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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一章君 ...

  •   天蓝蓝,风凉凉。半刻钟前我还怂在书书的目光下忧郁地嚼着素净寡淡的饭菜,现在却和惬玉一同趴在第氏大宅的屋顶上做着这偷窥的不入流行当。

      事情发展至此,我颇感意外,觉得实在有理清思绪的必要。

      将将琢磨出点头绪,正打算仔细深入时,惬玉突然一掌劈在我肩上!

      这厮乃是个练家子,性子又浮躁,出手向来没个轻重。这一掌看似惺忪平常,实则内力深厚,我不期然地挨了一下,瞬间痛得淌下两行清泪来。偏生某罪魁祸首还无所自觉,指着院里某处便拽着我道:“瞧见没?就是那个。”

      我探头望去,入眼是名白衫锦缎女子。三千皓雪银丝松松挽成个飞天髻,耳边两撮鬓发则薄如蝉翼,眉眼五官倒是生得极标致,再与发间斜斜倾坠至肩的红色缎结相衬,端的是一派清雅出尘之态。

      事物如此赏心悦目,世人自是少不得要将视线搁置得久些,作为芸芸众生中不打眼的一枚,我理然不能免俗。惬玉对此表示强烈鄙夷。“出息!这婆娘虽说确实长得人模人样的,但跟远古那些神祗比起来,也不过尔尔罢了。”

      咳……

      身上缠的纱布被瓦上的灰粒沾染,我曲起两指将其掸落:“看那姑娘的打扮,不像是妖界人士。她是谁?”

      “她?”惬玉支起下颌,“若那日我没有色迷心窍的话,她现在,就该是第府的女主人了。”

      远山沉沉,墨树葱葱,两名侍女自房里搬出一柄红木七弦琴。

      梁上雏燕叽喳,花间一双凤尾蝶翩跹而过。女子以丝帕拭净手上的水渍,施施然走至琴边,拈弦轻拨,绵绵曲调便从指尖汨汨溢出。正奏得兴起之际,院门忽地‘吱呀’一声被人推开,随后第南执着一管碧色玉笛走了进来。“阿梨。”

      被唤者应声抬头,看清来人后,眼中攒出暖暖笑意来,“南哥哥。”

      第南掩上门走过去,白丝软鞋摩挲过细碎石子路,“方才我在屋里练字,听到你的琴声,就特地赶过来了。一年不见,你琴艺又精进不少。”

      “南哥哥妙赞了。阿梨今日能有这身技蓺,还得多谢以往你细心教导。”

      一方丝绢轻盈落在石桌上,从我这个角度,隐约可见其上描着密密麻麻的字符。第南话起,声音清落落的,“这是我新得的咏叹谱,近几日来一直费心练习于此,可惜迟迟未能上手。正好你来了,不如同我一并练练?”

      “乐意之至。”

      惠风和畅,霞染天光。一片春光明媚里,第南举起玉笛,唇瓣贴上碧管,袅袅乐音便渐序而起。笛声如诉,琴音悱恻,宛如一盏醇香的酒,馥郁低回。

      暮暮清和里,我终是摸清了状况。

      诸般缘由,还需从两生花处说起。

      今年的三月末,于妖界,乃至四海八荒而言,都是极为重要的。两生花,花开两极。三千年一轮回,内蕴天机俗理。起初漫山遍野,而今只存活于阡陌城。六千年前倾然现世,便铸予六界一朝兵荒马乱。而三千年前那一放虽展得婉约,却也使天界好生动荡了一番。

      时今又值花期,到底九州大地又将会有怎样的变迁,世儒凡生无一不惦记。是以早早,各族就遣了使者前来观摩探究。

      这些来使里边,恰恰就有灵貂一族的小公主,汤梨。

      汤梨此人,其实我是晓得的。掐指算算,是三百年前的事了,那时倾流尚未收得惬玉为徒。

      那年的汤梨将将修得人形,年纪虽不大,倒格外懂事。灵貂一族的规矩,未度过第一道天劫的族民,一律不准出山。

      千百年来,老老少少的灵貂皆严格谨守着这项规定,丁点不敢违逆,直到汤梨化出人身。

      汤梨的生生母妃并不招貂王宠爱,费尽心思怀上,期间一直期盼着能母凭子贵,谁料生出来竟是个女娃。失望之余,连带着对这个女儿也不大上心。

      父不疼母不爱,兼并时常遭受到旁人的欺辱,汤梨的幼年过得很是悲凄。到得后边,貂王想起自己还有个女儿时,她的性子已变得十分内向。见此,貂王颓觉过意不去,遂想着方儿的补偿她,不想引来了其他姐妹的妒恨。

