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思山谷》东方黄瓜

26、变异（下）

　　卫野在森林里行走，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现在自己这个形态不可能回到山庄，他只好在森林里游荡。
　　那些怪物消失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漆黑幽暗的森林里放佛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像一个幽灵一样茫然无措地游荡。啊，或者该说，自己并不是人了吧？
　　低下头，能很清晰地看到自己的那只锐利爪子，还有腿上浓密的毛发。人类的眼睛是不可能在黑夜里看清周围的景象的，人类也不可能有这么锐利的爪子，也不会有那么浓密的毛发。
　　是怪物。
　　怪物才有。
　　思维依然很混乱，太多太多的问题，太多太多的疑惑，他想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梦，这几天发生的事都是梦，一觉醒来自己还在家里面，或许还会因为睡得太久而上学迟到。但是走路上碰到的树枝，面颊感受到的微风，鼻翼里飘来的淡淡血腥味，都告诉他这一切不是梦，不是幻觉。
　　“啊！”
　　因为痛苦而呐喊，是所有动物的天性。卫野不断地用爪子砸着面前的大树，嚎叫声在漆黑的森林里传得很远。
　　痛苦像潮水一样在他体内冲撞，像一把把刀子切割着他的内心，他嚎叫着怒吼着，愤怒地砸出一拳，怦然一声，面前这棵至少有百年树龄的大树居然被砸倒在地，发出最后的呻吟。
　　无处发泄的怒气像一只咆哮的兽在体内奔跑，卫野觉得再不释放出来自己就要崩溃了，他挥舞着爪子在自己的前胸、手臂上乱抓乱划，锋利的爪子顿时在身体上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然而身体的痛楚却缓解了内心的痛楚，卫野的哀嚎声终于弱了下来，最终变成了低泣。
　　“想知道为什么吗？”一个声音从旁边的树木后面传来。卫野蓦然转头，看到阿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一边，保持着人类形态，眼睛却是血红血红的。
　　知道自己的话引起了卫野的兴趣，阿花不等他回答，扔下一句“想知道就跟我来”之后快速奔向了森林深处。卫野自然追了上去，很快地追上了她。
　　阿花的脚步很快，灵活得比豹子还要快捷，至少豹子在最快速度的时候只能是在草原上实现，而现在阿花却是奔跑在浓密的森林之中。当然，卫野追上她毫不费力。
　　或者，这就是变身成怪物之后等到的能力吗？这种恐怖的速度和敏捷。
　　以这样恐怖的速度在森林里奔跑了大概十分钟左右，前面的阿花放慢了速度，卫野的直觉告诉他，真相马上就要到了。
　　又过了大概一分钟的样子，前方森林的尽头出现了一栋黑漆漆的木屋，乍然看去没什么特别，但是卫野知道阿花不会无缘无故带自己到这里来。
　　“到了。”阿花果然停在木屋面前，转过身来，“你也该恢复人类形态了。”
　　她边说着，边扯下挂在一根木桩上似乎早就准备好的男装扔给卫野。卫野用爪子接住，疑惑地看着她。
　　“变回来吧，你是完全态，变化没有限制。”阿花说。
　　“可是，该怎么做？”卫野艰难地说道，大概是身体构造改变了的原因，发声有些困难。事实上，他也为自己能说出完整的一句话而吃惊。
　　“你只要你想变回来就可以。”
　　阿花的声音冷漠如同机器，直觉告诉卫野她说的是真话，况且，他确实想恢复人类的形态。只要一想想自己现在的样子他就觉得恶心至极。
　　“快点吧，医生还在等着你。”
　　医生？
　　卫野怔了一下。
　　“甘先生。”放佛会读心术似的，阿花微微一笑，当先推开木门走了进去。卫野发现那扇门明显不适合现在自己的身材。
