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曳尾于涂

2、小剧场

　　豆蔻小时候是一个很乖的小囡，当然了，现在如果她想哄谁的时候，也会变得特别伶俐乖巧，那模样像是年画上观音菩萨的小童，只要她对你笑一笑，你就会顿生爱怜之心。
　　未入学堂时，阿公就会摇头晃脑地教她背古诗了。
　　这个习惯使她一度以为所有的诗词歌赋都必须摇着头来念完，所以有时候一天下来，她总会感到头晕乎乎的。但是谁让阿公的零嘴这么诱人，她即使是有点疑惑，但还是会跟着阿公乖乖地念书。
　　直到上学时，同学们笑话她，她含着泪回家问了阿婆，于是阿公被阿婆骂了一顿，说是一个老八股，却要非得毒害她的小囡囡，要教出一个小八股来。她看着阿公委屈的脸都皱成一团了，顿时破涕为笑，又乐意去逗趴在院子里闷闷不乐的小土狗，让它追着自己跑，弄得家里鸡飞狗跳的。
　　豆蔻还记得阿公教自己背的第一首唐诗，是孟老头的《春晓》。阿公教她背第一句，“春眠不觉晓，”然后对着豆豆圆咕隆咚的黑葡萄眼睛说，“那就是说，小囡囡啊，平时就喜欢赖床，阿婆叫一遍不起，阿公去叫第二遍的时候还不起，这到了春天，就更加不知道睡到日晒屁股的时候喽。”
　　豆蔻不是这么容易上当的小人儿，她反问，“可是豆豆都不认识这个老头子啊。”他是怎么知道她爱睡懒觉的？而且她认识的老头子好像只有阿公一个。
　　“你当然不认识他，不过这个老头子是你阿公的老相识了，他听阿公说过你，所以就认识你了嘛。”豆蔻听完一阵气闷，她不是意识到阿公骗了自己，而是，阿公怎么可以在别的老头子面前说她的坏话呢？！所以她就决定学阿婆给一顿“排头”阿公吃，转过身子，梗着小脖子，不理他了。
　　“来来来，接着背下一句了，‘处处闻啼鸟’”
　　阿公看到豆豆只是竖着小耳朵偷听，就接着说，“这句嘛，哪个小孩子都懂的，我就不解释喽。”他接着就打开放着零嘴的小抽屉，拿了一块莲藕糖，悄悄的凑到豆蔻的嘴边，见那樱桃小嘴马上一张，就吃进去了，末了，含糊不清的嘟囔，“好甜哦。”
　　哄过她之后，阿公开始教她背下面两句，“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豆蔻想，这个写诗的老头子是不是不懂算数呢，他怎么还好意思问她一个小孩子“知多少”？阿婆教过她珠算，她为了讨阿婆欢喜，那盘算珠是拨的啪啪响，算起数来是毫不费劲儿的。要不看在他也是一个老头子的份上，今晚下过雨后，帮他算算院子里的花落了多少好了，只是这样，她就不能拿那些凤仙花去让阿婆帮她染指甲了……哎，好惆怅的一个问题哦。
　　阿公不知道豆豆千回百转地在想着些什么，但是对于端坐在面前的三岁小囡，他对她是抱着很大的期望的，所以一定要严格要求，要把《春晓》背完才能出去玩。
　　豆蔻一气呵成背完，在阿公目瞪口呆的情况下一溜烟，跑了。
　　豆蔻一直不觉得自己家里的人口有什么缺失，有疼爱她的阿婆，有老是给她糖吃的阿公。直到她到了幼儿园，这个问题终究还是出现了。
　　绘本上有一篇课文是《小蝌蚪找妈妈》。
　　豆蔻已经知道妈妈这个词是指年轻的妇女，就像她同桌张竣之的妈妈一样。与此同时，这个名词也给了她一股莫大的冲击力，她小小的心里会问，那豆豆的妈妈呢？
　　她不能横冲直撞地拿这个去问阿婆，这样会让大人觉得很奇怪，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只是跟着那些男孩子们去了很远很远的荷塘捞了一些小蝌蚪回来。豆蔻看着这些乌溜溜的小蝌蚪会觉得很心安，她想知它们是怎么找到妈妈的，那样她也可以试一试。
　　阿婆发现了她的古怪之处，豆豆整天盯着那些小蝌蚪念念有词，这不是那个什么都听她话的乖小囡了。
　　于是阿婆就问豆蔻：“豆豆，你在干什么？”
　　豆蔻的眼睛还是不离鱼缸，“阿婆，我在观察。”
　　阿婆想，这么小的娃娃，可别为这个弄坏了眼睛，整日整宿的看着。“告诉外婆，你要观察到什么时候？”
　　豆蔻突然憋红了脸，实则是她已经为“观察”忍着一个早上没有上厕所了，现在阿婆在，又逗她说话，她快要忍不住了，所以急忙站了起来，飞快地跑了，一边还不忘说：“阿婆，你要帮我看着，我马上回来。”
　　阿婆看着豆豆一阵风地消失，怜惜地笑了笑，坐在旁边的摇椅上看起书。
　　豆蔻回来的时候看到阿婆并没有帮她看着，有点心急，“阿婆，你帮我看着嘛。万一刚刚那会儿小蝌蚪已经找到妈妈了怎么办？我都没有看到……”
　　阿婆疑心自己没听清，问她：“豆豆，你刚刚说什么？”
　　“就是小蝌蚪找妈妈啊。我们刚学了一篇课文，就是《小蝌蚪找妈妈》呀，哼，虽然我是小娃娃，但是我还是知道课本上那是骗人的嘛，小蝌蚪啊，乌龟啊，它们都是不会说话的，但是老师说，小蝌蚪最后能找到妈妈，是动物的本能。我就想……就想……”豆蔻突然间就不说话了，因为她看到阿婆突然眼眶红红的在抹眼泪。她慌里慌张地用小手去帮她擦，可是阿婆还是一副很难过很难过的样子。
　　她急忙道歉：“阿婆，我错了，我不看了，你别难过。”
　　阿婆仍旧红着眼眶，小声问：“豆豆，你是不是想要妈妈？”
　　豆蔻已经醒过神来，否认道：“我不想，我一点也不想，我都没有见过她，我只要阿婆就好啦。阿婆最疼我了。”其实她没有不想，不过为了让阿婆开心，她也会冒着长长鼻子的危险去撒谎，但是明天张竣之问她的妈妈在哪里的时候，又该怎么撒谎呢？
　　可是不用担心了，因为第二天，豆蔻突然间多了一个姆妈，她能清楚写出她的名字，韩家慧，多了一个大哥哥，林矜泽，多了一个小哥哥，林矜喻。
　　而至于那一大缸子的小蝌蚪，阿婆说了，还是放回池塘去吧，那样小蝌蚪才能找到妈妈。豆蔻想，那她比小蝌蚪幸运多了，是姆妈先找到豆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