      是故得道成人那天,几个女孩子施计把她骗出了山谷。

      等汤梨察觉中计时,自身已在积雪茫茫的林子里晕头转向。找不到回谷的路径,又觅不着果子饱腹,她很快就体力不支现出原形来。

      傍晚时分,雨水夹杂雪花齐齐而下,她饥肠辘辘的走在雨中,头颅因为绝望而卑微地低垂着。

      头顶的无根水忽而止住。

      空气中有雪水滴在棉纸上的哒哒声。

      她疑惑抬头,便看到一名蓝衫少年曲膝蹲在她跟前,手里撑的二十四骨油纸伞此刻正端立在自己上方。湿冷的水珠绵绵打在他浓墨的发里,偶有几丝顺着秀颈线条缓缓流进衣间。

      “你也被山雨困住了啊?”少年笑着伸手,摸摸她的头。继而解下披着的狐裘将她严实裹好,再妥妥抱到怀里,“不碍事,我会带你出去的。”

      此少年,便是入山野游的第南。

      之后,汤梨跟着第南来到阡陌城,待恢复精元就以无家可归作理留在第府打下手,因其伶俐勤奋而深得第老夫人的喜爱。她原先用的是假名假姓,来历自然无处可寻。直至某日,倾流受邀到灵貂族做客,席间貂王说起,又呈上汤梨的画像。

      她的真实身份才被揭穿。

      被貂王带回族后,她每年都会来第府住上几日叙旧。第老夫人瞧她如此有情有义,心里是越发地欢喜,曾经还拉着她意味深长地说过日后要她做儿媳妇之类的话。

      可惜第南始终无甚表示,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我初识汤梨的时候,她仅是个小孩,细胳膊小短腿,面有菜色。今日再遇,竟如斯清丽脱俗,我瞄了半天硬是没认出来。

      怌荫山一游,我被马蜂蛰得身无寸好。这些不过小事,最叫人痛心疾首的当属回宫后,倾流那厮立即展露其小人本质。不单下狠手将我裹成蚕蛹,致我半步难挪,更丧心病狂的下令严禁我沾半点荤腥!

      戒荤半个月来,我因为绞尽脑汁想偷肉解馋却屡屡不得志而迅速清减。

      世事如此凶残,我深觉独凶残不如众凶残,故而每晚躲在隐蔽处吓人。但当发现此等行径普遍会被对方一掌拍到墙上且抠都抠不下来后,我再度归复郁郁寡欢状态。

      这种萎靡情绪一直持续到惬玉鬼鬼祟祟进屋为止,她说:“小主,第府有故人分花拂柳而来!”

      我掀起眼帘懒懒瞟她一眼,撇撇嘴复又凝神捉蛐蛐。

      惬玉倒也不笨,马上比出一根指头道:“一只烤全羊。”

      “年轻人。”我扔掉红色木块,拍拍手站起来,却不将话说完,只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怎…怎么?”对方突然如此正经,某厮不知怎地竟然有些惶恐,“难道你还嫌不够?”

      我继续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你…你…你别想得寸进尺…”某厮开始发抖。

      “啊呜~你甭这样,有甚事好好说嘛。嘤~”砰通一声,某厮跪地掩面痛哭。

      慢条斯理地揩去指间的漕漕黄泥,我拍拍她的头,“乖。”

      如是有了起始那一幕。

      ***
      雨巷深深,踏过千年青石板。惬玉左手撑把华箬竹伞,右手捏着块手绢问:“小主,依你之见,我是否应当顺水推舟成全了他们?”

      这孽障一向奉行利益为先,现在竟会有舍己为人这么高尚的想法,委实吓人,故此我愣是被她吓得一口小油鸡狠狠梗在了喉间。“为,为什么?”

      “啊,自然是…”伞中人微微扬起下颌,望向顺着伞檐连绵滑下的雨珠,“有情人终成眷属。”

      “有情人?”我挑眉,若第南真对汤梨有丁点男女之情的话,早没惬玉什么事了。“你哪只眼瞧见他们相互思慕了?再者,即便真要成眷侣,也不该由你来牵红线。不然落得个被退婚的下场,我们虽知道内情,但旁人并不知晓,到时难免会传出些负面蜚言。若坏了名声,你以后怎么嫁人?”

