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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团团 ...

  •   在院长的四方奔走下,好几个一岁左右的婴儿都被抱养了,只剩下那个兔唇的小女孩。院长感叹地说,除非能做矫形手术,否则,她大概没有办法离开这里。可是,做手术需要一大笔钱,院里没有这个经济能力。

      因为这份残疾,我对她分外怜悯,有时间便带她出来玩。

      小女孩飞速地成长着,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厄运。她现在已经会爬,会发稚嫩然而模糊不清的单音,手臂腿脚都胖嘟嘟的,雪白可爱。她异常活泼,小小的四肢,爬起来速度惊人,我要快步才跟得上,远远望去,犹如一个肉团在高速滚动。我因之给她起了个小名:团团。

      从团团身上,我领悟到,我们的祖先选择直立行走所放弃的,除了平衡,更有速度。

      天气暖和的午后,我便把团团抱到院子里,任她四处爬动。她最喜欢的游戏,是从院子中心,一直爬到墙角边上去,把身子隐在杂草里,然后回头看我。如果我作出四处寻觅的样子,她就得意地咯咯笑,自己一路爬到我腿边,扯着我的裤脚,摇摇晃晃地往上攀。

      团团玩累了,便张开小胳膊让我抱,却不肯回屋,在我的怀里晒太阳打瞌睡。北面充作教室的屋子里,常常传出歌声和演奏声,是那位宋先生在给大一点的孩子上音乐课。团团似乎对音乐很感兴趣,常常跟着歌声摇晃身子,乌溜溜的眼珠,一个劲往传出声音的地方瞅。

      宋先生上课的方式很古怪。一个班十来个孩子,所学各个不同。一节课上,便常常同时传出小提琴,手风琴,长笛,小号,甚至口琴等不同乐器发出的声音,加之孩子们技术生涩,即是是同一支曲子,听上去也是一片嘈杂混乱。

      院长说,那是因为每样乐器,都只有一两件,不够分配。另外,宋先生也希望每个孩子都学习自己比较擅长的乐器。

      可是这种授课方式,难道不会相互影响,能达到效果么?我常常疑惑,他是在拿孩子们做实验,要尝试史无前例的乐器组合,训练出一个后现代主义儿童乐团。

      比较悦耳的,是上声乐的时候。他教的都是儿歌,节奏明快,曲调简洁,配以童声合唱,很是动听。

      一支博得了团团和我的一致喜爱的曲子,是这样子唱的:

      (手风琴的前奏,悠扬轻婉)

      男声独唱:

      悄悄问你为什么
      天空是蓝色的
      轻轻问你为什么
      桃花是粉色的

      明快上扬的间奏,而后是童声合唱:

      天空是蓝色的
      因为你看着
      桃花是粉色的
      因为你来了

      有点山歌对唱的味道,曲调糅合了现代流行音乐的轻快明朗,却没有时下流行歌曲中近于泛滥的伤感自怜。后面一段童声反复吟唱,让人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童年,那一望无际的蓝天,春风,桃花,燕子。

      他教了几次,我已经学会,跟着音乐,摇着膝上的团团,轻声相和:

      悄悄问你为什么
      日子是甜蜜的
      轻轻问你为什么
      星星是闪亮的

      日子是甜蜜的
      因为你爱着
      星星是闪亮的
      因为你笑了

      听着我轻声哼唱,团团含着手指,傻乎乎地笑了起来,畸形的嘴唇咧开,是一份世人难以接受的丑陋。

      我凝视着她无邪的笑容,心中百味陈杂。等她长大到可以理解这个世界,也必须走进这个世界的时候,她眼中的桃花,还会是粉色的么?她心中的星星,还能是闪亮的么?