　　卫野慌忙低下头看手上的男装，“我应该进去看看。”
　　那里面一定有自己想要的答案，但是不知为什么，他却有些迟疑。有种不祥的预感围绕着他，感觉那个真相并不是自己想要的。
　　不过，无论如何，他还是想要了解一切。
　　人类形态……我想恢复人样……
　　卫野感觉到皮肤开始发热发痒，低头间看到自己双手的毛发开始往皮肤内收缩，那阵瘙痒应该就是这个原因吧？接着是指甲和骨头。
　　“啊！”
　　骨头和指甲的收缩产生剧烈的痛楚，卫野忍不住惨叫起来。
　　“要把那么大的个子压缩成原来的样子，肯定会痛的。”苏叶和另外三个人出现在木屋前，微笑着看他渐渐化成人形，“恭喜你。”
　　卫野愤怒地看了他们一眼，冷冷地说：“有什么好恭喜的？”
　　苏叶不为他的态度所动，笑嘻嘻地说：“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会生气也是正常的。先把衣服穿上吧，我可是女生哦。”
　　卫野皱皱眉，想到自己现在最重要的是查清真相，便不再和苏叶纠缠，匆匆把手上的衣服穿上后推开木门走进去。
　　里面果然不是普通的木屋，屋子中间是一个两尺见方的地道，阶梯直通地下。卫野毫不在意地走进地道，顺着楼梯走了下去。
　　很快的就发现了光。当卫野走到尽头的时候，被看到的景象惊住了。
　　楼梯的尽头是一间巨大的地下室，里面有各种各样的仪器和屏幕，毛娘、阿花、周清都在里面，还有一个身穿白大褂的陌生男子正在查看电脑上的数据。周围的仪器滴滴答答的，外围还有几个玻璃罩，里面关着几只黑猩猩正在上蹿下跳，似乎正在接受实验。
　　这里的一切看上去都像是电影里出现的实验室。
　　森林里的隐秘木屋，诡异的地下实验室。
　　卫野怀疑自己又做梦了。
　　“又一只觉醒了？”那个白大褂的男子听到动静，抬头看了卫野一眼，笑了。
　　卫野心中一紧，全身戒备地看着他。
　　“甘先生。”随之而来的苏叶等人恭恭敬敬地朝那名白衣男子道。
　　甘先生？
　　“下来吧。”那个大概三十多岁、长相柔美的白衣男子朝几人招手。在卫野还在犹豫的时候，他的身体就被苏叶推搡着往前走去了。
　　“过来让我看看。”男子朝卫野招手，卫野不知为何很反感他，站在原地不想过去。
　　大概是知道他的抗拒，男子收回手问他，“你不想知道真相了吗？”
　　当然想！
　　卫野大步跨了过去。
　　“好孩子。”那名叫甘先生的男子微微一笑，“过来让我仔细看看。”
　　“你们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你们想要我们做什么？怪物是什么？我为什么会变成怪物？”卫野一连串地问出憋在心里的问题，他太需要答案了。
　　“我该从哪里回答好呢？”男子笑了，“先过来让我看看你的身体情况，你放心，我不会害你的。只要你让我检查了，你有什么想问的我一定回答你。”
　　卫野立即毫不畏惧地走到甘先生身边，甘先生伸手摸他的额头，他的手温度很低，就像一个冷血动物似的，让卫野有些不舒服。然而他坚持着没有躲开，任由那只手从额头一路往下，脸、脖子、胸膛，最后还让他把衣服脱掉进行全身检查，整整一个小时，卫野已经忍耐到了爆发边缘。
　　“好了。”在卫野快要发飙的时候，男子终于收手了，“进化得很完美的完全态。”
　　又一次听到“完全态”这个词，卫野忍不住边穿衣服边问道：“什么是完全态？”
　　“就是你们口中所称呼的长毛怪，你们进化有三个阶段，休眠态，半完全态，完全态三种。餐厅那群人现在属于休眠态，森林里的某些猩猩是半完全态，而你们就是完全态。休眠态保持原来的形态，没有任何特别能力。半完全态已经有了可怕的速度和力量，会变成完全态的样子，但是变身有条件限制，比如说他们在紫外线比较强的地方无法变身，也就是说白天它们无法变成完全态；至于完全态掌握了自由变身的能力和超人般的力量速度。”
　　卫野怔了怔，“你说餐厅里那些人是休眠态？”
　　甘先生笑了，“是啊。”