      惬玉歪头想了想,猛地一拍大腿醒悟:“对!是第南先向我提亲的,纵然要退,也得由我退他。”

      “唔,孺子可教也。”

      “小主。”手里忽地一凉,惬玉将伞柄强塞给我,又随口嘱咐了几句,便冒着雨疾步朝第府跑去了。

      啧…要嫁出去的,终归不一样。

      我努努嘴,低头仔细啃食小油鸡确定其再尝不出甚味后也折身回宫。将将迈进屋里,一团肉粽猛地扑了上来,“姐姐去哪了?等你好些时候了。”

      “恩?”暗中使劲儿把他的爪子扒开,我走到桌旁坐定,闲闲倒了杯茶,“上神找我,所为何事?”

      肉团子拿着张图纸凑过来,眨巴着大眼卖乖装甜道:“阿拾有十万火急之事相求。”

      “十万火急?”我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小孩踮脚将图纸铺在桌面上,我敛眸望去,发现是些机关暗道的拟似图。凤拾道:“这图是我费尽思量才琢磨出的,一直觉得哪里不大对,姐姐帮我瞧一瞧。”

      蜉蝣众生,饶是再不中用的,都有那么点拿得出手的本事。

      而我最大的能耐就是布置机关陷阱且乐于制造这些叫人肉疼心也疼的玩意儿,当即欣然提笔将一些不尽人意之处改了。末了又觉得用这么几道工序整人实在繁琐不够干脆,索性重新拟了一则,“天都各界通往阡陌城的临界点皆不相同,你只消找准对方的界点,在底下开凿挖个五尺深的泥坑,表面铺得让人看不出端疑即可。保证干净利落。”

      小凤拾受教,欢喜地拿着图纸就要去动工。我喝口茶,在他出门时复又叫住他,“慢着。你这些卡阵俱是以阡陌城为基准,是要对付谁?”

      肉团子闻言,一咬牙捏紧了小拳头,“是紫竹那混账!”

      本着一颗腾腾的八卦之心,我几步凑上去,摆出副纯良无害的模样问,“怎么个混账法?”

      不问还好,一问小孩霎间红了眼,折身一扑便窝进我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厮太过阴险卑鄙,上次我去紫竹山时晕了方向,用金雀镜向他问路。他指指我身侧的小径,我欣喜地跑过去,结果掉进了蛇窝。数以千计的蛇吐信爬来啊,那怎是一个可怕了得!呜~”

      我被他哭得小心肝猛颤,私心里祈祷他快些哭完离开。怎奈他竟越哭越带劲儿,大有一气哭个十天半月的趋势。不得已,我只好轻拍他后背,附和着将那紫竹元君八辈祖宗统统问候了遍。

      得此,肉丸子这才止了泪,但仍是赖在我怀里不走。

      夕阳如丹,我琢磨着再这样下去有些不妙。与此同时,眼风里正好看到倾流推开院门往这边走来。心底一慌,忙不迭使力想将小孩推开。

      熟想这厮偏偏紧挨着不走,两汪泉眼里更是迅速积起满眶泪水来,“姐姐,紫竹明早就要下来了。我这副摸样,细胳膊短腿的,必定弄不好泥潭。不如姐姐你助我一臂之力,日后阿拾定会全力相报的。”

      这当口,我一心只想着支走他,哪里听得那么多,急匆匆点头便应允了。

      于是三更时分,我被个哭鼻子的小鬼从床上抠下来,再一路拖到幕水台举着锄头面朝黄土背朝星月的挖泥潭,心里边悔恨的泪水淌成了汤汤大河。

      睡意缠身,我实在挖得不耐烦了,将锄头一摔。“你贵为天界堂堂一上神,挖泥潭这点小事只消动下手指就成,何必硬拉我下水?”

      小孩低下眼睑,不安地绞着手指怯怯答:“我亦不想如此。可因为一些事,我大部法力都被封印了,现今身手不过往日的百分之一。”

      呜呼~我掩面悲兮。

      认栽拾起锄头,约莫两个时辰光景后,五尺深潭到底在我手下落成。小凤拾捡来好些枯叶和树枝,我一一将它们分置好,再回头时,发现小孩业已睡着。

      初春的早晨略带阴冷,他两手抱臂蜷缩成一团紧紧挨着树干。尽管如此,嘴唇仍是冻得发抖。

      这个场景,无论哪点都和昔日厚颜无耻的凤拾上神沾不上边儿。我心生不忍,思虑许久终是脱下外衫将他裹好,继而背到背上一步步回重羽宫。

      桂月西斜,冷风吹绿几点新嫩,背上的小孩喃喃念了声‘阿依’。

      我脚步未滞,却是忍不住轻笑出声。

      当年我抵死喜欢你的时候,你心心念念梦里喊的都是其他人。现在我大无谓了,你反而将其择换成了我的名字,好生讽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十一章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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