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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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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之姿,无畏之相,然业火烧灼,心魔难解,劫数难破。
他放低存住,无数次步她居所,按捺住灵肉中焦渴得几欲干涸的欲念,恭恭敬敬请她,言必称“持护者”。
愿以无上定力,自渡慈航。
纵是业障重重,依旧不能荒了命定的修行,废了写就的普渡,忘了确凿的运数。
魑魅横行,妖魔恣纵,但凡得了一点道行、修了一点因果的,任他是谁,也想在这娑婆世界游历一番。而红尘留恋,往往便成业障,堪不破,便成魔。
他只能一次又一次持剑,如划开业障般,决然出剑——慈悲如泥塑菩萨以肉身渡罪,果决如入九重地狱。
而持护者,永远莲花赤足,看似化云从龙,腾风从虎,却永远隔着七情六欲,远远望去,无爱无怖。
魔以自身堪不破的执着,协同着那些觉得自己被忽视,被愚弄,被放弃的众生,声声质问着。
未来佛拔剑,以无法戒除的嗔念,化身盘龙,江海跌宕,向那三重面相的魔物震去。持护者腾身化为云气,为圣体护航。
雷殛电闪的无穷震怖里,魔物祭出万鬼夜哭之法阵,凄厉控诉之声穿透佛光。
是万杀阵。持护者清冷的声音自风中啸过。万千生灵寄魂于此,不可莽撞。
这一掣肘,便处下风。
几番胶着,他持着佛者身份,断不肯轻易罔顾生灵性命。稍有不慎,便是佛身喋血。然万鬼哭声犹不肯歇。
持护者亦化为人形,承华圣光湮灭在幢幢鬼影间。
他回顾一眼,见持护者袈裟之下汩汩鲜血从足间渗出,将足下莲花净土染得污秽非常。持护者退一步,再退一步,已经乌黑的血迹将清圣容颜遮去光华。
他想,既做了这肉身菩萨,便以凡胎肉骨渡了苍生万物,也算不枉。
他又看她一眼,心想,若按凡俗尘世间缘法,他有幸与她同死,生未能尽欢,死却也能无憾。
他持剑向前,存必死之心,将十丈软红的哀哭世界负在身后,将毕生修行凝在剑尖,骤然出剑。
风声鹤唳间,万鬼哭声骤然停歇。半晌,阵中恶鬼发出恐惧而扭曲的尖细抽咽,阵法顿时打乱。
这一击之下,法阵溃散,脱了束缚的生灵哀哭着,啸叫着,四下逃窜。
他惊疑之间收剑回头,巨大的黑色阴影上方黑翼散发的女人在异常陌生的表情下竟有张异常熟悉的脸。
黑暗天。黑暗天形态下的持护者。
所有高僧们以为扼杀在襁褓之中的黑暗天,在重伤之躯中历劫而出,黑色羽翼底下诡谲得不可方物。
在黑色的笼罩里,适才的慌乱戛然而止,声息俱灭,神形俱毁。
他醒过来,身周悠悠梵唱,袅袅檀香,难严上人双手合十,低声诵佛。
他低头见身上新换的袈裟,低声问,持护者可好。
尚在退禅别院持戒。
他站起来,又跌坐下去,仿佛临无尽深渊——黑暗天挟持着从未释放过的、灭世般的愿力之能,杀生泯罪的同时,也重伤了未来佛佛身。
三日之后,未来佛行至退禅别院,见持护者清圣形貌一如往昔,只是重枷加身,形容枯槁,荆棘链条之下创痕历历,血污狼藉,袈裟褴褛,长发委地。
你在自持戒律?
未来佛声音清冷,在四周晨钟里平稳穿过。
是。持护者头也不抬,只是嘴唇噏动,无声诵佛。
告诉我什么时候起。
未来佛声音带上怒意,因犯了嗔戒而分外鲜明。而这半神之躯的一怒却如泥沙入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告诉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从什么时候起?
持护者微微抬起头,眉眼中并不见一丝情绪,仿佛哀苦痛怒,皆与自己无关。重刑之下,她仿佛久未说话,稍一犹疑,并未发出任何声音。
未来佛走到持护者身边,见清净莲华尽成秽土,仿似又从秽土中滋长出枝芽。
震怒中,未来佛只手捏碎持护者颈上枷锁。铁锁堕地,沉重得激不起任何轻响,只如寺钟哀叹,久古回环。
告诉我,为什么我敬你如佛,你却……你却原来是魔?
持护者避开未来佛注视,清淡阖眼。她清修得来的无欲无求寂然跃于脸上,再落入未来佛眼中,变作劫数注定的万千色相。
山中无岁月,这数十年清修,数十年苦寂,数十年动心忍性,数十年克己自持,就这样被嘲落成再无意义的琐屑,须弥芥子,化作尘埃。
他霍然撕下持护者的袈裟,掰开袈裟,将定罪行刑者的无上威仪尽都忘掉。这一刻,若她罪不可赦,他便舍身渡罪。
未来佛。
持护者赤裸着伤痕斑驳的身体,微微抬眼。未来佛。
他被骤然化为凡胎肉骨的色相蛊惑得心性成魔。他将她掼在地上,唯一的杀,唯一的释,唯一的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