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倾歌》紫*尾

17、第八章（下）

　　漾茗的卧房简单朴素，调子与琴台的装扮大体相同，床帐素的反光，看来他们一族果然都是喜爱素色的。漾茗将床榻换了新的单子云锦，又抽出了一只水龙纹绣花枕，搁在原来那只枕头旁。

　　“极寒的天，但我这屋子还算暖，我们二人挤一张床睡，你便不会害冷了。”漾茗体贴的察觉到我自来到水晶宫起就隐隐有些寒颤。我自是十分感激，漾茗论辈分是上仙，连太常见了她都要行礼的，但是却这般平易近人，如此优秀的仙子，自当是谁都喜欢的。我恐怕是整个仙界出身成长最为卑微的一个，不禁越发体会到自己是沧海一粟。

　　南极极昼，没有夜晚。我却整日沦陷在深夜中，没有日光。

　　没有见到子鸾，听说他整日被仙翁拉到寒潭去修炼。待到晚膳时分，他们仍未回来，漾茗十分好客，与我到附近转转散步消食。我本无胃口，只吃了几口便作罢，身子不想动，但又不想扫了她的兴致，故作欣然接受。

　　我从未经历过极昼，只觉得神奇，像是点了无数只天灯一般，将夜晚照得透亮，与白日无差。漾茗拉着我绕着宫殿慢慢溜达，不时有些裹得毛茸茸的生灵蹦到我们眼前同她打招呼。

　　“我自从三千年前殿下出事之后，便一个人留在这里照顾仙翁，整日与这些家伙们在一起，渐渐地能与它们交流，它们能听懂我的心，能慰藉我的泪，代替了心中的那份孤苦。漫漫千年，我怕我会撑不下去了，但是还好，总能等到光明的那天。”

　　漾茗自顾与我说着，从袖中摸出些饭食碎屑来喂那些小东西们。我看着她弯身，逗弄着那些小家伙，心下非常能够体会她的那份寂寥。

　　娘亲将将离开的时候，我一人坐在上坞最高的阑宫边缘，差一点就想要跳下去了结自己。太常却总能恰好出现在我身后扯住我，狠狠地将我打骂我一通然后拎着我回房。一个人无依无靠久了，连天上的星星闪烁你都会觉得它们是在嘲笑你。我在上坞每每到了夜晚都会躺在床上数着有多少颗笑我的星，入梦依然不得安宁。

　　一个稍显肥硕仙娥蹦蹦跳跳过来，语言能力似乎不太好，应该刚成仙不久。她蹦到我们跟前，同那些小东西一般，唤漾茗：“仙，仙子，水晶盏修好了，您要，要不要去，看看？”

　　漾茗点头，对我介绍：“水晶盏养护着南极宫最好的水晶碎片，为的是在需要它们的时候能将它们聚合起来，九九归一，只在黑夜里能发出光明，等下次极夜你来，定是无上美丽。前几日盏座有损，现在应是好了，我带你先去看看罢，天上地下最美的水晶，纵然是无光也是潋滟无比。”

　　我这跟随她走了一长段路，有些乏味了，头疼的毛病又犯，故不想再前行，便歉意写道：“倾惋怕是要辜负仙子一番美意了，兴许是初来不久，尚未适应这极寒的气候，想先行回房去。”漾茗觉得我的确是应该有些累了，便不再勉强，派那个胖胖的仙娥送我回去。

　　胖仙娥蹦着为我引路，我见了她的样子倒是越发想笑了。胖仙娥道：“仙子您不去，去看看那水晶，晶着实可惜哇！很大很大大，一座哦！”

　　她知道我不能讲话，或许也不识太多字，亦不看我写，就一个人垂头给我讲着关于那些水晶的故事，时不时地还用胖胖的手掌比划下给我看。我听着越发觉得有趣，自从来到了这里之后第一次觉得心境平缓。

　　回漾茗的寝宫要经过一座稍陡的仙桥，我见她蹦跳着实在不便，就安抚她道：“你不必如此跟着我，实在很辛苦，我认得回去的路的。”我一边写一边比划，怕她不懂。她似乎明白了，但并不回去，厚实的嘴唇裂开笑容道：“哈哈仙子您真是体贴，不过阿木就不用啦，过桥我是最方便的！”她抖抖胸脯，不等我说完居然蹦到桥上直接人一横躺就滚了下去。

　　我慌忙追着她下桥，担心她摔伤了。但是这唤作阿木的仙娥却轻松地站起来拍拍泥土，又笑眯眯地自豪道：“仙子不必担心，阿木前身是只木桶，就因为那水晶盏失修，一块碎片落到了我身上，注入了我千年灵气，仙翁一发善心，便将我化作小仙了。”

　　我恍然大悟，这愣头愣脑的阿木居然是只木桶，看来与嘶嘶的经历差不多，只是比嘶嘶幸运些，化了个全身。

　　阿木送我回房，又摘了些杏花桃花进来：“这些都是南极不常见的圣花，养在极池中被漾茗仙子看护，终年不败，历久弥香。”

　　我果然自她捧着花进来起就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顿时心旷神怡。这确实是只体贴的木桶。

　　我正暗自笑着，却突然一怔，终于想起那个曾经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不得而知的思索：老虎将军前身是虎，嘶嘶是灵鼠，这阿木是只木桶……那么……我的前身是什么？

　　我忽地不寒而栗。

　　我不同与子鸾他们元神就出身于仙族。我是娘亲与爹爹所生，一半凡人的骨血在体内，定是有人投胎所为。如今我既修成仙子，可是如何却推算不出我的前身？

　　意识到这，瞬间我的周身涌上来一股寒意，将所有的血液都浸寒了，额上也跟着冒出来涔涔冷汗，我苦思冥想终不得其解。

　　阿木扯了枝桃枝伸进窗来给我看，唤了我两声才令我缓过神。她“呦”了声，进来看着我道：“仙子你是哪里不舒，舒服么？怎么在这水晶宫里还能出这一头，头汗呐！”她替我擦拭着那些冷汗，我却依旧只觉得冷，怕是真的恐慌了。

　　活了近千年，居然连自己的前身是什么都不知道。喝了碗阿木送来的热粥，我裹在云锦中，礼貌地靠着床铺最里面睡下。可却如何也合不上眼，脑海中不断地翻涌着我与老虎将军他们的异处。

　　漾茗看过水晶盏回来，我听得她走到床边，见我紧紧缩在被中，便问：“听阿木说你有些害冷，怕是不习惯这里的气候，命人再去抱床被子来给你好么？”

　　我忙翻过身与她笑着摇摇头，她亲自去取来一床被衾为我覆好，又弯腰来试一试我的额角。许久，我望着她渐渐放下心防，蘸了仙笔的笔尖，用手指写道：“漾茗仙子，您能一起躺下来么，我有些害怕。”

　　漾茗淡淡莞尔，摸摸我的额头，轻轻坐在床侧宽了衣袍掀开云锦扯好躺在我身边。我感觉到她触碰着我的指尖，便伸手去与她握着。

　　“好些了么？”她的笑容在我耳畔，我顿时觉得安心不少，点点头。

　　“你若睡不着，我与你讲讲子鸾可好？”

　　我侧脸看她，她挂着笑容望着窗外的桃枝。
　　“或许是个很长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