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魂独我情无恨》北鹿双日

8、一寸相思一寸灰

　　观音庙
　　“师太，”裴虞背着行囊，找到了在禅房诵经的一清，“多日来多有打扰。我也该告辞了。”
　　“阿弥陀佛。”一清缓缓起身，“该走的始终要走。裴施主一路保重，恕贫尼不远送了。”
　　“师太保重。”
　　裴虞漫步走下观音山，不自觉地望向东方的祁府……
　　黛儿，听说你很幸福，我很开心。
　　我这次是真的要走了。
　　你会明白我的苦心吗？
　　如果可以，我愿意一辈子留在这里守护着你。
　　回想当天她出嫁的日子，裴虞不禁面带悲哀。
　　裴府外锣鼓喧天，鸣炮不断。
　　黛儿终于要嫁了。
　　裴虞把自己关在书房内，手握书卷，目光却飘向了远处。
　　曾经沧海难为水，
　　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
　　半缘修道半缘君。
　　元缜的《离思》，大概是最能反映他现在的心情了的。
　　“嘭”的一声，有人闯进了书房。
　　“谁？……”他回头，却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
　　进来的是应该已经坐在花轿上的青黛。她一身荆钗布衣的打扮，怀里还揣着一个包袱。
　　“虞！我们私奔吧！”她奔到裴虞面前，仰起脸，期待的说，“你看，我都准备好了。”包袱里是她所有的积蓄，虽不多但也足够他们逃离建业。
　　“黛儿？！你……”
　　裴虞很感动，他几乎要忍不住紧紧地把她拥在怀里，永生永世都不放开。可是……这条路的尽头是无边的地狱！该他独自承受的苦难为什么还要把她也带进来？
　　往后退了一步，他强迫自己说出尖锐无情的话：
　　“我早已说过了，我们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在一起！而且，我发现自己也只是贪恋你的美貌而已。”闭上眼，他不忍去看满脸是泪的青黛。
　　“你骗我！虞，我知道，你是放不开世俗的偏见。不要紧的，只要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就好了……”
　　抓着裴虞的衣袖，青黛仿佛溺水的人抓着唯一的木板，死死不放。
　　“黛儿！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只要我姓裴一天，就不可能接受你！”
　　“就因为我是爹的女儿？可我是爹领养的呀！”
　　“不是。……你，知道我这一生的心愿吗？”
　　“……我知道，你要在朝廷施展抱负。”以一己之力，济天下苍生。他的理想，她的宿命。
　　“没错。所以我不能为了儿女私情，放弃已经打下的一片天地。”
　　“我阻碍了你，是吗？”原来，自己是他的绊脚石。
　　“……”黛儿，你知道你不是。可我不能给你希望。他在心里无声呐喊！
　　“你默认了吗？”
　　原来一直是自己在单相思，一直以为他是迫于道德的压力，可事实却是这样的残忍。
　　“我明白了……”
　　青黛苍白着脸，默默走出了书房。裴虞要使尽全身力气才能控制自己不去追上犹如秋叶凋零般的她。
　　天哪！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要如此惩罚我！
　　痛苦的回忆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他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靠在了一旁的树上闭目休息。
　　山道上的香客逐渐多了起来，裴虞不想被看到，就闪入了另一条林间小道。
　　山间小道涌满了香客，随着人流上山的小莲好奇的问身边的一位大婶：
　　“大婶，今天怎么有这么多人上山啊？”
　　“小姑娘不知道啊!今天可是观音娘娘的生辰啊！”
　　“哦……怪不得呢！”那今天来上香应该会更灵验吧！真希望小姐赶快好起来，不要再让姑爷和老爷担心了。
　　“小姑娘也来上香啊？那就要赶快喽。上到头香才灵验哪！”那位大婶看到小莲挎着的香篮，好心提醒道。