　　“什么意思？”
　　“你该明白是什么意思。”
　　卫野握紧拳头，“我不明白。我只知道我们是被人骗过来的！”
　　甘先生抬手示意他不要激动，“我想你们肯定有所误会，你们一定觉得自己遭受了不公正的待遇对吧？但事实上不是这样的。”
　　“我们要回去！我们只是想回去！”卫野忽然不想听他后面的话。
　　甘先生摇摇头，“很抱歉，你们无法离开这里。”
　　“为什么？”卫野低吼。
　　“为什么？因为你们本来就不该出现在人类社会里。”
　　“为什么？！”
　　“因为我们本来就不是人。”这话不是甘先生答的，而是旁边的苏叶。
　　卫野转过头，看到她黯然的面孔，“卫野，你还不明白吗？这里才是我们的归属地，以前的生活都是假的。”
　　“我不相信，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什么我们不是人，你在开玩笑吗？”卫野后退一步摇摇头，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知道你难以接受，但是你为什么不好好想想你刚才的样子，那是人类的样子吗？”苏叶大大的眼睛直直盯着他，里面的悲伤显而易见，“人类不可能是那个样子的。”
　　“一定是你们对我做了什么！”卫野大声叫道，“没错，一定是你们动了什么手脚！我十多年就这么平静地生活着，自从到了这里，生活才被打破，被袭击，遇到怪物，最后自己变成了怪物，就是在这里！这个鬼地方！一定是你们做了手脚！”
　　随着他的吼声，卫野的面部和手臂开始发生变化。看到卫野激动的样子，阿花等人迅速闪到甘先生前面戒备地看着卫野。
　　“别怕，我觉得他的精神很强韧，不会这么容易发疯的。”甘先生不以为意地让众人退开，走到似乎快要变化的卫野身边，“继续发怒，你还没照过镜子吧？等你变化的时候照照镜子，我这里刚好有。继续发怒吧。”
　　听到甘先生挑衅似的话，卫野反而渐渐平静下来，他压抑住翻涌的悲愤，抬头问他，“她说的是真的？”
　　甘先生似乎料到他一定会恢复正常，微微一笑，“该从哪里说起呢？啊，就从你死掉的时候说起吧。”
　　“死掉？”
　　甘先生点点头，“没错，其实在你诞生之前，年仅十七岁的卫野发生了严重的车祸，在救护车到来之前就断气了。后来孩子的母亲无法忍受失去孩子的痛苦，找到了我们，想要把孩子复活。刚好我们正在进行基因实验，而且卫野的血刚好是能接受任何血型的AB血型，于是我们签署了保密协议，把卫野的基因提取出来，通过基因操作安置在了猩猩身上。很快的，猩猩的胎盘开始产生变化，最终变成了一个婴儿。母亲欢天喜地地带着婴儿回到家里，然而过了不久就发现这个婴儿时常会出现一些兽化的痕迹。母亲害怕了，把婴儿扔掉自己离开了。是我们把婴儿捡回来交给饲养员饲养，十七年之后，我们把这个长大了的婴儿带到了这个山谷进。那就是你，卫野。”
　　卫野大笑起来，“你是在搞笑吗？你说我不是人，是一只猩猩？你说我的父母不是我的亲生父母，而是饲养员？哈哈，你编得也太有趣了！这种事情谁会信？”
　　“不管你信不信，事实就是如此。”甘先生继续说道，“我们把你们带过来就是想唤醒你们，进行下一轮实验。”
　　卫野收敛笑意，面色忽然愤怒地扭曲起来，“你们什么意思？把我们当成实验品吗？太过分了！”
　　“很抱歉，事实上你们就是实验品。”
　　“你们真是疯子！你们杀了那么多人，我早晚要出去控告你们！”卫野朝他大叫。
　　甘先生叹了口气，“你向谁控告呢？控告什么呢？我们又没有杀人，因为你们不是人啊。”
　　卫野呆住。
　　啊……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不信！”卫野压抑住激荡的情绪，眼睛直直盯着他，“我不信。”