      团团的小脸,忽然被一道阴影罩住。我抬起头,看到宋先生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正站在我们前面,俯身凝视着团团,被墨镜掩住的脸庞,看不出表情。

      团团发现了宋先生,似乎觉得很新奇,伸手去抓他的墨镜,够不着,便挣扎着要坐直。

      我让她坐起来,却按着她的手。团团以为这是一个新的游戏,咯咯笑着扭动身子。宋先生看了一会儿,忽然伸手,在团团裂开的上唇上轻轻抚摸了一下,转身走了。

      我愕然,不知道他此举,是怜悯还是嘲笑。

      学校附近有一家音像店。回去的时候,我拐进去看了一下。宋骁然的CD和MV都有不少,却没有一个是有儿歌的。我有点疑惑,又到网上搜索了一下,发现他出身艺术世家,成名甚早,不过三年前,正在如日中天的时候,忽然宣布退出歌坛,到欧洲进修西方器乐,最近才复出,声称要创作一些儿童作品,以解救目前我国儿童音乐生活的极度贫瘠。

      怪不到要到孤儿院来做义工,怪不得采用那么古怪的授课方式。看来,那首儿歌是他的新作,可能还在修改阶段,尚未发表。

      记得实验室有一次聚餐唱K,老板听了一些最新的流行,感叹不已,发扬科学家兼领导的提纲挈领精神,做了一个精辟的总结:爱你想你恨你怨你不理你,就是忘不掉你。

      我颇为赞同,当时给对了一副下联:陪我疼我气我叛我误会我,千万要折磨我。

      师兄给加了个横幅:吃饱了没事做。

      秦小茗笑得一口可乐全喷到了我身上。

      一片靡靡之音中,宋骁然想到要给孩子们创造一些健康纯真的音乐,无论动机如何,终究是值得敬佩的。

      再去孤儿院的时候,我怀着对宋骁然新生起的敬意,正抱着团团在院子里散步,随时准备聆听他的儿童乐团的演奏,忽然被院长叫进了办公室。让我惊讶的是,宋骁然也在,并且依然戴着他那永恒的墨镜。

      院长给我介绍说,宋先生打算以团团为主角,以他新创造的一首儿歌为主题,拍一个音乐短片,参加全国青年MTV大赛。如果获奖,奖金以及这首歌的单曲销售收入,都捐给孤儿院,作为团团整形手术的费用。

      对团团而言,这无疑是一件好事。对于宋骁然重新开始的歌坛生涯,也是一个好主意。用一个残疾的孩子做主角,是一个大噱头,容易激起人们的同情心。当然,也很冒险,毕竟,MTV的画面,追求的是和谐与美感。

      我衷心表示高兴,又为团团向宋先生致谢。可是,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宋先生微微颔首,相识以来第一次对我致意。虽然神情还是漠然不动,我已经受宠若惊,又转向院长。

      院长看出了我的疑惑,赶紧道:“宋先生的意思,是希望你能在MTV中帮忙演出一个角色。”

      我吓了一跳:“我?”

      院长解释道:“拍摄的主题需要一个人。宋先生希望你能出演。因为你和团团感情好,拍摄起来你们的互动会比较自然。”

      “可是,我没有经验啊。再说,和团团感情好的也不只我一个。郝大姐平时照顾团团,团团和她也很熟悉。”

      宋骁然嘴角微微抽动,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季小姐,很简单几个镜头,不需要什么经验的。另外,这属于义务演出,不会有报酬的。你难道不希望帮团团赢得这个机会么?”

      他这样说,我不便再推托:“当然我会尽力。可是,我觉得,如果找一位专业演员来,机会会更大一些。”

      宋骁然道:“季小姐,我并不是为了省钱才找你的。你有一份自然的书卷气,不是职业演员可以表现出来的。我们这个MV的创意,是希望你能代表团团的未来,那就是说,如果她能获得正常成长的机会的话。”

      我脸颊微微发烫。院长趁热打铁:“一诺,你应该相信宋先生的专业眼光。这是让团团接受整形手术的一个好机会啊。”

      这件事就这样敲定了。

      命运真是奇妙。我再也想不到,有一天,我会站在摄像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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