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落身后》原初

11、十一

　　魏然

　　2006年，因为打架行凶召妓的恶名，我主动要求退学
　　林晓说：你这人真是个俗人，要不然怎么这么俗的电视剧情节都会落在你的身上
　　我笑了笑
　　打架行凶召妓，既然不过是肥皂剧的招牌情节
　　那还有什么可介意的

　　我只不过是看见和她相像的女生
　　为她打了一次架而已
　　我只想为她打架
　　但这个世界上的女生，每个人身上都好像有她的影子

　　我已经很久没有跟她联系
　　久到好像真的成了一个梦

　　直到林晓有一天气势汹汹地跑过来对我说：魏然，你TMD也太过份了，你竟然连对那个女人提都不提到我
　　这是林晓第一次在我面前说脏话，我却莫名其妙

　　“为什么这么说”我看着一脸怒气的林晓，心下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哦…因为…因为…我给她打电话，她说不认识我”
　　“我没有别的意思哦，我真的没有，我只是上次听了你讲的事情后，想给她打个电话问她现在怎么样”林晓站在我面前，连连摆手解释
　　“我知道”暗暗叹了一口气，我知道林晓没有恶意
　　“可是，奇怪的是她虽然很高兴接到我的电话，却完全不知道我是谁，好像连你也不知道了”林晓看看我，又小声地说了一句

　　心微微一窒，我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林晓咬着嘴唇站在我面前，静静地也不说话

　　我终于决定打电话给她
　　过了这么久，随手拨出的号码，总是她的
　　只是之前总会在拨到一半的时候醒过来

　　“喂，你好”熟悉的嗓音，柔柔地在电话那一端响起，像是从任何一个键上开始奏起的钢琴曲，依然静美温馨。
　　“我是魏然”我轻轻说着，静静等着她的下一句话，有小小的期盼，手心竟是细细的汗
　　“魏然，魏然…”小小的嘟哝声像陀螺一样在电话那头转来转去，“你是找我的么…可是我不认识你啊”稍稍提高的音量，仿佛压碎的玻璃一样一粒粒清晰地从话筒中蹦出来

　　我站在电话这端，脑袋里嗡嗡的，又变成梦一般恍惚
　　突然涌上的万般心酸，涨满了整个肩头，几乎承受不住
　　“没关系，你不认识我没关系，我认识你，你过得好么”喉头哽住，握住电话的手轻轻发抖
　　“哦，我过得很好”小小浅浅地声音像溪水一样缓缓流去，却突然停住了
　　“你怎么了，你…在难过么”又响起的声音，更小更柔，带了淡淡地询问
　　“没有，我很好”我不知道再说什么，眼泪一波一波涌出来，我以为我做好了准备，可是好像没有，我从来不知道我是这么懦弱的男人

　　“你…是炎的朋友，对么”
　　许久过后，她的声音又低低响起，有些些粗重的呼吸小心翼翼地传过来，我甚至能感受到她微微地前倾
　　像是突然回到了很久以前，很久很久以前，她在电话中问我
　　“你真的叫魏然么，没有别的名字么”那么轻，那么远，那么小心翼翼地声音，似乎从来没有离开过，正从蒙着灰尘的过去，一路轻轻滚过来

　　“是”我用力点着头，很用力点着头，眼泪更凶地落下来，“我是他曾经最好最好的朋友”
　　“是么，呵呵，谢谢你，我过得很好”像是突然绽开的花苞，或者从云隙中泻下的阳光，她的声音骤然欢快起来，如同风吹过死寂的庭园，惊动了檐角那一串风铃

　　轻轻挂了电话
　　我禁不住失声痛哭，哭什么，为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那个从巨大的悲伤中仓惶挣扎出的孩子，在一片脆弱的明媚中似乎渐渐安静下来的孩子
　　让我觉得无比的心痛

　　我是他曾经最好最好的朋友
　　这一刻，我是真心实意这么想的

　　亲爱的孩子
　　我们认识了近7年，我以为我们会认识更多年
　　我慢慢地把这些岁月铺成长长的红毯
　　早已把你当作我的新娘
　　可是，我站在红毯的尽头，等了很久，久到都快模糊了你的样子
　　仍是不见你

　　你缺席了我的婚礼
　　可是没关系，亲爱的孩子，你只是缺席了我的婚礼
　　你还有你的婚礼

　　从16岁到23岁
　　7年了，7年，就算2000天
　　我用1999天来喜欢你，真心真意地爱你，把变成男人之前所有懵懂的、挣扎的、情绪起伏的、热烈的，所有在成长岁月中能够表达和拥有的爱恋
　　都给了你
　　然后用1天，我决心来跟你说再见
　　永远想念 永远再见

　　我从此没有再给她打过电话
　　我对林晓说再也不许去打扰她，林晓听完我的话后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红了眼眶

　　07年2月
　　学校突然说有交换留学的名额
　　我没有费多大力就被录取了
　　我现在对很多事情都不愿意费太大的力气
　　接受父母的帮助，并不是一件坏事

　　只是偶尔想到曾经，仿佛有一个人认真地对我说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来做事情
　　这个人每天对我冷眼嘲讽，步步紧逼
　　自封为老太太加说书人的合体，通过各种方式对我进行又臭又长又理直气壮的批评教育
　　就觉得这样做不对
　　可是，是不是曾经有这样的人，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
　　所以，这样的想法总是刚萌芽就被打破。

　　林晓也去参加了考试
　　听说她考得很不错，我们大概很快就要在另一个国家见面。

　　临走，家里人都去送我
　　我在机场和他们每一个人拥抱，爸爸，妈妈，奶奶，妹妹，以及我的兄弟们
　　他们的表情千样
　　我看着他们每一个人微笑

　　临登机的时候
　　忍不住回头，我的亲人们依旧在原地挥手
　　更远的地方
　　有什么东西，在阳光中晶莹闪烁，刺痛了我的眼
　　我闭上眼
　　看着所有的时光都迅速后退，在阳光下翻飞的片断就像荒原一样铺天盖地
　　一晃而过

　　就让这个梦
　　在有阳光的世界不断重现吧
　　世界从来都是世界，没有什么旧的和新的
　　也没有什么原来的和后来的

　　就像
　　你从不是我的过去
　　也不是我的未来
　　你就像我从母亲子宫中开始孕育一样，像我的昨天和明天一样
　　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你是我的过去
　　也是我的未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