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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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遨驱车往那方不夜城去。
隔着老远就见霓虹闪烁，都市中红男绿女在此欢饮，排遣寂寞。
他的住处与过云桥只隔一个街区。有时，深夜从医院回来，他也会转到这里，喝上一杯，不为解闷，只是松弛一下神经。
他把车停在路边，大步过街，径直走入那间叫纯真年代的小酒吧。而陶宁溪也果然在里头。才推开门，他就看见了她。
她就坐在吧台边，手里一个玻璃方杯，琥珀色的液体，冰块在其中渐渐消融。
一个年轻男人倚着台面，正向她搭讪。
她眯着眼，冷冷打量。
陆遨走过去，她抬眼看他，脸上有一点点的惊讶。之后就静静地看着他，神情似笑非笑。
他无奈摇头，问她：“好玩吗？”
“还行。”她说，“看看人挺有意思。”
“酒呢，好喝吗？”
她微笑，转动杯子，冰块碰着杯壁咕噜响，“不怎么好喝，但总算尝过味道。”
“那么可以走了？”
“不打算让我喝完？”她轻轻挑眉。
灯光影映下，双颊已经染成酡红。
陆遨看着她的醉颜，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大概是有些生气的，但他从来拿她没有办法。不像陆贺。
他取过杯，仰头将酒喝干。那么烈的波本威士忌，由口入喉，一路烧落胃里。
“你在跟谁赌气呢？”她斜眼看他，像看笑话。
陆遨面色不豫，反问她：“你又是跟谁赌气？”
两人都不回答，但酒吧里的黑人乐手却在这时开始唱：
“come away with me in the night……
和我走吧，今晚。去一个他们再没法用谎言诱惑我们的地方。和我走，我们会在山顶亲吻，我会一直爱你……”
“走吧，”他厚沉的声音夹在绵软似细雨的歌声里，“我送你回去。”
陆遨付了账，带陶宁溪穿过人群。
到酒吧门口，他拉开一辆出租车的后座车门，让她先上，然后自己也坐进车里。
他将地址报给司机。
陶宁溪手朝外指一指，说：“你车就在对面。”
“停着吧，明天再取。”
“怕酒驾？”她看着他笑，“你最规矩了。”
他不作声，过了一会儿，说：“是，我不随便破坏规矩。”
车开动，往前走了一段，遇红灯停下来。
陶宁溪老实讲：“我有些头晕。”
“你不该喝酒。”他板着面孔。
“我才喝一口。”她说，“你不相信？”
“我知道。但是，即便一滴也不行。”他叹口气，“你把我的话全忘了。”
“我没忘。不能吃辣，少吃盐，咖啡、茶、烟、酒都在禁绝之列，喝水一次不能多，感冒一定要小心，对了，还有性生活一定节制……你还要我说更多吗？”她脸上有嘲讽神情，“陆遨，我不想这么没滋没味地活着，太没意思了。也许你不明白。但不能因此责怪我。”
“我明白的。今晚你心情不好，所以万念俱灰，”他把手放到她脑后，轻轻按她颈项，“但会有好起来的时候。”
“那会是什么时候？”
“会比你想象的来得快。”
“真的？”
“我从来不骗你。”
她轻轻笑一声，“要骗我其实最容易，对不对？”
陆遨转头看她。
陶宁溪说：“可我是骗不了人的。至少我骗不了你。在你面前，我什么秘密都没有。”
车已在楼前停下，陆遨说：“到了，我送你上去。”他付车钱，扶她下来。
这次陶宁溪倒是带了钥匙，但脑袋昏沉，钥匙插不进锁孔，还是陆遨接过，帮她开了门。
陶宁溪放下包，半闭着眼，靠在沙发上。陆遨走去厨房，开冰箱，倒了橙汁，端来给她。杯壁冰凉的温度碰到她手，陶宁溪睁开眼，听见他说：“喝了它，能解点酒。”
他站在她跟前，身量那么高大，整张影子笼罩着她。
“陪我坐一会儿。”陶宁溪说。
他依言坐下。就在她右手边。姿态并不拘谨，他这个人就像树，那么沉默，又那么沉稳。
陶宁溪小口小口地喝下冰橙汁，眼睛一直看着他，“陆遨？”
“嗯？”
“我们好像从来没有聊过天。”
他想了想，说：“也聊过的，也许你已经忘了。但的确不多。”
“你和谁聊得多？”
“似乎都不多。”他将手枕在脑后。
陶宁溪也伸长腿，踢落鞋，双手叠起，枕在脑后。她微微侧脸，打量他。他的心思埋得那么深，从不外露。不是难相处的人，只是……只是什么呢？——陶宁溪不了解他，也许根本就没人了解他，因为她总觉得，他是拒绝让人了解的。
