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泪（大修中，勿进）》悠幽我心

27、慈母严词

　　马车疾驰在长安城寂静的深夜里，把我又带回到那个让人望而生畏的皇宫。
　　隔着两道宫门，远远的，我就隐隐看见太极殿前那盏象征皇权的九龙灯下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那应该是得知我平安归来的媚娘在挑灯盼望着我吧！
　　我心里微微一热，秋天的夜晚更深露重，媚娘不知站了多久！在她心里，我始终是不同的吧!
　　几步跨上台阶，媚娘正有些焦急的引颈企盼，看到我，眼中忽然隐约有些晶莹，若隐若现，有些不由自主地想迈步迎上前来，却又驻足，重重一甩袍袖，走进宫门。
　　我一愣，这才想起自己犯了错，媚娘肯定正恼着，我该好好认错才是。
　　正想进殿，却看见殿前左右两侧的黑暗里似乎有些人影若隐若现，“什么人在那？”我喝问。
　　一个小太监连忙跑上前来，跪下小声道：“殿下，娘娘懿旨，东宫卫士向来骄纵，自律不严，特命今日轮值的东宫右卫率自统领以下、折冲都尉、果毅都尉及全体卫士，杖刑50后，太极殿前思过五个时辰。”
　　我一惊，她这不正是杀鸡骇猴么！我一念之下牵连众人受过，于心何忍！

　　急步进殿，殿门随即缓缓关闭，大殿中，只有高坐在上的媚娘，和有些不知所措的我。
　　我只低低叫了一声，“母后”，便再不做声。
　　许久，媚娘才幽幽一叹。“弘儿，你一向处事沉稳，这次怎么这么轻率！若想出宫，跟母后说明，派出一队羽林军保护，又有何不可。你亲身犯险，又去了那么腌臜的地方，幸好母后瞒住了你父皇，要不你这不是让他头疼的更厉害么！”
　　我看着她，原本万事顺心让年近不惑的媚娘容光焕发，白皙光滑的肌肤上看不到一丝皱纹，可此时虽依然雍容尊贵，眉宇间却有疲色！
　　“母后，弘儿知错了。”我几步上前，依在媚娘御座前，不忍心看她因我受累。
　　媚娘这才展眉一笑，将我搂在怀里，“弘儿，你是母后最疼爱的孩子，自小心思缜密，岂能想不到私自出宫会让母后为你担惊受怕，想来，必是贺兰家那小子唆使你动念，哼，看我怎么收拾他！”
　　我一听，皱眉，怎么能让贺兰敏之替我承担错误呢！“母后，是我对宫外世界向往已久，才闹着让贺兰敏之带我出宫的，并非是他蓄意所为。况且，母后因此责罚东宫卫士，孩儿心里甚是不安！”
　　“哼，居然让太子从他们眼皮底下溜出宫去，要他们何用。若不是知你向来心善，我早就杖毙几个让他们长长记性了！至于那个贺兰敏之么，不必我出面，自有人惩治他！”
　　是呀，贺兰敏之置换腰牌，私带太子出宫，犯下如此大错，必受府里严惩！再一想，他一向受宠，家里有外祖母偏袒，自然无事，也就放下心来。
　　确定我完好无事，媚娘便又成为了那个强悍、睿智的皇朝统治者，刚才慈母般柔软的那一幕像晨间的露珠在日出一瞬间蒸腾不见，我心里感叹着，随即也正襟危坐一旁，在她的目光中不敢有一丝懈怠。
　　“母后，我在那潇湘馆见到几个朝中大臣，寻欢作乐，秽乱朝纲，所行禽兽之事，不堪入目！恳请母后严惩！”一想起那李义府的丑态，我就一阵恶心，如此变态之人如何配屹立在朝堂之上。
　　媚娘微微皱眉，“弘儿，对你出宫之事，母后并未声张。只是推想到必与贺兰敏之有关，直接从他那侍从话里推断你们可能的几个去处，派东宫五率私下暗访。这件事，是你有错在先，你又如何能指认那几人的作为。而且，”她语气骤缓，“他们几个都是你父皇新近大力栽培的官员，尤其是李义府更算是朝中重臣，正打算靠他们几个把朝政好好整顿一番呢，狎妓虽有伤风化却也无伤大雅，另找个借口让他们多交罚金，给你出口气，略施小惩长长记性也就罢了。”
　　“母后，我……”听出媚娘话中的偏袒之意，我有些无奈。
　　“好了，好了。”媚娘打断我的话，面色一整：“弘儿，你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明日我便会下旨，贺兰敏之即日起不得入宫！你身为太子，如今年龄渐长，也要开始参与朝政，辅佐你父皇治理天下！岂能整日想着出宫游玩，误了正事。”
　　我静静的听着，应该庆幸，如今的媚娘还能为我打算，谋划着让我这一国储君学习为君之道，这已经是她爱我的最好表现了！
　　心里无声的叹息，恢复了往日神态，低眉敛目，俯身行礼，“儿臣谨遵母后教诲。儿臣先告退了！”
　　从那间宽广却让人窒息的大殿中缓缓退出，最后抬头看一眼高坐帝位上的媚娘，刚才温情的眉眼有些模糊，依稀可见的唯有那在权势温床上滋润而生的霸气，让人心悸!

