公爵的剧本走。戈洛选择了第二条路,他看向莫修迦尔,用一种严肃的口吻说:“迷途的人啊,光明神的怀抱向所有的人敞开。罪恶源于鲜血,而鲜血源于杀戮……”
莫修迦尔沉默着。安路斯露出一个冰冷的笑意——如果有人看到了这一幕,大概会发现这个笑容和莫修迦尔那恶魔般的笑容是如此相似,只可惜安路斯是背对着莫修迦尔站着的,因此莫修迦尔什么都没有看到,而能看到这个笑容的戈洛祭祀却又无心欣赏。“Ю。”他说。
从一开始,戈洛能走的就只有第三条路而已,可惜他还不够有自知之名。
戈洛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你们……你们是……你们竟然违反了……”他来不及说接下去的话了,因为一团黑气围上了他的脖子,黑色之下是新鲜的血液,喷涌出来的弧度很美。
“违反了什么呢,祭祀大人?难道你不知道,和恶魔谈交易,合约的最后都是需要您付出灵魂的么?”安路斯微笑着说着残忍的话。他缓缓地抬起手,四指握拳,伸出一只食指对着戈洛。今晚的安路斯穿着一件繁复的宫廷风格的礼服,戈洛甚至能看清楚他袖子上垂下来的蕾丝花边。轻轻地念出那个短词,用一种让人沉沦的语气。“Э。”他说。戈洛能看到自己的身体在迅速地腐烂,变成一块一块的碎屑掉落在地上。最后的一幕,戈洛看到了装修得十分考究的天花板,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躺下了,但是,在那么极为短促的一瞬之间,他意识到,不是自己躺下了,是自己的眼球也成了掉落的器官之一,落在了由雪地棉绒羊的毛织成的地毯上。他仿佛能看到无数只雪地棉绒羊从地狱中伸出手来,要将他拖入深渊。什么都完了,什么都没有了。很快,戈洛祭祀原本所站的地方就只剩下一堆黑色的肮脏的血水。他来不及说出口的真相被再一次掩埋。胜利的一方不在意过程,只在意结果。
“啪,啪,啪……”偌大的宴会厅中只能听到一个声音,那是莫修迦尔献给他的幼崽的掌声,不轻不重,不急不缓。他走到安路斯面前,眼中迸发出惊人的光彩,用再温柔不过的声音说:“你对知识的接受度远远超过我的预期,你总是能让我惊讶,我的幼崽。”
他们很快就离开了这里,充满恐惧的灵魂在血族的眼中可口至极,但是看多了也会让人腻味。在他们的身后,一群蝙蝠包围了这座庄园,在仓促的月光中,将这里埋葬成一座坟场。
我们的战争,这才刚刚开始呀。
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杀人,安路斯这一晚的睡眠质量竟然还不错。事实上,戈洛的死亡在于莫修迦尔,安路斯不过是给予他最后一击而已。否则,以他现在的能力,他怎么能够对付得了一位圣殿的祭祀呢,即使,他已经开始了血族的传承。安路斯将戈洛祭祀的灵魂放进他所炼制的傀儡娃娃中,想着留起来,也许日后还有用。不过,那之后,莫修迦尔的状态似乎不太妙,他诅咒未除,又接连着使用了大范围的(将整座庄园都包括在内了)的领域,而这之后所要遭受的反噬,差点让莫修迦尔的生命力降低到让他不得不休眠的程度。
休眠,血族的自我保护手段之一。当一位血族,因为重大的伤害,或者因为过于强盛的光系魔法的攻击,在他们的生命力降低到一定程度时,会被迫陷入沉睡之中。休眠的过程很可能会持续千年,万年,甚至是永久性的一睡不醒。因为血族这太过漫长的生命,当一位血族觉得无聊时,他们也会选择陷入自主的休眠,可以在毫无意识的睡眠中,一睡百年。
“啊,这有什么关系呢,休眠或者醒着,这样的日子反正是一样毫无新意。”莫修迦尔打着哈欠说。他左臂上的诅咒记号似乎更丑陋些,但是他一点都不在意。他似乎真的对自己的生命毫不在意。他似乎真的认为,活着,或者死去,这并没有什么区别。
安路斯恨不得将自己手中的杯子狠狠地砸过去。上一世的他是那么那么努力地想要活着,但是他却不得不死去,可现在,有一个人有天赋也有能力,更有着他不曾有过的机会,却在他面前表现出如此漠视生命的模样。“难道,对你而言,就真的没什么好在意的吗?!”他咬牙切齿地质问着,“你的朋友呢,你的野心呢,你的最爱呢?就算这些统统都没有,那么你的回忆呢,难道你不想将那些温暖或者温柔继续延续下去吗?!”
莫修迦尔再次慵懒地打了一个哈欠。他用自己淡得几乎看不到的瞳孔注视着安路斯,用那般云淡风轻的语气,叹息着说:“你不是在期盼着我的死亡么,我的幼崽?我不过是如你所愿罢了。”
我不过是如你所愿罢了。原来他已经知道了,那种不似毒药的毒药,他想留给自己的王牌。安路斯发现自己此刻的思维变得异常活跃,他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东西,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想。该怎么说呢,难道说我并非真的想要伤害你,我只是有点不放心?还是说,我并非真的不够信任你,我只是害怕在未来的某一天的,你的离开会如你的到来一样突兀?
“你在我的庇护之下,我的幼崽,没有人能够伤害你,即使是我自己也不可以。”莫修迦尔说。安路斯用单手捂着眼睛,黑暗降临时,为这一句话,他忽然有一种想要哭泣的欲望。过了好久,当他放下胳膊的时候,他的眼中却依然一片清明。他忍住了,他没有哭。
两个人对视着,直到安路斯从牙缝中挤出一句:“你是个疯子……我的迦尔。”
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呀,他们之间的羁绊原来会比想象中更深,因为他们一个是什么都可以不在乎的疯子,而另一个却在渴望将一切都留下来,维持最初那美好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