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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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凤拾上神的客房所址，倾流那厮安排得颇有深意。
重羽宫有处别苑，坐落于城西的蒹葭山山顶，因环境清幽适宜栽植紫罗兰而得名敦紫。我这半生里，有三处地方是极度不愿再回首的，一为清沅山的洛池居，二则是擎茨荒的绫蛟潭，这第三便是敦紫别苑了。
重筑宫墙那半年，倾流为防我再三翻墙去干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竟耍卑劣计谋将我扔到了敦紫别苑。派来书书督视的同时仍不忘遣若干侍卫来把守各处角落，甚至于连厕房都没落下。
这般变态地看守，真真叫人痛心疾首得很。
书书和惬玉同是师承倾流门下，处世手段极为干练狠辣，深得某孽障真传。平日里虽不怎么见得着她的身影，可只要喝药时间一到，她准背着红绫双刀出现在窗前，眼睛炯炯地死盯着屋里，凶光乍现。骇得我心肝猛颤，爪子一抖就将药尽数吞了去，愣是半点儿渣都没敢剩，怎一个凄惨了得。
但这仍算不得最愁苦，因为还有更愁苦的在后头。
那天杀的御医不晓得是哪边脑子被驴踢了，居然以除去苦味的荒唐名义在药里添入甘草和紫罗兰，那甜腻的味儿腻得人五脏六腑都在发胀。偏生别苑里什么都缺，就独独不缺紫罗兰。香味时时缭绕熏得我晕眩不已，再加之思烟情切，竟是每日都要昏上个三五七回。
苦不堪言矣！
苦逼岁月里我曾悄悄托人给视财如命的惬玉带过几封信，信中委婉地表明庭院深深，天青寂寂，闲钱累累却无施用之地，烦躁兮。若能以其替得烟丝袅袅相伴，定是世间最极乐。
确定信真被带下山之后，我便日日立在房门前眼巴巴的瞧着来路，朝九晚五眼巴巴的等，最后却盼来了十恶不赦的倾流。他以清水洗净手上的漕漕黄泥，右手两指伸入袖摆内取出几封青皮封裹的书信。
我垂眸，看清青皮封上自己所誊的‘惬玉收’三字，心肌处梗了梗。
倾流展开玉骨扇摇了几下，嘴角稍稍弯起道：“惬玉去了人界出差，信使将信交予了我。初初我以为只是些女儿家的私话，并未多留心。然书信是一再地收到，青皮封上的字亦是一封赛过一封的潦草急切，我终觉事情蹊跷。碍于道义礼数又不好得拆开一探究竟，只好连夜匆匆地赶来了。山路崎岖又偏逢大雨淋漓，我眼睛不大好使落脚时踩着一双野豹，折腾了好一会儿才脱身。如今瞧见你安好无恙，我悬着的一颗心也终是放下了。”
我被这厮堵得半响无语。
倘若不晓得他的真实面目，这番话倒是能说得令我动容，只可惜从他强行迫我禁烟那时起，这厮在我心里边就已掉落到连花圃内未拔的杂草都不如的田地了。更何况，此人劣迹斑斑向来不知道义礼数为何物，现在却一副理所应当地模样同我讨论这个亘古严肃的话题。真当是，人不要脸，鬼见了都愁。
不消多想，这些个信，他定然是仔细瞧过的。将才那通话，亦是颇值得琢磨深究的。
见我愣着不说话，他突然上前一步，亟亟揣住我的手问：“怎么不说话，莫非真发生了什么不成？”
咳……
我抽出自己的爪子，于暗处使劲儿掐了把大腿，硬是憋出两眶泪凄凄道：“并无甚事，不过是山中无趣，我闲得烦闷，又因自身不在君身旁，担君不能自顾，忧虑不已罢了。阿流，这世间再没有哪个女子，会像我这般挂念你。冷被空房，我再不能忍受独自一人的生活。这回下山，且将我一道带走可好？”