“陆遨，你是个怪人。”
“是吗？我不知道。”他声音很低。
“为什么回来？我听人说你做得很好，已经考到开业执照。”
“我是拿J1签证出去的，按规定要回国工作两年。”
“不是可以豁免的吗？那么多人跑美国去考执照，挤破头地申请，你倒回来，傻瓜。”
陆遨沉默一晌，说：“他们希望我回来。”
她笑了，说：“这才是真正原因，之前那个是官方说法。”
“你真是什么都知道。”陆遨叹口气。
她对他从来直接，不留情面。但他得承认，她说的是实情。
当初出国，他也是可以拿H1B签证的，可是陆从慎要他选择J1，受训完就回来，他就再没考虑过其他可能。从实习开始，直到熬过非人的住院医时期，一年一年捱下来，好不容易捱出头，可以大展身手了，他却放弃一切回国来。
沙发很软，虽然旧了，苍绿色的丝绒面有些剥落，但身体陷在里面，像落进一朵云里，电扇摆着头，吹来风一阵一阵。
陶宁溪问陆遨：“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怎样才算好？”陆遨认真地想，微微皱着眉，回答她：“对我来说，生活每天都是一样，头几年在各科轮转，后来选了专科，但忙是永远忙的，一星期工作100小时稀松平常。除了工作，没有其他。当然，做完一台漂亮的手术，专业上受人肯定，我也很高兴；病人痊愈，恢复健康，我也觉得这份工作很有意义。即便忙得没有生活，也能忍受。——但你问我过得好不好，我体会不到。”
陶宁溪没料到他会和自己讲这么多，真难得，她微笑，问：“女朋友呢？有没有交女朋友？”
陆遨不接她话，转而指着大落地窗外的夜空，说：“看。”
一轮圆月挂在天心，高楼大厦都在它底下，他说：“他们管它叫瓷月亮。”
陶宁溪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夜幕上的白月，果真像只圆盘，带着古老的韵味，洒下似釉清辉，皎洁静谧。
“china moon，是吗？”陶宁溪说，“我记得以前看过一部老电影，男主角是个警察，因为爱上一个女人，后来成了罪犯。有个夜里，他和那个女人在湖里划船，他说他的老祖母告诉他，要是瞧见了这样的月亮，人就会受它影响，做出一些奇怪的事情。”
“他做了什么？”
“没什么。”
陆遨转头看她。
陶宁溪微笑道：“他亲了她。那时她还是别人的老婆。他亲她，然后和她在湖水里做`爱。”
她说完的那刻，房间有一股莫可名状的安静气氛。
陶宁溪歪着头，瞄一瞄他，随即大笑起来：“哎呀，你脸红了。”
陆遨也由她揶揄。等她笑停，才问：“现在心情好些了？”
她点点头，然而，面上却没什么神采。伸手脑后，将头发放下来，那么一大捧长发，随她侧转身，全倾泻到一边。电扇将风吹来，头发飞贴到他手臂上。但她浑然不觉，只是紧抿嘴唇，走神似地，直直看着他。
陆遨没有问她怎么了或在想什么。她的目光是一张网，令他不得动弹。
陶宁溪看着他说：“昨天半夜里，我见到它……它长得好小，只有你拳头这么大，可是已经有手有脚……也有脸，但脸上全是血，他们把它装进一只玻璃罐，用福尔马林泡着它……我听到它在里头叫我，细细的声音，喊痛……”
“宁溪，”陆遨不让她再说下去，“只是一个梦而已，你知道的，根本没有这样的事。”
“可是，我真的看见了那个玻璃罐，他们还把它塞到我手里……”
陆遨握住她手，“那只是梦，你精神不好，做了噩梦。”
“会不会我的整个人生都是一场噩梦？醒来就好。”她有些失神，仿佛昨夜无边的恐惧又纠缠上来。
陆遨看着她，不再顾忌，张开手臂一下将她揽入怀里。他感到她身体在颤抖，于是收紧双手。
拥抱能令交感神经系统放松，多年前，那个愁云惨雾的初秋，他也曾这样抱着她。
“我恨你。”她伏在他胸前细声说，“我知道不是你的错，但我就是怨恨你。”
“没关系。”他紧紧拥着她，下颌抵在她头上，“只要你知道，那不是你的错。是他不好。”
“不要提他，陆遨，我们不提他。”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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