　　苏叶走过来轻声道：“卫野，这是真的。我们的父母只是饲养员，他们把我们送到这个地方来是为了下一步实验，他们对我们根本没有任何感情。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进化为完全态吗？他们把激素混在食物里面，只要我们受到巨大的刺激就有可能发生变化。而这种巨大的刺激最有效的就是恐惧。所以我们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遇到那么可怕的事。可是，就算遭受刺激，觉醒的几率是比较低的，一旦觉醒不了，被袭击只有死路一条。我们的父母明明知道这一切，却依然要把我们送过来……卫野，他们对我们没有感情，他说的是真的。”
　　“想想吧，为什么我们都是AB血型？为什么是我们来到这里？为什么我们会遇到那些事？为什么你会发生变化？为什么第一次的时候你会从森林里逃出来？那是因为第一次的时候你有变化的迹象，PH才没有袭击你。”
　　“PH？”卫野默默重复，冷静下来的他脑子虽然还是一片混乱，但是直觉却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PH就是你们口中长毛怪的称呼，是他们对我们命名，猩猩与人类的混种。”苏叶笑了笑，表情莫名。
　　“如果你真的不信……”甘先生忽然笑了，“我们可以给你看看你的基因样本和人类的基因有什么差别，你想看吗？”
　　卫野后退一步。
　　甘先生耸耸肩，“其实你自己也该明白的。”
　　卫野沉默了片刻后问道：“那好，就算一切都是真的，那我问一个问题，如果我没有来这个地方，是不是可以一直维持着人类的身份下去？”
　　旁边的苏叶怔了怔，眼眸里闪过一丝奇异的神色。
　　甘先生笑了，“好问题，不过答案是不知道。因为你们的基因是猩猩和人类基因的混合，很不稳定，说不定哪天就发生排异，可能会死，可能会进化。”
　　“但是很有可能是一直维持着人类形态的，对吗？”卫野认真道，“在同来的四十一个中，涂医生的年龄三十多，死去的谢静也是三十多，安康已经四十，这说明我们也可以保持人类形态到四十岁的，不是吗？说不定还可以保持得更久，说不定……说不定可能一辈子都可以！”
　　站在一边的苏叶一怔，是啊，如果当初没有来这里，如果没有发生变化，是不是就可以一直当成普通人活下去？
　　“你想得太多了。”甘先生笑了笑，“我说过，你们的基因很不稳定，你的说不定只是一个假设而已。”
　　卫野激动道：“也不排除有这种可能是吗？”
　　甘先生点点头，继而嗤笑，“没错，是有这种可能。但是我们为什么要给你们这群猩猩冒险的机会呢？”
　　屋子里的人齐齐怔住。
　　“人类的资源已经够紧张了，况且把你们造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实验，为什么要让你们一直维持人类的生活呢？”甘先生冷漠地说道，“你们应该懂得感激，是我们人类让你们有了思考的能力，还让你们感受到了十多年的人类生活，甚至在物质上，你们比其他的普通人类过得要好，这已经难道还不够吗？”
　　听着甘先生的话，一股血涌上了卫野的脑袋。
　　“王八蛋！”他立即挥舞着拳头揍过去，却被周清轻而易举地接住了。
　　“不要不懂得感恩。”甘先生有些不耐烦，“真是讨厌的东西，披着人的皮还真当自己是人类了？”
　　卫野还要反驳，却被周清在腹部狠狠揍了一拳，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给你点时间想清楚吧，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如果你肯配合，我们还是愿意把你当人的。如果你不配合，就算你是比较完美的完全态，我们也只能遗憾地销毁你。”甘先生说完，转身走到仪器旁边继续查看，“嗯，看来餐厅里的休眠体也开始萌动了，过两天再进行下一轮刺激吧。”
　　卫野被揍得身体蜷曲，迷迷糊糊地听到这话，只觉得心都收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