倾流垂下眼帘，自怀中拿出一包花种慢腾腾地递到我手里：“我晓得你受委屈了，故特特带了些紫罗兰花的种子来。反正这地儿最适合种植这花，你就先种着打发时间罢，等寻着新玩意我再给你送来。还有…”他顿了顿，又拿出只青花瓷药瓶交给我：“用这药和水揉揉腿，切记以后勿要再掐了。”
我怔了怔，猛地吐出一口老血倒地不起……
目送北斗星君等一干神仙回界后，倾流以尊神需清静之地清修为由，将凤拾安置在十万八千里外的敦紫别苑。转眼看到肉墩子凤拾踱着小短腿朝我这边走来，似有什么话要说，又沉声续道：“修行乃是为仙者的头等紧要事，半刻耽搁不得，凤拾上神，请吧。”
话落，两队身手较好的侍卫进得殿中，以半请半拉之势将凤拾拖入悬在半空候命的马车内，急速挥鞭驾马腾云而去，丝毫未给肉团子拒接的机会。
诸事整顿好，天边已是广寒高悬。一整日整夜没困觉，我觉得很是困乏，遂起身打算回屋歇息。将将迈出殿门就被紧随而来的倾流抓住袖子，我回身，嗅到股浓烈的一品醉尘酒的香味。
他今晚兴致高，喝得猛了些。此刻唇若涂脂，眼角潮红，目光稍带迷离，俨然是醉了。
我连忙搀住他，使他不至于醉倒在地，“早劝过你，酒量浅便少喝些，若真不得已，我是愿替你喝上个几杯的。偏偏不听我劝，等着吧，明早有你好受的。”
他抿唇一笑，温柔得吓人，“书书的功力即便算不得最拔尖，但这世上能伤着她的人也不多。我很好奇，依你的身手是如何从她眼下逃出的。”
“咳…其实也没甚，只是趁着午休将她们迷晕顺道卖到花楼里赚了点回来的盘缠而已。”
估摸是没想到我会使如此不堪的手段，他愣了愣，突然伸手朝我挥来。
虽说这厮从未对我厉色半分过，可这事干系着他最中意的弟子的生命安全及声誉问题，难不保他会一时气昏头做出什么血腥暴力的事来。思及此，我慌忙抬起手捂住头部，想着不论怎样保住性命才是最紧要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提心吊胆许久，却只觉得肩上微沉，睁开眼，便看到他纤长的手指轻轻擦过我的领边。
食指与大拇指之间，有两指长的黑色丝状物残留，是截断发。
他捻着断发‘噗’地一声笑出来，凑到我眼前道：“抱头作甚？莫不是以为我要打你？”
咳……
我收回手，决定不再理这混账东西，拍拍袖子转身回房。
他紧跟上来问：“你要去哪儿？”
“回屋，休息。”
两张银色的面具凭空出现，面具后倾流的眼墨黑狭长。“先别睡了，今儿个是三月初三，洛安街有灯会，一起去逛逛罢。”
唔，这倒当真是个难得的好日子，我瞬间失了睡意，欣然点头承应。
***
洛安街巷人声鼎沸，红色灯笼镶嵌着重重楼宇华阁，柔和的光晕笼着十里长街与熙熙攘攘的人群相辉交映。盈月皎皎，一切都格外地细致美好。
我右手拎着盏竹制纱灯，左手心搁一块杏仁酥，同倾流一并闲闲漫步在街头。
闹市两边有手艺人摆摊卖些有趣的小玩意，路过一处用竹圈套金鱼的小摊时，我驻步静观许久。世间万物在我眼里边，向来只分可食用与不可食用两种。而可食之列，我几乎是不忌口的。这不忌口中又以鱼最为情钟。但金鱼这类因个头太过玲珑，是从未入得我眼过，眼下看着倒是十分有食欲，就不晓得拌着蒜泥蒸味道如何。
倾流靠过来问我：“怎么，有兴致？”
见着我点头，他搁下手间的红莲花灯上前付钱，末了将十个竹圈递给予我道：“玩吧。”
游戏看似简单，实则非常地考验技巧。一连抛出八个竹圈皆以失误收尾后，我沉郁多年的火爆性子又隐隐发作，最后一个竹圈还是套空，我跳起来就想骂娘。
话到了嘴边又被眼前出现的竹圈给生生压回了肚里，倾流一面折腾花灯一面道：“拿去。”
看他这么乐意付钱，我实在不好意思告诉他自己其实无甚伎俩，便连着又玩了几局。