　　仰首望天，墨黑的幕布上依稀点缀着几颗明隐不定的星星，不知他们是否也在俯瞰人间不尽的寂寥和无奈！
　　轻叹一口气，心中的凉意让身体也在凉风中微微瑟缩了一下，早在殿外等候的贴身小太监春来，机灵的展开手上的披风，急忙上前盖在我身上，笑着：“殿下，秋天风寒，您披上点。”
　　还好，这个孩子还没有被牵连，看来事先用服侍汤药的借口把他遣到父皇那，还真对了。
　　不忍再看殿前左右正跪着“反省”的东宫卫士们，我无法对正气恼着的媚娘替他们求情，不忍拿我出气的媚娘拿他们当出气筒了。唉，还是我思虑不周啊。这场小小的遇险事故应该到此结束了吧？太子平安回宫；教唆人贺兰敏之府内禁足，施以小惩；在潇湘楼遇到我的所有人大概都会被吩咐禁言吧？

　　我缓步走向东宫，看着长长的宫道内栉林彼伏的宫灯，晕黄的灯光恍若梦境，让走在其间的我神情有些恍惚。想着人性的丑与恶，想着生命的善良与真实，想着敏之，想着若夕，想着离沅，甚至想着姒羽和汲非……
　　贺兰敏之，我笑了一下，才一会儿不见，便有些想他了。被我逼着安置若夕，这家伙不知心里有多委屈呢！知道今后不能再进宫看我，他是暴跳如雷还是撒娇求外祖母呢？在他面前，我总是不自觉地露出笑容，放松心情，虽然生理年龄比我小很多，却有着我前世今生都不及的敏锐的心思和细致的心意，这可能是宫廷独特的环境渲染成就的吧。年幼时，他便心思细腻，对我照顾周到，让我享受到皇家难得的亲情。如今他更是把我放在心尖上，宁可拼着重伤也要护着我，这份真情我何德何能安然受之！敏之，我该拿你怎么办？若是为你好，是否该让你离我远远的，才能活出自我来？
　　而我，一抹孤魂，还是自己独自一人在这个莫测的世间不知所谓的体验着生命的喜怒哀乐吧，何必拖着别人陪着无心的我一起虚度！
　　想到这，再看向面前华美的宫殿、众多的宫娥，简直如同背景画一样没有一丝真实。

　　目光一黯，我快步走到案前，拿起随时备用的白玉纤笔，却迟迟悬腕无法落下。
　　良久，浓重的一点滴落，好像洁白的宣纸上蛀出一个黑黑的虫洞。
　　我怔怔的看着，咬唇，凝神，落笔。
　　写毕，封笺，转身唤过春来，仔细交待他明日要亲手交到贺兰敏之手上。
　　敏之，我希望你快乐！而我，恐怕给不了你！

　　2011-1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