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花》曼倩天涯

25、柔情

　　喝了很多酒，唱了很多歌，好不容易借口住得远，脱身出来。师兄自然送我。

　　看看表，才九点多，正是都市最好的时辰。大街上路灯昏黄，有情侣悠闲走过，云层中间偶尔露出一枚淡白的月。

　　太过热闹的场合，总是让我头晕。被酒精和噪音翻搅过几遍，益发立不住脚步。师兄宽厚的肩就在身边，可是不敢去依偎。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清醒，是否能管住自己。

　　师兄脸红红的，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一些散乱的话题。

　　我低着头小心地走路。晚风扑到脸上，是春天嫩绿生涩的气息。

　　街边有人在放怀旧的歌曲。一个清甜的女音，缠缠绵绵地唱着：

　　“能不能在夜晚告诉我，你眼中的倩影；
　　能不能在人群中指给我，谁曾是你的唯一。”

　　忽然意识到师兄已经半天没有说话，抬头看去，却见他笑嘻嘻地，正侧脸望着我，看一眼，转回目光走两步，又转过头来，再看一眼。

　　我问他看什么，他说：“没什么。我就是高兴。今天一天都很高兴。”

　　他的样子真憨。我忍住笑：“是，今天太阳准点升起，周边无战事，联合国到中东斡旋，中国足球队回国再接再厉，是值得高兴。”

　　师兄严肃地接道：“这些都是表面的，你漏了最关键的一样。我们的季一诺小姐最近心情大好，带动了亚洲经济，影响了全球天气。”

　　我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声未息，风突然急了起来。我望望天空，月亮已经不见，灰黯的云块翻涌滚动。身后人群开始骚动，一块雨云紧贴着楼层，正向这边移来，噼噼啪啪的雨点声，就在十几步外响起。

　　转眼间，面颊上一凉，零星的雨点已经落在身边。我和师兄对望一眼，齐齐发力奔跑。密集的雨点追着我们移动，打湿我们刚刚踏过的路面，却始终不能将我们截获。

　　堪堪将要力竭的时候，我租住的公寓楼已经出现在面前。刚躲进大门的防雨檐下，哗啦啦的雨声便瞬间超过了我们，向还在街上惊惶逃窜的行人席卷而去。

　　这样的经历真是奇妙。我和师兄扶墙喘息，相对大笑。

　　街边白杜新抽的叶，被雨洗去灰尘，路灯一照，枝枝鲜美窈窕。

　　不知怎的，这一刻，我很想纵身投入师兄的怀抱。

　　不必世界大同，只要风雨从容。

　　我为自己的冲动脸红，低下头去。

　　一缕鬓发垂下，遮住了眼睛。一只大手伸来，把它轻轻拨起。手掌边缘掠过我的面颊，迟疑着停住了，似乎不确定是该碰触，还是移开。

　　我把面颊依偎上去。那手真大，真粗糙，可是真有力，真温暖。

　　我心中霎时平安。

　　雨声渐渐停歇。脚下积了一个小小的水洼，汇集各方的灯光，晶莹璀璨。

　　上善若水，因为它洗遍万里河山，依然一尘不染。

　　师兄轻轻抱住我，手臂微微颤抖，仿佛捧住一滴水珠，怕不小心，它会流失；太用力，它又会散去。

　　他低下来头，在我耳边轻声说话，口气呵着耳边的皮肤和头发，又暖又痒：“小诺，我真高兴。”

　　我双手环抱着他，把脸庞紧紧靠到他胸前去，听他的心跳，一声，又一声。像鼓点，更像呼唤。

　　这夜色依然黑如乌鸦，可是我从此不再害怕。

　　这世界尽管风大雨大，可是从此有你，陪我回家。

　　有人从路边走过，脚步声略略停顿。

　　我从师兄怀中挣脱，向那人看了一眼。那是个中年人，显得比我们更不好意思，赶紧咳嗽一声，目视前方加紧脚步走了。

　　我和师兄相视而笑。师兄伸手握住我的手，两个人并肩依偎，偶尔对望一眼，柔情无限。

　　良久，我说：“我要上去了。”

　　师兄说：“我送你。”

　　我摇摇头：“今天，你还是不要上去了。”

　　以前师兄送我，上去盘桓一会儿，是很寻常的事。可是今天，今天好像变成不对。

　　师兄似乎明白我的意思，没有反驳，握着我的手，过了一会儿，说：“好，那你去吧。”

　　站了几分钟，师兄终于松开手。我朝楼梯走去，刚到楼梯的底端，师兄又叫住我：“小诺。”

　　我回过头来。师兄走近我，说：“你明天去实验室吧？”

　　我说：“当然。”

　　“几点？”

　　“九点吧，和往常一样。”

　　“噢。”师兄好像还有话要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样恋恋不舍，似乎很好笑，可是我不敢笑，因为我心中同样有一只手伸出来，只想拉住师兄的衣襟，片刻也不分开。

　　幸而师兄的手机响了。我趁机说：“那就这样，明天见。”转过头，快步向楼上走去。

　　师兄向前两步，似乎要跟上来，终于还是停下，摸出电话。

　　我进了房间，从窗子看下去，师兄已经不在了。有好一会儿，我都疑心他就跟在我身后，随时会推门进来。怔忡不安地呆了一阵，也不知道是担心，还是期待。

　　这一夜，辗转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