所有掷出的竹圈一概全无着落，倾流那厮终觉出纠结所在，一把将我拖过去呵斥：“你这败家的娘们，不会掷就蹲着去！”末了夺过我手里的竹圈，下颌一扬道“等着，让你见见世面。”话落两指利索一抛，竹圈稳妥妥地套在盛着金鱼的琉璃罐上。
我先是惊得滞了滞，继而赞许这孽障性子虽骚包了些，但还是有地方招人欢喜的。
掷完竹圈，倾流用帕子细致地擦净指上的尘灰，然后接过小贩递来的数十条金鱼。瞧着小贩笑得苦巴巴的脸，毕竟是自己的子民，倾流难免有些不忍心。这年头想赚点钱着实不容易，何况我也带不了那么多鱼，他便想着还小贩几条。
怎奈那小贩的识人逻辑实在不着边际，一通马屁尽拍错了地儿：“公子本事这般好，闲时可记得要多教授令妹些，这城里无良贩家委实太多，莫让他们给欺负了。”
倾流蓦地沉下脸，小贩立即改口：“多…教授令爱女些…”
我原以为倾流会命暗卫封了这摊铺，不料他却怒极反笑，伸手将我捞入怀里，亲昵道：“娘子，我们走。”
说罢便搂着我信步离开，徒留震惊非常的小贩立在风里。
拍落手心的糕点屑，我叹道：“倾大城主，能为你排忧解难在下自是乐意之至，可你也得顾惜点在下的名声，在下日后可是得嫁人的。”
“那太好不过了，本君正正缺一位城主夫人，既然流言已如此，今晚我们不妨就将它坐实了。”
“啧…做人么，适当地无耻一下并无甚，但过于无耻就不大好了。”
“唔，本君又不是人，忌讳那么多作甚。”
“……”
我的生生亲母花枝酒艺超群，有妖界第一酿酒师之称。托她自小爱用筷子蘸酒喂我们吃的福，眼下我尽管无甚法力，但好酒且千杯不醉的本事仍是有的。是以路过袭春楼，闻到阁楼里飘出的醉人酒香时，我馋得不能自抑。然而苦于倾流在侧，我不能明目张胆的喝。
烟酒较之于我，千言万语归咎于求不得，造就此番局面的自然是倾流。他不许我近酒触烟，故而宫里酒虽多，却都是最宜神仙饮的一品醉尘，寡淡并无味，我瞅都不愿瞅，莫遑论喝。
仔细琢磨一番后，我指着牌匾措词道：“这家店的面尤盛美名，尝尝去？”
倾流未作多想，点点头同我一并走进袭春楼，当真点了两份阳春面品嚼。
我瞄瞄跟前的清汤挂面，再瞧瞧邻桌畅快喝酒大块吃肉的一干大汉，心中边似千只蚂蚁爬一般难受。
眼风里瞧见店小二端着坛酒从某间房里走出来，我估摸着那处就是酒库，忙捂住肚子道：“阿流，我内急。”
说完也不待他回答便迈步跑向后院，院里未掌灯，周遭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内走廊又深又黑的，好似有吃人的鬼怪等在尽头。我向来怕黑，心中不免有些胆怯，但为了解馋，仍是硬着头皮摸黑前进。
到达目的地，正想推门。院里倏地刮起大风，树叶沙响似妇人嘤嘤涕泣，我靠着木门不禁发抖。眨眼间，一道白影朝这边飘过来，在离我五步远的地方站定，死死地盯着我，两眶显出烁烁红光。
我两腿猛地一软，双手使劲儿攀着门阀才不至于瘫在地上。
白影突然开口，声音空明透彻：“那是什么？”顿了顿，“在你身后。”
“什…什么？”紧张地咽咽口水，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地，我觉得背后阴嗖嗖的。
“好像是人头，好几颗。啊，它们飞过来了。”
我再坚持不住哇地哭叫出声，拔腿冲向白影，紧紧搂住又抽噎又发抖的。
来人勾起唇角愉悦地笑出声，套上方才脱下的蟒色长袍弯腰将怀中人抱起，大步走出了内院。
越过倾流肩头，我偷偷瞄向酒库，待看清那处空无一物且无边清净后，喉间蓦地涌上一股温腥……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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