　　“……谢谢大婶啊！那我先走了……”小莲一看香客如此之多，就心急火燎地赶往前去，因此，也并未看见在小道旁休憩的裴虞。
　　青黛大病一场之后，身体格外虚弱。整整一个月都只能躺在床上。
　　睡得太久了，浑身酸痛。
　　披了件衣服，缓缓爬下床，艰难的走到窗口，望着远处的观音山。
　　观音山上满是枫叶。火红一片。
　　伸出苍白的双手，支撑着窗棱，遥望着被一片枫叶包绕的观音山。
　　那里的风景很美，她还记得两年前和裴虞偷溜出府，爬上了几乎被枫叶包裹住的观音山。在她的记忆中，那段时光是最美好的了。
　　“虞……我多想回到从前啊……即使你永远只能做我叔叔也好啊……”
　　斜靠在窗边低喃着，青黛不经意瞟到窗格上仍旧遗留着的大红喜字。它似乎在嘲笑她，已经成为祁玉的妻子的你还有什么资格去想那段时光？！你们之间已经彻底完了！完了！！
　　狠狠地把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扫到地上，她跌坐在椅子上掩面哭泣。再也不去顾忌是否会被下人看到，也不想再去扮演贤良的妻子，淑德的媳妇，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之后她什么顾忌也没有了。裴虞走了，不要她了，她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黛儿……”祁玉走了进来，刻意忽略了满地的狼藉，扶着青黛坐回到床上。
　　“我以为能忘了他的。”不能再隐瞒下去了，她也再没有精力去掩饰了。
　　“……”祁玉没有说话，只静静的坐在她的面前。
　　“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你对我很好，可是……我……呜……”
　　轻轻拍着她的背，祁玉闭上了眼，复又睁开。
　　“黛儿，你要去找他吗？”
　　摇了摇头，她仰后靠在床柱上，最近的自己好像一下子老了几十岁。
　　“如果没有你，我们也没有可能在一起。”
　　祁玉绷紧的心弦放松了点，他把手覆在她冰凉的手上，紧紧握住，祁玉坚决地说：
　　“我不会放开你的。黛儿！”
　　“可是我不会喜欢你！当初嫁给你也是被爹逼的！……你休了我吧！我求你了，我受不了这样的生活。”离开这个桎梏之地，她要像出笼的鸟儿一样去寻找自己的命运路途。
　　“黛儿，我不会放开你。我会让你属于我的，全部都属于我！”低声咆哮着，随即又以最短的时间回复平常的神色，他扶着青黛的双臂，带着她走出房门，坐到了亭中的长凳上。
　　“在房里待太久对身体不好。今天太阳不错，晒晒吧！”
　　“你……”青黛疑惑地看着他，“我心里有别人！你的妻子心里有别人，你也不在乎吗？”
　　“我当然在乎！”祁玉终于提高了嗓门，“可是，与离开你相比，这点难受又算得了什么？！”
　　“你能找到更好的妻子。我，不值得你这样！”
　　“我一生只娶一个妻子，而，黛儿，你是我今生认定的。别想逃……”
　　额头抵着额头，祁玉无比深情地搂着青黛，低声说。
　　原来……他们同是天涯沦落人。爱上了永远不可能和自己在一起的人。
　　“难道我们要这么过一辈子？”
　　“不会！我相信自己能让你爱上我。感情是可以培养的，不是吗？”
　　“我从来都没发现你是一个这么固执的人。”
　　“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只是，你从来都吝啬把眼光投到我身上。”
　　“……”
　　“我们今天说的话，恐怕比成亲至今说得都多吧？”
　　“……”
　　“黛儿，我们是可以这么生活下去的。只要你肯看看我，看看我的好……”
　　静静的靠在廊柱上，看着在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青黛感到从未有过的宁静。或许，她真的可以这么过下去的……只是胸口隐隐的疼痛她却不能忽略……
　　虞，在你成就理想的时候，我恐怕已经是再也不会飞的金丝鸟了，徒有虚名的金丝鸟而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